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晨曦總覺得九霄十景中，應該加個“雁蕩冬夜”，這裡的冬天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冬天——無論是在現代的掛曆上、明信片裡，還是電影與電視劇，甚至遊戲的場景中。
初冬的夜裡，雁蕩山中總會下一點碎碎的小雪，而公司派爲了顯得熱鬧，千妖衡宇中會亮起無數的燈，燈光從層層疊疊的樓臺中透出，與主殿，漢白玉廣場上的燈火交相輝映，靜謐無比，帶着溫馨的氣息。江水流逝，江中銀白色魚羣經過，與夜空中一輪天上曉月交相輝映。松濤如海，各披着淡銀色的雪粉，綿延山野。赤將子暝屹立於山崖盡頭，眺望着符晨曦的公司派。
“不錯。”赤將子暝說。符晨曦從他身後走來，聞言停下了腳步。
“一千多萬銀貝呢。”符晨曦笑着說。
“屆時我去替你擺平了。”赤將子暝說。
符晨曦擺手，示意不必，赤將子暝已從符晨曦處得知公司派建立的全過程，安慰道：“名聲會有的，門人也會有的，終有一天，你也將在九霄中揚名立萬。”
符晨曦驀然想起，那天曹靖霏似乎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你會出人頭地的，大哥哥。”她的聲音彷彿仍在耳畔迴響。
符晨曦說：“不可能吧，現在想想，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緊接着，赤將子暝之言彷彿在他耳畔，如驚雷炸裂。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赤將子暝似乎頗有感慨，“因爲你正是傳說中的‘天命者’。”
“什什什……什麼？！”符晨曦說，“天命者？爲什麼這麼說？”
上一次聽到這個稱謂時，乃是在徐茂陵的口中，但赤將子暝是怎麼知道的？！
“天命者的誕生，預示着九霄毀滅之日即將到來。”赤將子暝轉過身，直視符晨曦雙眼，說，“也正因九霄即將走向毀滅，天命者方應這天地宿命而生，他將拯救九霄世界，令其免於傾覆，這是一個古老的預言，終我一生，亦只能窺見它的局部。”
“不不不。”符晨曦完全無法相信赤將子暝，“我那便宜師父說過，我將拯救他和青峰派，可我什麼也做不了，現在你又說我能拯救這個世界，究竟荒唐不荒唐？”
“不荒唐。”赤將子暝伸出左手，緩緩攤開，手掌中煥發出靈力流動的光芒，呈現出一個逆時針旋轉的太極。
“你身上應當有這個印記。”赤將子暝道，“我猜得對不對？”
符晨曦頓時大叫一聲，赤將子暝什麼都知道！“你在哪裡看見的？”符晨曦說。
“夢裡。”赤將子暝說，“夢，是聯結這一切的關鍵，黑氣與‘夢’息息相關，而你曾出現在我的夢中，我看見了你，於是一直鍥而不捨地尋找你，符晨曦。”
符晨曦的呼吸頓時窒住了，一時間心亂如麻，無數線索錯綜複雜，在心頭閃過。
赤將子暝抓住了某個至關重要的疑點，那就是夢——夢境成爲符晨曦在兩個世界間的通道，夢境令徐茂陵相信他符晨曦是青峰的救世主，夢境讓赤將子暝知道了符晨曦的到來，而夢境，更與黑氣息息相關……一切的奇遇都似乎約好了一般，糾纏在“夢”這個環扣裡，交織成一張巨網……赤將子暝皺眉，注視符晨曦雙眼，那一刻，符晨曦竟有點失神。
符晨曦很想問個究竟，但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事實太過匪夷所思，赤將子暝能理解嗎？
“從那個夢開始，我就在陽霄四處尋找你的下落。”赤將子暝說，“直到我得知禹陵之事後，猜想你的存在，或許與青峰派有着脫不開的聯繫，於是見了一次徐茂陵。”
符晨曦緩緩點頭，眼中充滿了疑惑，答道：“你繼續說。”
“如今，我已找到了你。”赤將子暝說，“而九霄，也面臨着全面毀滅的結局。”
