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萬物發芽,百樹開花,林宇直立船頭,呼吸着這原始的帶着泥土芳香味的清新空氣,沐浴在泛着暖意的陽光下,讓春風隨意撫弄着她耳後的如絲秀髮,人也隨着那緩慢前行的遊船而變得無比愜意起來。
神遊恍惚間,只覺身上一暖,一件披風已覆於身上,“船上風大,小心着涼。”溫和之聲在耳邊響起,擡眼間,傅梓鳴已在身旁。
自從那日醉倒翠微閣後,又有恐於韓餘的曖昧舉動,林宇一連好些日子都安於藥鋪潛心學醫。跟着傅掌櫃研討鍼灸之法,收穫不小。那時涉及到鍼灸內容的醫書,不僅深奧且多重複,給林宇的編輯整理工作帶來很大困難。傅掌櫃知曉後,幫助她把那些醫書做了一些綜合比較,去繁複論精要,給她提供了大量的寶貴經驗。
這些日子,來抓藥就醫的病人也比較多,忙得她和傅梓鳴不亦樂乎。而她則現學現用,將鍼灸之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時也積累了不少臨證經驗。
不知不覺到現世已有近一年。
時正值陽春四月,春雨已無蹤,百花開正濃,滿城皆一派豔陽高照,正是出門遊玩之最佳時機。
運京有好春遊之風,這時的護城河、城郊西山、東城崆祠,遊玩人士比比皆是。林宇拉了小航,在傅梓鳴的陪同下,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運京的護城河,有內河外河之分。內外河皆始於一個源頭,即北部玉蓮山脈。該山脈山頂常年積雪。積雪融化,山中溪水,匯流成河,人稱玉蓮河。該河自北向南,流經運京。在運京城外經人工開鑿,一分爲二,即變爲運京的護城內外河。內河約十幾丈寬,自北向南,橫穿京城。外河則繞着半邊城牆而過。出了運京後又合二爲一,一直流到江南,後由江南小鎮懷愽出海,成爲連接冼國南北交通的一個大動脈。
他們乘着僱來的遊船,在內河上欣賞着兩岸的京城風光。不遠處不斷有遊船經過,京城民風開放,各船都大開船窗,船上不時傳來陣陣歌、琴曲之聲;也有兩船停靠於江中,相互對歌之情景。
林宇立於船頭,一時興起,擺上瑤琴,迎着風,也引吭高歌起來。
雨過白鷺州
留戀銅雀樓
斜陽染幽草
幾度飛紅
搖曳了江上遠帆
回望燈如花
未語人先羞
……(出自《傾國傾城》)
一曲已畢,未曾回味,傅梓鳴卻已往林宇頭上覆了個面罩,熾熱的眼神透過隱約而見的面紗,看得她一陣心慌,“唱得很好,我卻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你的真面。”
這時,周圍已駛來兩艘遊船,船身比他們的要大一倍,也比他們的要華麗許多,一看便知裡面的人非富即貴。兩船漸漸停下,一船在前,一船於右,他們的小船被夾在兩船之間,也只得拋錨停船。前面的船上先走出一人,但見他手執紙扇,着淡藍衣衫,雙眼放光,像盯着獵物似的,將林宇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最後又停留在臉上,卻未曾看她身旁的傅梓鳴半眼。
“小航,不要出來。”怕她倆今日未曾易容的臉會被識破,她趕忙低聲道,遂又直視着眼前那男子,想着爲何同是執扇之人,氣質與那人真是差之千里,輕輕將手伸入袖中,卻聽那男子道:“在下司馬雲,適才聽姑娘一曲,疑似天女縱歌,聽得我都醉了。故一路就着歌聲急駛而來,還想一睹姑娘芳容。”說罷起身一躍,轉眼已至林宇身前。他試圖用紙扇掀起她的面紗,眼底滿是猥褻之意。傅梓鳴隨即出手一擋,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做出如此之事?”
“師兄息怒。”林宇握住了傅梓鳴欲動的手,直視司馬雲,那個曾經是她稱爲三哥的人。輕道:“司馬大人息怒,只因奴家自小便生得一臉暗斑,不敢輕易視人,遂出門都只以面紗遮面。還請大人見諒。”說着便暗自神傷似的輕撫着臉龐。
“哦?此話當真?”
