臘月時節白雪紛紛,新歲除舊迎新,賞賜也不少。經上次廣陽殿鬧出風波之後,這次賢妃幾人打賞六宮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了岔子。
“娘娘,這是今年年末的賞銀,共是兩千兩。”柔嘉捧着一疊銀票道。
我橫瞥一眼,問道:“往年本宮年末歲賞,都是等同於月例銀子,賞給本宮的應該是一千兩纔對,怎麼賞了兩千?”
柔嘉笑道:“這就不得而知了,賢妃娘娘遣人送來時沒說那麼詳細,只說是賞銀。奴婢覺得這銀子越多越好,管她們怎麼想的?”
我忖度片刻,笑道:“也是,左右不是本宮打理六宮,本宮就不操心了。再說不是什麼大事,由得她賢妃做好人吧。”
柔儀撇撇嘴,頗爲不屑,道:“咱宮裡的賢妃娘娘當真極會做人,奴婢聽說今年歲賞,半個銅板都沒給了章臺殿。”
我詫異:“竟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柔儀道,“昭儀娘娘爲此生了好大的氣,已經帶了幾個同樣不平的妃嬪去廣陽殿問興師問罪了。”
我正吃着檳郎,含在嘴中品着那絲絲滋味,久了,清苦之味便溢滿脣間。
“賢妃今年,到底是怎麼打賞的?”我閉目問道。
柔儀想想,說:“今年年末歲賞各宮都少的可憐,娘娘這裡兩千兩,太后宮裡兩千兩,賢妃自己坐領七百,再就是賞了花容娘子一百五十兩,其餘的人都沒有。”
“底下的人也就罷了,歲賞本來就是額外的恩賞,誰敢說什麼?可是昭儀娘娘不同,她入宮資歷僅次於娘娘,如何能忍這樣的氣,自然要去廣陽殿找賢妃理論。”方由在外間聽我們說話,忙進來笑道。
我道:“這大節下的,她鬧什麼?萬一鬧大了也不好收拾,你們陪我去瞧瞧情況。”
柔嘉聞言連忙阻攔,笑道:“娘娘別處去了,天氣冷,還是留在未央宮吧。賢妃自己小氣不肯放血賞賜,惹得昭儀生氣,娘娘何必去替她解圍?”
我搖搖頭,道:“賢妃做的本沒錯,今年不同往年,南方地區旱澇不斷,收成不多,皇上正全力發放糧餉賑災,後宮哪來兒的銀子打賞?”
廣陽殿被連日的大雪覆上一層銀白,在日頭底下顯得晶瑩剔透,猶如東海水晶宮。北風一吹,吹落了屋頂上來不及凝結的散雪,化作柳絮一般飄然落下,盎然生仙。前兒雪下的大,屋檐上冰棱一根根立着,也反射着點點清輝。
還不及走入廣陽殿,便聽到裡面爭執聲不斷。似乎是陳昭儀的聲音,語氣極是不忿,盛氣凌人滿殿盡是迴音:“其實嬪妾不是計較那點子賞賜,嬪妾在家裡也是見慣富貴的,怎麼會在乎幾百兩銀子?只是娘娘贈了未央宮兩千兩白花花的銀子,自己也留了七百兩,同是正經主位,爲什麼不賞本宮?”
我故意放慢腳步,聽裡面人道:“昭儀娘娘誤會了,今年歲賞不是按照位分賞的,而是……”
“放肆!本宮同賢妃娘娘說話,你一個小小嬪位怎敢插嘴?花鏡,給本宮張嘴。”
“住手,廣陽殿中不得打人。妹妹若是生氣,只管發脾氣,但是打人是萬萬不能的。”
我聽得差不多,也扶着小腹輕輕走進去,冷聲道:“你們幾個鬧什麼,廣陽殿中豈能動手,還不退下?”
衆人見是我,連忙行禮請安。我月份已大,不方便久站,賢妃立即讓人拿了軟被,請我坐下說話。
“你宮裡這些日子,怎麼這麼不太平?”我斜眼覷了賢妃一眼,自是不悅。
賢妃看了看陳昭儀,有氣也少不得忍了,道:“臣妾無能,讓娘娘煩心了。”
我亦是擡頭,看了看陳昭儀,淡淡道:“你們都先起來吧,賜座。”
衆人坐下,陳昭儀方纔冷哼一聲,道:“賢妃娘娘這裡一貫熱鬧,前兒佳嬪才和瑰嬪打起來了,今兒臣妾只是來討個說法,想來算不得什麼。”
佳嬪和瑰嬪都忍不住別過頭去,我見狀,不覺神色嚴肅起來:“昭儀,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陳昭儀輕哼一聲,並不以爲意。
我慢慢開口,道:“本宮遠在未央宮,都聽說你們這裡鬧開了。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原來是爲了幾兩賞銀。今年不是本宮打點的,所以本宮也不便說什麼。只是你們若誰手頭緊,大可來本宮這裡拿。”
說罷,我示意柔嘉上前。她手中捧着兩千兩銀票,正是方纔賢妃送入我宮中的。我分文未動,全部拿來與她們幾個。
跟陳昭儀走的近的幾個新晉宮嬪已經忍耐不住,伸長了脖子望向柔嘉手中的托盤。我見狀一笑,道:“若有需要,只管拿些便是。本宮有孕事少,不用銀子。”
那幾個人聞言,連忙笑道:“如此多謝娘娘了。”
還不及她們拿,賢妃已經出聲阻止,道:“皇后娘娘這是做什麼?臣妾哪裡能讓娘娘破費?”
