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中秋節。
這一天常府中爲數不多的三個主子,面色都不太好看。
趙靈姝是因爲被人打攪了睡眠,到了三更天才重新睡着。
她睡不夠,面上就帶着一股鬱氣,整個人也懶懶的不愛搭理人。
反觀常慧昌和常慧心,一人似平靜的太過詭異,另一人倉惶無措,眼神遊弋。
趙靈姝一開始還沒注意到這些,可等到一起用團圓宴時,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
往日裡飯桌上總是熱熱鬧鬧,嘰嘰喳喳,總不能就因爲走了一個胖丫,他們用飯的氣氛就活絡不起來了吧?
這不對勁。
趙靈姝一邊用飯,一邊暗中觀察她三舅和她娘。
可她三舅一臉陰沉,雙眸掃向她時,趙靈姝也有些難以招架,她不得不將視線轉回來。
再看她娘,一臉神思不屬,他舅的筷子放在桌上的動靜,都能將她娘驚出個好歹來。
事已至此,趙靈姝如何還猜不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昨晚用晚上時還正常,若有事兒發生,也就一晚上一個白天的時間。
白天她全程和她娘呆一塊兒,至於昨晚,這不巧了麼,昨晚府裡進了歹人。
腦海裡琢磨着“歹人”這兩個字,趙靈姝突然一機靈。
有三舅帶了一些手下過來坐鎮,她不覺得有人敢在常宅橫衝直撞。
再來,胖丫之前說過,她爹留了人在府外看護。肅王府的人也不是吃乾飯的,更不會因爲胖丫離開,也跟着離開,所以,真有歹人能越過肅王府的護衛,以及她三舅,闖到內院來?
趙靈姝心中閃過一道人影,若有歹人,那必定是那位王爺了。
意識到三舅許是窺破了肅王的狼子野心,她娘如此驚慌無措,肯定也是意識到自己露了餡,趙靈姝安心了。
很好,一切事情還在可控範圍內。
不,是這些事情都是大人們的事情,她跟着折騰什麼?
她就裝傻,只當自己啥也不知道。
裝傻的趙靈姝拜過月,拒絕了三舅要帶她們出去賞燈的邀請,而後看了看一臉欲言又止,明顯有什麼話想對三舅說的母親,她和她娘打了個招呼,起身慢悠悠的踱步回後院去了。
她離開後,常慧心看着常慧昌,咬咬牙,終於開了口,“三哥,昨晚……”
“昨晚那歹徒逃之夭夭,我們空手而歸。不過歹徒沒達成所願,之後肯定還會再來。四娘,常家已成是非之地,爲了你和姝姝的安全,你們兩日後就南下吧。”
常慧心眸中流光閃爍,許久後才啞着聲音說,“那人……”
“那人武藝高強,我都不一定勝他。這次是我碰巧夜起聽到了動靜,這才驚跑了他。可下次他若做足了萬全的準備而來,我們又該如何招架?”
常慧昌好似對所有事情都不知情,他殷殷勸導着常慧心,“四娘,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況且常家不止你一個女眷,即便是爲了姝姝考慮,一切也該穩妥着來。”
常慧昌這話好似在說,他擔心常家招賊的名聲傳出去,與姝姝的名聲有礙。但換個角度想,這是不是在暗中提醒她另外一件事?
