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尚宮局掌事鄭尚宮準時前來未央宮回話,既未早到,又未遲到。我心下微微讚歎,太后調.教出來的人,果然是非同尋常的不卑不亢。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未央。”鄭尚宮俯身跪在椒房殿大殿之內。
我款款落座,擡手將廣袖理好,和顏悅色道:“尚宮起來吧。”
鄭尚宮聞言方纔起身,我此刻並未同她說起孫陳二妃入宮事宜,反倒是微笑問道:“聽聞尚宮當年是太后的陪嫁侍女,也是因爲太后入宮所以尚宮才入宮的,是麼?”
鄭尚宮頷首恭謹道:“回皇后娘娘,娘娘所言不錯,當年奴婢的確是太后娘娘的陪嫁侍女。後來奴婢年紀大了,太后又見奴婢稍稍有幾分能力可以效力尚宮局,便將奴婢調了出去。”
我笑道:“鄭尚宮調度尚宮局有方,可見太后當年不曾看錯人。”
鄭尚宮恭敬笑道:“皇后娘娘謬讚,奴婢不敢當,奴婢只是竭盡所能完成太后的吩咐。”
我點頭,忽而問道:“既是太后的陪嫁,想來感情深厚,尚宮是否是自小服侍太后的?”
鄭尚宮頷首,道:“啓稟皇后娘娘,奴婢自九歲起便指給了太后,當年太后不過五歲,因而奴婢有幸同太后一起長大。”
我聞言舒心一笑,道:“太后念舊,本宮入宮以來太后常常提及當年與本宮母親相伴閨中的年少時光。尚宮既然同太后一同長大,不知可見過本宮母親?”
鄭尚宮聞言看着我一笑,眼神中已然多了幾分情緒,笑道:“奴婢自然見過國公夫人。當年國公夫人風華絕代,太后與國公夫人姐妹情深,兩人都是享譽京城的名門閨秀。”
我微笑,道:“尚宮閨名可是雨蓉兩個字?”
鄭尚宮神色不變,笑道:“想來國公夫人跟娘娘提起過奴婢,奴婢與國公夫人數十年不見,哪裡擔得起夫人這樣記掛。”
我道:“母親念舊,也很想念閨中玩伴。母親曾說過,當年太后同她,還有雨蓉姐姐和慧蘭姐姐,四人感情極好。母親口中的慧蘭姐姐正是我父親的側室吳姨娘,所以本宮猜測雨蓉姐姐是否是尚宮。”
鄭尚宮奇道:“太后身邊的李姑姑貼身服侍太后左右,爲何娘娘不將她認作奴婢?”
我淺笑,道:“李姑姑爲人老成持重,極受太后器重,但看面相似乎比太后年長許多。本宮自幼也長於公侯世家,自然知曉打小服侍的人不會比主子年長許多,所以想來李姑姑並非是太后的陪嫁侍女。而聽聞尚宮是太后的陪嫁,所以本宮猜測尚宮便是本宮母親口中的雨蓉姐姐。”
鄭尚宮瞭然,笑道:“娘娘體察入微,奴婢敬服。”
我點頭,笑道:“既然是母親故人,本宮也不能薄待尚宮,不如請坐吧。”
鄭尚宮謝過我,方纔落座。
我見她落座,又令落英她們上了茶,稍稍品了片刻方纔開頭提起正事。
“昨日尚宮提及新妃入宮之事,本宮入宮今日方纔算得上第三日,而尚宮已然入宮二十餘年,凡事本宮還需要尚宮事事提點,纔不負太后信任。”
鄭尚宮聞言,便道:“奴婢自然會盡力協助娘娘。”
我聽見她這樣說,便道:“皇上登基三年,宮中妃嬪甚少,這也是第一次選新妃入宮,且又是名門閨秀,斷斷不能出差錯。鄭尚宮,當年先帝選妃入宮,可都有什麼流程?”
鄭尚宮思忖片刻回稟道:“先帝也不勤於後宮,少有的幾次選秀也是交由如今的太后操辦。選秀自不必說,同禮部一起協辦層層篩選秀女,最後留下的秀女召入皇宮由先帝親自挑選,若是選中便擇了吉日冊封,再擇了宮室裝潢與她們居住,最後便選定吉日讓新妃入宮,纔算完結。”
我聽得明白,道:“如今新妃已然冊封,迎新妃入宮是禮部的事,想來本宮只需要擇定宮室再命人裝潢便可,對嗎?”
鄭尚宮頷首稱是。
我望着下首落座的她,靜靜問道:“既然如此,尚宮主理尚宮局良久,而本宮入宮不久,不知到底那兩處讓這兩位新妃入住比較合適呢?”