“不會吧……”符晨曦心中一驚，“有這麼誇張？”
“這股黑氣來自地脈通道。”赤將子暝說，“我尚不知它們來自何方，但你身爲‘天命者’，一定與生俱來地攜帶着某種制約這黑暗勢力的力量。”
“……力量嗎？”符晨曦眯起眼，擡起手端詳自己的身軀，莫非是每次死後，都會在現實與九霄世界穿梭的能力？不對啊，一個不死之人，充其量也只是比尋常仙人強大些許而已。
“你研究黑氣多久了？”符晨曦問。
“十六年。”赤將子暝說，“早在第一次玄霄妖族暴動時，就已注意到它的存在。那一年，冷水村外的妖族成羣結隊，遭到這股黑氣所控制，我們姑且將它稱作‘夢魘’，夢魘控制下的妖怪，攻陷了仙族的村莊。”符晨曦頓時想起步光曾說過的，她的村莊，想必就是毀在了那次夢魘爆發中。
“追日派的滅門，也是因爲夢魘。”符晨曦喃喃道。
赤將子暝：“也許。”
符晨曦：“它是什麼？”赤將子暝緩緩搖頭，符晨曦深呼吸，如果解開這謎團的關鍵，是否就能完成自己來到九霄中的使命，從此回到現實世界？
“我要怎麼做？”符晨曦道，“說吧。”
“加入奔雲
商會。”赤將子暝說，“我將說服會長，提供對你的庇護，配合我的行動，查清這一切的真相。”
“而在此之後，你將成爲九霄的救世主，獲得一切你想要的。曹家不會拒絕你的婚事，青峰派也不再追殺你。”那一刻，赤將子暝身上散發出的一股強大氣勢，語氣輕描淡寫，但符晨曦突然感覺到，這股氣勢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
赤將子暝的瞳孔中閃爍着一股奇異的光芒，符晨曦已經有很久不曾見過這種光芒了。思考良久，他終於想起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來——野心。符晨曦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符晨曦喃喃道。
“什麼？”赤將子暝一怔，旋即微微皺眉，答道，“這當然是真實的世界，否則呢？”
符晨曦與赤將子暝對視，說：“你知道九霄從何而來嗎？”
赤將子暝嘴角微微勾起，現出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他沒有對符晨曦提出這個問題有絲毫的疑惑，而是漫不經心地答道：“在參天派中所記載的，世界的歷史，只有三千一百多年。”
“三千一百多年。”符晨曦在腦海中不住搜索那個時候，人間的時光。
“牧野之戰後，生者成仙，死者封神。”赤將子暝淡淡道。剎那間一道靈光閃過符晨曦腦海——牧野之戰！人間的殷商，可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傳聞在牧野之戰前，三界本是一體，並無九霄。”赤將子暝說，“但這也僅止於猜測，畢竟九霄之中，再長壽的仙人，也活不到三千歲。三界分離時的開拓者們，迄今亦再無蹤跡。”
“三界爲什麼分離呢？”符晨曦說。
赤將子暝緩緩搖頭，注視符晨曦雙眼，說：“總之，三界分離之後，九霄便成爲其中一界。至於另外兩界，則再也無人得知情況如何。”符晨曦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點。
三界，九霄是其中一界，那麼人間一定也是其中一界，但這不對啊？若真如赤將子暝所言，所有的科學理論都要被推翻，地球是個繞着太陽進行公轉的行星。月亮則是造成潮汐漲落的重要天體，銀河星空，乃至無窮宇宙……難道在遠古時，世上真有所謂的衆神與仙人？！
符晨曦感覺科學的世界觀在這一瞬間崩塌，思考許久，他明知道自己已觸碰到了真相，卻絕不願意承認，寧願將它當作一個夢。
“歷經三千餘年。”赤將子暝緩緩道，“九霄早已如被螻蟻蛀空的一棵巨樹，傾塌之時指日可待。”
