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好痛……”符晨曦在一堆斷裂的樹枝下呻吟道，“果然人生在世，就是來接受磨難的嗎？”
才被羅睺一爪透胸而入，又回到現實全身休克口吐白沫，回到九霄裡，再被從天上摔下來，全身都要散架了。符晨曦寧願這麼一摔把自己給摔死，否則摔個半死不活，癱瘓在地，最後還是死，平白得多遭多少折磨？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感覺胸口陣陣鈍痛，多半是內臟摔傷了，萬一內出血太麻煩，還是先做好自盡的準備，拼着回到現實裡，再被折磨一次。
他踉蹌起來，打量周圍環境，卻發現不遠處躺着個人，一動不動。
是方纔救自己脫險的那男神……不，英俊戰士？符晨曦總覺得他似乎在哪兒見過，卻猶如當年夢裡見大禹一般，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喂……兄弟。”符晨曦喘息着過去，看見那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不遠處還有個摔碎的面具，頓時心驚，待得把他翻過來時，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
“嶽霆！”符晨曦馬上搖晃嶽霆，慌張道，“嶽霆！你快醒醒！”
嶽霆陷入昏迷中，符晨曦當即從乾坤囊中找藥給他吃，嶽霆卻臉色蒼白，顯然靈氣耗盡，又受了重傷，符晨曦喂進藥去，只吞嚥不下。他忙去取了水來，把一枚曹靖霏放在他身上的九轉丹塞進口中嚼碎，再以水含化，低頭餵給嶽霆，心想反正救人要緊，之前在青丘人工呼吸也做了，這小子醒來後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沒關係。
折騰半天，傷藥總算餵了進去，九轉丹一服下去頓時見效。符晨曦又調集全身靈氣，按在嶽霆胸口，將靈力注入他的全身，幫助他化開藥力。
半晌後，嶽霆總算一聲猛喘，恢復了呼吸，符晨曦筋疲力盡，跌坐在地，這下換他臉色蒼白了。
青峰山主峰。
大殿已被徹底毀去，“劍氣凌雲”的牌匾四分五裂，散落在地，羅睺幾乎是怒不可遏，摧毀了主峰所有的建築。夔龍仍在天際飛向，魔化東方華藏、魔化奢比文、魔化鄢炅與魔化靳赤侯飛來，落在山門前，羅睺憤恨回頭，衆魔將紛紛低下頭去。
又有力量較弱的，被魔化的青峰派西嶺、焦寒兩名長老跟隨在魔將後，垂手聽吩咐。
計都一腳踏上青峰領地，淡淡道：“第五個門派，看來不太順利。”
羅睺緩緩喘息道：“我又遇見那符晨曦了，究竟是何來歷？”
計都漫不經心道：“如今總算被反咬了一口，可喜可賀，你想，見多了，都快是朋友了。”
“此人天賦異稟，肉身已被我毀去，竟能再生。”羅睺無視了計都的嘲諷，怒道說，“派人下去，不惜代價一定要把他抓回來。”
“再說吧。”計都皺眉道，“羅睺，兩霄已落入我們的控制，此刻切記不可分心。”
羅睺氣憤難平，嘴角現出似有似無的笑容，計都則拾級而上，走向徹底被夷爲平地的主殿。
“下一場應是硬仗。”計都雙目不帶任何表情，注視遠處的潼關，說，“必須將所有的魔將派出去，再召喚異種巨龍，方可進入蒼霄，切記不可掉以輕心。”
魔將之中，已有多名擁有肉身，餘者俱是緩緩旋轉的氣團，齊聲答是。
四面八方黑氣涌來，計都腳下的主殿基石浮現出宏大的法陣符文，並緩慢擴散。魔氣再次升起，聚爲雲柱噴發向天空，繼燎原、追日、御風與天煌四派後，青峰儼然已淪爲第五個據點。
魔氣滔天涌出，涌向雲層，烏雲變得愈發厚重，至此，炎、陽二霄已近乎全面淪陷，魔氣雲朝着雲夢澤與潼關滾滾而去。
上午的天空漸漸暗了下來，符晨曦揹着嶽霆，勉強張開翅膀，飛過山林，背後遠處則是黑色魔氣柱源源不絕升起的青峰山。