我道:“今年後宮吃緊,你我心知肚明,各自收斂一點就過去了。她們是新入宮的,咱們都是老人了,照顧一下有什麼不妥?”
賢妃還要出聲,我略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你打什麼算盤本宮不知道,但是陳昭儀再鬧下去,只怕皇上就知道了。難道你想把事情鬧大?”
賢妃咬了咬嘴脣,道:“臣妾不想。”
我滿意一笑,讓柔嘉分了銀子給她們。她們各是歡天喜地之時,我餘光瞥見賢妃給瑰嬪遞個眼色,繼而瑰嬪帶入宮的陪嫁便悄悄溜出了廣陽殿。
“昭儀,你宮裡不用麼?”我問。
陳昭儀看了看銀票,道:“臣妾不爲銀子而來,爲什麼要拿銀票。就算份例不夠,臣妾家中也能貼補。”
我正要說話,卻聽外面響起一個男聲,道:“人人都不夠用,是不是人人都要問孃家要,你置朕的後宮於何地?”
我們幾個驚愕,連忙起身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蕭琰幾乎是冷笑:“日後不必請安了,只要你們幾個日後把嘴巴管起來,朕就能安好。”
他入殿,扶起我,道:“媛兒身邊的人說把你都驚動了,朕才肯過來看看的。你也真是,這麼冷的天氣怎麼好過來,由得她們幾個鬧去。”
我嘆了口氣,拂去了他肩頭的餘雪,道:“天氣嚴寒,是皇上不該來。”
蕭琰回視賢妃,問道:“朕聽說這次是爲了歲賞的事鬧起來的,上次是因爲冬賞,這次又是銀子,怎麼你協理六宮這些年,還不懂得怎麼處理問題,非要把皇后招來麼?”
賢妃連連告罪,道:“臣妾無能,請皇上責罰。”
我笑道:“皇上,已經沒事了。左右不過是計較一點銀子,臣妾今年多分了一千兩,勻給各位妹妹就是了。”
蕭琰聞言詫異:“不是各宮都因爲少了歲賞,所以怨言紛紛,怎麼你這裡反而多了一千兩?”
我不語,蕭琰已經是薄怒,冷道:“賢妃你這樣打賞,不出問題纔怪。”
賢妃唬得連忙跪下請罪,蕭琰不肯消氣反而更加着惱。
“皇上先別怪賢妃娘娘,娘娘也是一番好意。”瑰嬪見蕭琰遷怒於賢妃,連忙道。
蕭琰見是瑰嬪開口,不覺緩了神色問道:“什麼好意?”
瑰嬪看了看賢妃,道:“賢妃娘娘一切都是爲了皇上考慮,娘娘知道今年南方旱澇不定,冬日一到更是讓數十萬難民流離失所,飢寒交迫,所以下令後宮一切以節儉爲先,免去了定例歲賞,因而各宮都沒有賞銀。”
陳昭儀嗤笑一聲,質疑道:“若真如是,本宮自然會識大體,以百姓爲先。只是皇后娘娘宮中爲何賞了兩千兩,賢妃娘娘又爲何自留七百兩呢?難道兩位娘娘不用節儉麼?”
瑰嬪絲毫不懼陳昭儀,道:“娘娘此言差矣,給皇后娘娘的兩千兩銀子一半是太子的用度,另一半是娘娘腹中小皇子的用度。賢妃娘娘宮中的七百兩銀子,自然也是給恭獻公主留的,並非娘娘自用。”
我回過味來,道:“也便是說,後宮中自本宮起,其實今年人人都沒有歲賞。”
瑰嬪搖頭,道:“倒也不是,太后宮中照例領了兩千兩,賢妃娘娘的意思是,後宮再苦也不能苦了太后,所以唯獨太后的歲賞分毫未變。”
瑰嬪娓娓而來,蕭琰聽至此處已經是怒氣盡消,親自扶起賢妃對她笑道:“藍兒心思細膩,肯以萬民爲先,照顧太后和幼子,果然擔得起賢妃這個位份。方纔是朕沒問清楚,反而讓你受驚了。”
陳昭儀傻眼,低頭忖度了片刻,道:“難怪花容娘子那裡也給了二百兩銀子,原來是給恭岫公主的……”
蕭琰冷淡瞥了她一眼,道:“你鬧了半天,不過是不平皇后和賢妃有賞而你沒有。現在弄清楚了,后妃誰人都沒有,你可舒服?”
陳昭儀聽這話不善,連忙跪下請罪:“皇上恕罪,臣妾錯了。只是臣妾來了這麼久,並沒有人告訴臣妾這一層,臣妾不知啊。”
賢妃聞言不鹹不淡道:“瑰嬪方纔倒是想說,可是昭儀拿出位份來壓制她,非但不許解釋還要賞她耳光,又怎麼會明白我們的心思?”
陳昭儀自知理虧,不敢說話。
蕭琰冷笑一聲,道:你入宮三年,朕原以爲你懂事了,誰知還是這樣。今日你在廣陽殿無理取鬧,擾了皇后靜養。朕不給你個教訓,便是太縱你了。”
說罷,蕭琰回身對徐晉說道:“你去傳旨,降昭儀陳氏爲婕妤,遷出章臺殿,另擇偏遠宮室安置。另外,再發道旨意,責問平阿侯以前是怎麼教養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