“不會吧……”符晨曦自言自語，他只是對“九霄”與所謂的“人間”關係無法接受，赤將子暝卻以爲他對自己的話提出了質疑。
“不會？”赤將子暝說，“你倒是回答我，青峰、燎原、天煌衆派爾虞我詐，伏明機關算盡，森羅只知自保，徐茂陵渡劫身死，你以爲九霄諸派，當真認爲他就是偷走軒轅古器之人？”
符晨曦猛地一震，擡眼看着赤將子暝。“渡劫之日，那個奮不顧身，爲他抵擋萬頃雷電的青峰派叛徒，想必就是你了。”赤將子暝說，“在燎原靳赤侯面前站出來，爲他鳴冤叫屈，誓要查清真相的人，想必也是你。也對，除了你，又哪會有其他弟子願意爲他出頭？”
“藏污納垢的洛邑會盟中，餘下的十九派掌門裡，可有誰爲他說過哪怕一句話？”
“你怎麼知道？！”符晨曦難以置信問道。
“你以爲你在雁蕩山中自立門戶，瞞得過誰？”赤將子暝冷笑一聲，說道，“九霄諸派如今處心積慮地，只想探查清楚，你用何等方式替徐茂陵躲過第一波天雷。而蒼霄雁蕩山，則是伏明派掌門‘烈光仙’尉遲晰的地盤，你不出蒼霄，便無人敢來尋你麻煩而已。”
符晨曦不由得站直身軀，暗道赤將子暝居然對一切事情都瞭若指掌！“災難將至，如今的九霄，已不再有一千年前，元素之難時的力量。”赤將子暝緩緩道，“也不會再有羽林與北落王出現，挽救九霄免於傾塌，這一次，噩夢將入侵九霄。你所看見的，這些門派中悠然自得，久不遇戰事的仙人們，都將被噩夢徹底吞噬，如龍母一般，化作只知殺戮，憎恨的行屍走肉！”
“不可能！”符晨曦完全不相信赤將子暝所言。
“連龍母也無法倖免。”赤將子暝最後說，“你覺得對於這些充滿了七情六慾的仙人來說，又有多大的勝算？罷了，符晨曦，我以爲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與他們一般，駑鈍不堪！”
赤將子暝欲轉身離開，卻被符晨曦叫住。符晨曦只覺今夜接收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讓我想想。”符晨曦簡直一團亂麻，“子暝兄，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咱倆萍水相逢，你卻要我陪你一起去拯救世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萍水相逢，所有的萍水相逢，都是命中註定。”赤將子暝說，“這是你的命，也即‘天命’。”兜兜轉轉許久，最終仍回到了這個問題上來。
“所以我來到此處，你我認識。”符晨曦彷彿明白了什麼，“也就是……爲了解救這場災難。”
“正是。”赤將子暝彬彬有禮地一點頭。
“可我其實來自……”
“我不管你來自何方，是何等身世。”赤將子暝緩緩道，“這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在你身上，有着解開這一切的關鍵。這場災難很快就將到來，但九霄中的仙人們不會有人相信，他們的安居樂業、鉤心鬥角的這一世界，竟將在不久後迎來一場真正的‘天劫’。”
赤將子暝毫不留情地打斷，瞬間讓符晨曦有了一股奇異的危機感——他似乎什麼都知道，是不是連自己從人間而來也知道？“如果我不做呢？”符晨曦心念電轉，試探道。
“你總會做的。”赤將子暝沉聲道，“如果九霄陷落之時，令你也一併墮落毀滅，那麼我只能說，老天看走了眼，就這樣。抑或你不相信我所言，大可以等待，等到危難發生之時，自然就會明白。只怕，到得那個時候，一切都已太晚了。”
“不，我相信。”符晨曦喃喃道，“我非常相信。”這一刻，徐茂陵的話在他心頭閃過。
換了從前，符晨曦也許不會相信什麼“被選中之人”“預言中的救世主”一類的話，但此刻他信了。他不得不信，否則如何解釋他在人間活得好好的，突然因爲一場夢來到了九霄？