“我又欠你一次。”符晨曦勉力道，心道真是奇了怪了，和這小子的緣分簡直像命中註定一般，任憑他如何想，也想不到捨命前來相救的人，居然是他。
“不必謝
我。”嶽霆閉着雙眼，有氣無力說道，“我只是爲了靖霏出來的。”
“哦？她拜託你了？”符晨曦答道，“只怕未必吧，靖霏從來不做這種事，你這苦情男配想太多了而已。”
嶽霆笑了起來，卻牽動體內傷口，疼痛難忍。
“是我自作多情罷了。”嶽霆答道，“若要入魔，我纔是最該入魔的那個。她告訴我你去青峰時，我猜你必死無疑，只是心想，若我爲了救你而死，你們會不會這一生都愧疚無比，難以釋懷？”
“……”符晨曦不以爲然道，“拉倒吧你！你這人嘴上倔強，不過是找藉口罷了。你只是想來救我，別難爲情！”
嶽霆：“……”
符晨曦：“？”
“好吧，確實很難爲情。”符晨曦說道。
嶽霆：“……”
陽霄最北方，符晨曦望向遠處陰雲中若隱若現的潼關，以及廣袤的、霧氣未散的雲夢澤，揹着嶽霆往前飛去。
“我知道你不待見我。”嶽霆說道，“因爲靖霏。”
符晨曦有時候總覺得嶽霆確實很年輕，年輕人，想事情也總是很單純，不太懂“敵人”的某種定義。畢竟曹靖霏已經愛上了自己，也十分自重，不與嶽霆有什麼牽扯。所以嶽霆雖單戀過靖霏，卻不再是他的情敵，從這點來看，嶽霆確實十分執着。只是年輕人不免都這樣。
“那倒沒有。”符晨曦笑着說，“你以爲我一直將你當情敵？你想太多了。”
嶽霆伏在符晨曦背上，他很輕很輕，比麟嘉還瘦，符晨曦記得三年前的某個冬夜，自己也是這樣，揹着麟嘉逃離青峰，穿過了雲夢澤。不知爲何，這個時候，他卻想起了在那個久遠的夢境裡，站在自己面前，陽光下笑得十分燦爛的那個少年。
大禹的眉眼與身材雖並不像嶽霆，但那感覺卻彷彿有種冥冥之中的聯繫。
“你來救我時，變的那個人是誰？”
“你連他也不認識？”嶽霆淡淡道，“軒轅帝姬雲。”
符晨曦：“……”
嶽霆：“我修爲有限，那已是我使用儺術的極限了。在你眼中，我與你門下妖怪弟子想必並無差別，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符晨曦略有點迷茫，又想起大鬧青峰時，嶽霆化身爲大禹，似乎在那一瞬間，他們奇怪地產生了某種重合。
“我麼？”符晨曦漫不經心說道，“和麟嘉一樣吧，都把你們當弟弟，小孩兒，做錯什麼，都是可以被原諒的。何況這世上，人與人相處，也未必總要分出一個對錯來。”
嶽霆似乎在背上動了動，想再說點什麼，但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下去。
“你們都是孤獨的人。”符晨曦喃喃道，“我也是，相互理解吧。”
他想起四處漂泊的麟嘉，以及家破人亡、流落九霄的嶽霆。他符晨曦還有曹靖霏，有一個爲之奮戰，爲之停泊的理由，但嶽霆與麟嘉卻是真正的什麼也沒有。與他萍水相逢也好，在命運裡隨波逐流也罷，符晨曦在現實社會裡過的也是一樣的日子，他多多少少能理解他們的這種孤獨感。
“大家都迷茫，而我不再迷茫了，你們也許還會再迷茫一小會兒。”符晨曦最後說，“在找到活着的目的前，先好好活着吧，哪怕是爲了自己。”
長久的靜默後，嶽霆突然說道：“你看！！”
符晨曦：“？”
嶽霆扳過符晨曦的頭，讓他轉向天頂，符晨曦一見之下登時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一條血肉構築成的腐爛巨龍穿出雲層，掠過天際，飛往正北面的雲夢澤！隨後還跟着成千上萬的夔龍與魔族！糟了……符晨曦驀然想起，自己當年逃出禹陵時親眼所見的妖龍，與眼下頭頂的巨龍極其相似，只是這隻大了許多！他本以爲回到潼關，便可稍作喘息，但他忘了一點——陽霄與蒼霄雖隔着浩浩蕩蕩的不周山支脈，但期間有一處是被打通的：雲夢澤！
“你能飛嗎？”符晨曦說，“去雲夢澤
，走！”
“回洛邑。”嶽霆說，“你我發揮不了作用。”