鄭尚宮道:“皇上繼位宮中妃嬪甚少,只有何貴人居住在慶秀宮秋芳堂,其餘宮室具是空置,不拘哪一處都是好的。兩位新妃皆是正三品妃位,乃是一宮正主,不如擇定蕙草和樂成兩主殿與新妃居住,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我不動聲色聽她講完後方纔開口,道:“蕙草殿當年有妃嬪自裁於內,先帝頗爲忌諱,再不許妃嬪居住。如今若是讓新妃入住,豈非讓她們多心?樂成殿倒是不錯,只是遠在上林苑西北角。宮中妃嬪不多,住那麼遠做什麼?”
鄭尚宮不意我知曉前朝後宮秘事,更未意料到我已對後宮宮室及地理位置這樣瞭解,驚詫之色不由自主微微顯露。
“奴婢思慮不周,還望娘娘做主。”
我示意落英,落英會意取來了今早方纔從掖庭局取來的簿冊奉給我。我接過簿冊微微一翻,道:“廣陽殿臨近皇上的清陽宮,章臺殿離本宮的未央宮頗近,本宮今日將廣陽殿指給溫妃孫氏,章臺殿便讓敏妃陳氏居住吧。”
鄭尚宮不敢有異議,連忙點頭應了。我淡淡看着她,復又問道:“至於裝潢之事,可還須本宮明示?”
“奴婢不敢,這本是奴婢分內之事,奴婢必然按照前朝舊曆一一辦好。”
我滿意一笑,道:“既然如此,本宮就不過問了,悉數交給鄭尚宮。從前本宮在家時聽母親提過,尚宮爲人妥帖,必然不會出現紕漏。”
鄭尚宮臉頰微微緋紅,道:“奴婢必然盡心,不敢遺漏。”
我見差不多了,便讓她退下。她離去片刻後,柔惠便進來了。
“如何?”我擡眼問向柔惠。
柔惠回稟道:“鄭尚宮離去時面色無異,與來時差不多,不見高興也不見不悅。”
落英聞言奇道:“方纔奴婢見娘娘駁了鄭尚宮的提議,她還有幾分羞慚,怎麼出宮時便無異了?”
我道:“畢竟在宮中這麼多年了,她什麼風浪沒見過。本宮不過駁了她的提議,本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落英蹙眉,臉上已有了薄怒之色,道:“這個尚宮真不地道,她既然同夫人感情那麼好,爲何爲小姐做事還這般不肯盡心。若非小姐昨日讓柔惠她們仔細看了宮中的宮室,今日又讓奴婢悄悄去掖庭局取了前朝的簿籍,方纔還真要被她矇蔽了去。”
我看了一眼憤憤不平的落英,好笑道:“人心本就如此,她同母親親近,可這麼久沒見過了,何必本宮一入宮便要竭心輔助?”
落英仍是不平,我連忙斂了笑意鄭重囑咐道:“此事你們也不許胡亂往外傳,鄭尚宮畢竟是太后的陪嫁,在宮中有頭有臉,若是得罪了她,將來我們只怕也難以立足,便給她留幾分面子,記住了嗎?”
我不許讓外人知曉鄭雨蓉在我這裡碰了釘子,一來是因爲她畢竟是尚宮局主事,背後又有太后,我若因爲此事讓她尷尬而心生嫉恨便是愚不可及。二來,她畢竟是母親當年的玩伴,我也不願讓她難堪。
只是希望經此一事,她莫要再以爲我軟弱可欺,我也再不會對她心軟第二次。
落英同柔惠兩人見我不像玩笑神色,連忙低頭答應。
我看了一眼仍舊握在手中的簿籍,心下已然知道今日此事我已算過關了。宮室分佈我可以讓柔惠她們去查看,前朝典籍我也可以翻閱,只不過太.祖駕崩時先帝即位,妃嬪們直接入住宮室,並未像蕭琰這朝一樣空置良久需要重新打理,所以我並不知道正三品妃位從前的規格到底如何,簿籍中的記載更是按照各妃得寵的程度各不相同。
她是尚宮局主事,自然不知道掖庭局如何記檔,我此番僥倖了。何況我先前用宮室之事駁斥了鄭雨蓉,給了她一個警醒,否則只怕如今她也未必肯真的毫無保留地費心佈置裝潢。當年她同我母親感情再好,如今到底也是太后的心腹。她此番指的兩個宮室必然是太后的意思,所幸我已熟知宮室的分佈,不曾被輕易糊弄過去。
想及太后,我又是輕輕一笑。鄭雨蓉哪裡知曉,以前太后數次召母親入宮相陪,母親回家後曾偶爾同我提過兩句,言之多年不曾與幼年玩伴相見。母親的玩伴,除了太后,可不就是被分去尚宮局的鄭尚宮麼?
所以,太后貼身服侍的李姑姑,必然不是從前的舊相識。
緩緩起身,長而及地的華服互相摩擦簌簌作響。我輕輕攏了攏廣袖,緩步走出了椒房殿。
殿外的天氣極好,天空一碧萬頃,豔陽高照。我歪頭看了看東北方向,那個地方住着如今宮中唯一的嬪妃。她若因爲我一入宮便動了胎氣,若是看到溫妃和敏妃接二連三入宮,不知又會有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