如何解釋他的不死之身？若說這只是夢，那麼一切必然不可能如此真實。真相有時往往顯得荒誕無比，卻只有唯一的一個解答。
“你想怎麼做？”符晨曦問。
“我要利用奔雲的財力與軍隊，將九霄所有門派統一起來。”赤將子暝說，“以應對潛藏在黑暗中的，我們神秘的對手。”
“什麼？！”符晨曦大叫一聲。
“很意外？”赤將子暝眉頭一揚，冷冷道，“仙族所有的實力，都毀在了無休無止的內鬥之中。你尚不知這噩夢的力量爲何能吞噬內心，乃至龍母亦不得幸免。”
“這不可能。”符晨曦難以置信道，“我雖然對各門各派所知寥寥，但光是伏明與森羅，他們實力強大，就已經不是你能駕馭得了的。”
“所以，我準備從蒼霄開始。”赤將子暝說，“而九霄之中，奔雲商會其商道，最受阻礙的，也是蒼霄。有你協助，可以將公司派作爲據點，連通北方的魭霄奔雲總部與南方陽霄青峰派，實施我們的第一步計劃。”
符晨曦尚不知赤將子暝有何資本誇下如此海口，別說統一九霄了，光是青峰派他就從沒想過要再回去招惹萬里伏與那羣人。聽見赤將子暝之言時，符晨曦險些給跪了，心道：我一個房地產中介，你讓我陪你統一一個全是仙人的世界，這又是何苦啊！況且哪怕是在人間，這種事符晨曦連想也不敢想好嗎？！我生來是個守法公民，從來沒想過當什麼英雄，當皇帝啊！
“你要……”符晨曦嘴角抽搐。
“我要讓九霄成爲奔雲之國。”赤將子暝眼中閃爍着一種奇異的狂熱，沉聲道，“這樣，才能避免元素之戰後的黑暗時代的悲劇重演。”
符晨曦曾約略聽曹靖霏提及一千年前的元素之戰，這場戰爭傳說曠日持久，更讓各派實力重新洗牌，現在各地的大門派早已非當年實力可比。但他無論如何，難以接受赤將子暝的提議，這任務來得實在太突然了，實在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子暝兄，呃……”符晨曦尷尬道，“你就不能換個溫柔點的方法嗎？其實我願意陪你拯救世界，可是這麼激進，實在……不太合適吧。”
“不可能。”赤將子暝緩緩吐出三個字。
符晨曦心念電轉，我才與你見過三次面，你就拉我當統一九霄的合夥人？這個自己實在不能接受，好歹也先考察一下人品吧。
然而不知爲什麼，他忽然又覺得，赤將子暝看自己的眼神，與他看別人不一樣。那是一種信任的眼神。符晨曦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赤將子暝便彷彿已是等待他許久的一位老朋友。
世間所有的萍水相逢，都是命中註定。那個時候的赤將子暝，明顯是有備而來。
“只有在奔雲商會一統九霄後，我們的戰爭才能開啓，去面對連龍族也能控制的敵人。”
“到了那個時候，九霄將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裡，沒有門派思想的固化，亦沒有仙人的爭鬥，九大區域成爲一個曠古絕今的國度，這個國度的名字，就叫作‘奔雲之國’。”
符晨曦：“給我點時間，子暝兄。”
赤將子暝的眼神中，似乎帶着對符晨曦的失望。符晨曦皺眉，看着赤將子暝，喃喃道：“咱倆以前是不是認識？”
從他們相識的那一天起，符晨曦便覺得此人多多少少，有種親切感。
“這很重要？”赤將子暝說，“如你所願，給你一天時間考慮。”
說畢，赤將子暝轉身離開山崖，唯剩符晨曦獨自一人，怔怔站着。這太瘋狂了，符晨曦第一個衝動，是打電話給他媽。媽！有人要找我一起拯救世界，順便當新世界的皇帝！
等等，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赤將子暝不可能既出錢又出力，最後讓自己當皇帝吧。那他當皇帝，我當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