符晨曦懸浮空中，猶豫不決，嶽霆卻沉聲道：“赤將子暝發來信報，讓你無論如何回洛邑一趟，他在那裡等你。”
符晨曦無奈，只得掉頭離開。
陰雲飛速涌來，終於吞沒了整個陽霄的大陸區域，魔氣呼嘯着涌向那巨大的屏障，隔開蒼、陽二霄的不周山支脈，如同海潮拍打礁石，隨之止步。
在那陰霾之中，腐朽妖獸屍體聚合成的一條巨大飛龍探出身軀，悍然侵入了雲夢澤！
“爾等狂妄至極——！”一個震徹天地的咆哮聲響起，旋即雷霆萬丈，龍母朱佩從雲夢秘境中升空，那血肉巨龍散發出的腐爛氣味，簡直是對她的挑釁！
“朱佩。”計都屹立於血肉巨龍頭頂，朗聲道，“好久不見了，看來你已從夢中醒來，何必呢？長眠纔是萬物的最終歸宿。”
閃電與雷鳴，鮮血與魔氣，熾光綻放，伴隨着三千年來的龍母之怒，應龍之母在這黑暗的天空下，朝魔族釋放出了她的龍怒！潼關上無數逃難的仙族百姓駐足觀看，各大門派先遣部隊近乎全軍覆沒，洛邑調來大量守軍，看那模樣卻依舊難以扼守住這四大關隘的東南門戶。
魔族卻徑自拋棄了潼關，改道前往雲夢澤，讓潼關守衛喜憂參半。唯今之計，只希望被陽、蒼二霄百姓奉作神明的巨獸朱佩能抵擋住魔族進軍的腳步。
東方雲夢澤上雷雲聚集，龍母閃爍銀光的身軀爆射出滾滾雷電，這也是她第一次朝着九霄之人顯露她的真龍之身，龍軀一展開，威嚴頓時震懾山川湖泊，令所有人涌向潼關高處觀戰。
符晨曦與嶽霆抵達潼關，麟嘉卻已焦急地等在關口，朝守衛不知說着什麼，一見符晨曦與嶽霆便大喊一聲，疾衝過來。
“你沒事太好了！”麟嘉還擔心符晨曦跑不掉，再見嶽霆時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來了？”
符晨曦讓嶽霆躺下，交給麟嘉照顧，麟嘉便馬上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給他再服一次。
“我得上洛邑去了。”符晨曦無心觀戰，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一時也不能耽擱。
“人都送回雁蕩山了。”麟嘉說道。
“龍母不一定撐得住。”符晨曦說，“回去組織門中弟子，只要雲夢澤一破，伏明開始迎戰，咱們留下協助的一見不對，就得儘快保護其餘百姓和修爲不足的弟子，馬上撤離。”
“什麼？！”麟嘉道，“撤向哪兒？我們不能走！”
符晨曦道：“撤往蒼東！抵擋不住的！除非奔雲商會還有什麼大招未發，都給我撤到森羅去！魔族現在只圍攻大陸，他們的目標是洛邑，我們只有反着走纔有機會！懂嗎？！”
麟嘉眼中帶着驚懼，符晨曦又說：“好好照顧大師姐，我走了。”
不周山下傳來遠處如同雷鳴般的龍吼，符晨曦神色凝重，站在公司派的符文石上，緩緩上升。自己的門派終於在不周山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卻沒想到，半年之後，面臨的卻是整個九霄一同陷入的絕境！洛邑早已人心惶惶，不少百姓趕到雲海前朝下觀看，雲海上只有閃爍的雷電，看不見底下戰況，仙族仍然抱有期望，並朝着七大神明默默祈禱。
萬仙殿外聚滿了仙族弟子，正在憤怒叫囂，符晨曦趕到時場外如同掀起了一場動亂。參天、木甲、錐隱三派留守洛邑的成員仍有不少，看那架勢，彷彿隨時將攻入殿內。
符晨曦一看就知道赤將子暝一定在裡面，先是深深呼吸，鎮定情緒，再快步走上前去。
周遭人等見符晨曦來了，俱默默讓出位置，符晨曦連着兩天未閤眼，面色憔悴不堪，經過木甲弟子時，看了他們一眼。那弟子雙眼通紅，止不住哽咽。符晨曦什麼也沒說，出示令牌。
“公司派掌門符晨曦到——”萬仙殿大門緩緩打開，內裡十餘派掌門齊聚，赤將子暝孤身立於天窗光柱之下，傲然屹立，聽見通報之時，稍稍側身，朝符晨曦投來一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