見司馬雲一臉疑惑,林宇正色道:“司馬大人如若不信,奴家可揭面視之,若有嚇壞大人,還請恕罪。”
聽罷,司馬雲近看着她,面紗下的臉,若隱若現,似乎真有一團黑斑遮住了半張臉,執扇的手也猶豫着,卻一時半刻不敢揭面。
猶豫間,突口吐啜沫,淬道:“呸,還道什麼天仙美女,只不過醜婦一個。”擡頭斜視比他高一個頭的傅梓鳴,“本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愛幹什麼事就幹什麼事,用得着你管!”
一個氣焰囂張,一個卻置若罔聞。傅梓鳴一臉的漠視,他看着更來氣,剛想發作,卻聽那船內傳來一熟悉之聲:“三哥,不要跟一般賤民計較了,免得掃了我們遊玩的興致。”
司馬雲聽後,怒視傅梓鳴:“哼,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說罷躍回船上,衝着船伕大喊:“你們還幹着幹什麼,還不快開船。掃了爺的興致,你們回去都別想幹了。”
船伕們不敢怠慢,趕緊起錨,盪開船槳。隨着一聲吆喝:“起船!”,船已開拔。
看着那些司馬家的人漸漸離她遠去,林宇的心也隨之冰冷:“總有一天,他們會得到報應。”
擡眼看到傅梓鳴目送那船離去的厲色眼神,林宇問道:“梓鳴,你剛剛給他身上撒了什麼藥?”
厲眸一閃即逝,他輕道:“輕谷散。”
輕谷散,無色無味,微粒狀,附着於身上,一日後會使人全身發疹,紅癢難忍,狀似皮膚過敏,病狀持續一週。
林宇撲哧一笑,“若他敢揭開我的面紗,我就給他撒‘重谷散’,叫他一個月都痛癢難當。”
調笑間,卻忘了右邊還停有一艘遊船。
在他們與司馬雲周璇之時,那艘船一直未有動靜。一時衆人也都沒注意到它的存在。卻不知那船上的人,已默默把發生的一切看在眼底。
他們正想起船,那船中卻悠悠傳來一天籟般女子之音,細細一聽,卻是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詬恥。
……(出自《越人歌》)
女子清純柔美之音讓我們沉浸其中,似把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已忘懷。那船上站出了六個船伕,歌聲一停,船伕便打出了讓他們繼續停船的指示,只見一男子走出船外,他面賽潘安,貌堪絕色,身着寶藍衣,衣外罩身透明絲質外衫,上面繡着燙金花紋,腰佩寶劍,劍鞘上刻着雙龍戲珠圖案。只聽他哈哈一笑,道:“在下李昱,不知對面兄臺及姑娘如何稱呼?”
透過面紗,林宇目不轉睛地直視着昱王,朦朦朧朧中,她只覺得對面的他那似曾相似的臉,讓她想起了很多往事,一時間竟也看呆了眼。
傅梓鳴擔憂地看着她,故意大聲回道:“原來是昱王,幸會!在下傅梓鳴。這是我師妹,……”被他點醒,她忙接口:“奴家名林宇。”
“剛纔林姑娘一曲,詞曲音境甚好,聽了令人如癡如醉,卻不知是何名?我船中的蘭姬聽後,非要與姑娘比試歌藝,適才唱了一曲《嶽人歌》。”
這時,蘭姬已出船艙,她後面跟着一高挑男子,身着淡青服飾,腰綴白玉佩,劍眉斜挑,雙眼狹長,鼻翼直挺,薄脣輕抿。他隱隱立於蘭姬身後,卻讓人覺得有種傲立羣雄的氣勢。
蘭姬笑道:“適才蘭兒輕輕唱之,真真獻醜了。”
看着對面這一行絕色男女,林宇真幸今日不虛此行,遂道:“回昱王,奴家剛剛唱的是《傾國傾城》。”
面朝蘭姬,又道:“蘭姑娘之音,如甘露淋淋,浸潤全身,令我也沉浸其中不知歸途。”
蘭姬掩嘴一笑,“林姑娘如此自謙,蘭兒卻有不甘呢。剛剛林姑娘唱的《傾國傾城》,蘭兒只是遠遠聽到,未聽真切,還敢請示姑娘再唱一曲,不知如何?”
林宇見她誠心相邀,並無惡意,便欣然點頭。而兩船之人也爲能聽到兩大歌手賽歌而興奮起來。
擺好瑤琴,林宇淡淡一笑。這時的歌者,多爲女性,她們的唱法單一,嗓音原始純真,只求因情而歌,卻沒有專門的演唱技巧。她剛剛唱的《傾國傾城》用的是通俗唱法,技巧性不高,只是因歌曲新穎,便吸引了衆人的注意。這回,她倒想用民族唱法試試。
整了整音喉,道:“奴家將一曲《冼國長歌》獻予大家。”
瑤琴奏起,調動情緒,林宇以明亮純淨的聲音起步,
“誰的夢向天闋”
冷月邊關
狼煙走牧笛來
不見大漠荒原
誰的愛讓天下
萬方奏月
金銀散人心聚
還看綠水青山”
到高潮處,她融入了美聲唱法,使聲音通暢,轉換後達到了最佳高音。
“上下幾百年
大夢無邊
夢迴大冼可看見
遺留的詩篇
縱橫九萬里
大愛無言
一曲長歌可聽見
撥動的和絃
……”
最後,留下一段綿渺的尾音,隨着那碧波粼粼,流麗婉轉致遠方。(《貞觀長歌》)
一行人各自神色不一,皆沉醉在這醇厚的歌韻裡。
半晌,沒有人說話。只聽“啪啪”幾聲,那青衣男子拍掌道:“好歌!好人!好景!姑娘這一歌,不僅聲如天音,還歌頌了我大冼江山,真叫人驚歎!”
回過神來,昱王狀似無奈的看着那青衣男子,“本王也甚覺絕妙。好詞都給木兄佔了先,我卻不知改如何形容了。”
“罷了罷了,蘭兒自小從藝練歌練舞,卻未曾聽過如此唱功,林姑娘用音巧妙,蘭兒自認不如。”說着盈盈一揖,蘭姬嫣然而笑,復又道,“蘭兒有一不情之請:想擇日向姑娘討教這歌唱之法,不知可否?”
看着她那誠懇的眼神,林宇的心也不由爲之一動,“蘭姑娘既有此意,我又如何敢掃了興呢。”
真是偶遇不如巧遇,懷纔不怕不遇,出門便得收徒弟。
“那多謝林姑娘了!不如我們來一路對歌可好?”蘭姬提議道。
昱王回以一臉的興味,笑問:“哦?怎麼個對法?”
蘭姬掩嘴一笑:“這對歌嘛,有男女對唱。也有女子與女子間的鬥歌。不知昱王想如何玩法?”
眼光微向青衣男子一掃,昱王道:“我可不似韓侍郎那般多才多藝,這對歌可不會。還是欣賞兩位姑娘對歌吧。”
這時,傅梓鳴似乎也勾起了興致:“卻不知女子之間如何對歌?”
眼波一轉,蘭姬輕笑,“雙方人馬分別出歌題。比如,昱王出了一個‘荷’,林姑娘便要唱有‘荷’之曲。而傅公子出一個‘水’,那麼蘭兒我就得歌‘水’囉。如若唱不出來,便算輸了。”
“那輸了又該如何作罰?”林宇問道。
阻止了蘭姬回答,那姓木的青衣男子扯嘴一笑,“我看就罰酒吧!”說着由對面拋來一罈女兒紅和一紫花瓷碗,傅梓鳴一伸手已穩穩接住,兩人對看間,似有英雄惜英雄之意味,那男子複道,“輸的一方,自罰酒一碗。”
傅梓鳴只說了一聲“好!”
於是乎,兩船起錨,並排前行,他們的春遊之對歌項目由此開始。
真是,春日江景何處盛,醉在歌姬林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