即便是爲了姝姝考慮,也不該行那不妥之事。
既然反抗無能,那便離得遠遠的。
常慧心不知道是不是聽明白了常慧昌的暗示,一時間面色如紙。
但許久後,她到底是吐口說,“我聽三哥安排,三哥讓我們什麼時候回蘄州,我們就什麼時候回蘄州。”
常慧昌拍了拍妹妹的腦袋,低嘆一聲,“好。”
回蘄州的日子定了下來。
這之後兩天時間,常慧心呆在常家一直沒挪地方,反倒是趙靈姝,她接連兩天外出。
一次是因爲,辛良玉給她置辦了個送別宴,還邀請了一些往日與她還算說得來的名門閨秀。
小閨蜜這麼給力,趙靈姝也不想拂她的好意,準時應約而到。
與她所料差不多,此番過來的人並不多,算上辛良玉,也只有三人。
其中一人是是刑部尚書家的孫女齊梓君,再有一人便是退了三次親的,鎮國將軍家的三姑娘董穗寧。
邀請的七八人,最後只來了這麼兩個,辛良玉面上很是窘迫。
幾人碰了面,辛良玉就念叨開了,“往日看他們都是好的,可這次我發了帖子過去,他們卻都藉口有事不過來了。虧你之前還幫他們解過圍,他們可真是白眼狼。”
趙靈姝對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
畢竟自從她和她娘搬出昌順侯府,之後只有辛良玉來探望過她,從這件事情中,她就看出了人心涼薄。
但與她交好的那些小姑娘,他們也只是些小姑娘罷了。
他們不能出仕科舉,不能掌握家中話語權,那他們怎麼去抵抗父母親長的意志?
許是也不是他們不想來,只是家中長輩不許,他們無力反抗。
趙靈姝如此一說,就惹來辛良玉一個白眼。“那梓君和穗寧怎麼就來了?說到底,還不是覺得你身上沒價值了,就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人心涼薄,我這次可算看透了。”
辛良玉憤憤不平,趙靈姝卻不將這件事看在眼裡。
她看向了齊梓君,出來與友人會面,齊梓君手中還拿着厚厚的卷宗。那上邊的刑獄、訴訟、量刑,看的趙靈姝頭皮發麻。
她是沒覺的這些公文有什麼好看的,偏每次齊梓君拿在手裡,看的廢寢忘食。難道想到那些受害者的慘狀,她不會做噩夢,她吃飯還能吃的下去?
對於她的疑問,齊梓君回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睡覺時就好好睡,吃飯時就好好吃,難道你做一件事情的時候,腦子裡還在想着其他事情?”
趙靈姝無語,“難道大家不都是這樣麼?”
旁邊的胖丫、董穗寧和辛良玉都跟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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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梓君卻含着淺淺的笑意說,“我不知道你們如何,反正我不會。我吃飯時就專心吃飯,睡覺時躺在牀上就直接睡着。做事要專心致志,不然做起學問來事倍功半,還容易一事無成……”
趙靈姝和其餘幾人面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又來了,梓君又來了。
她還是看她的卷宗吧。
她的說教和她的棋藝一樣讓人招架不住。
齊梓君將幾人生無可戀的表情盡收眼底,笑一笑不說話了。
董穗寧接過話頭,丟出一顆炸彈來。
“我前幾天定了親,年後成親。”
這個消息真是把衆人炸的頭暈眼花。
董穗寧年過十八,是幾個小姐妹中年紀最大的。她曾經退過三次婚,雖然退婚的原因都在男方身上,但爲了甩鍋,男方那邊也沒少傳她閒話。
也因此,她身上多了“挑揀”“刻薄”“不好相與”的名聲,本就艱難的親事,更加困難幾分。
許也是擔心婚事再出變動,這次董穗寧定親的事情從頭到尾沒傳出去一點風聲。
若不是趙靈姝即將離京,可能董穗寧也不會將這件事說給她聽。
不過說出去也不怕,大不了再一次退婚。反正那遠遠遠方的表弟纏着她也挺煩的,若不是因爲他好歹沾了些身份的便宜,她早就拿劍將他抽飛了。
董穗寧不欲多說,趙靈姝幾人即便滿心好奇,也只能把這些心思忍下來。
不過穗寧年後成親,到時候她悶自然會知道那要在穗寧手下討生活的男子是誰。
閒話說過一輪,幾人又說起蘄州風物。繼而話題飛躍,一會兒說秦國的名山大川、各地風俗名人,一會兒又說宮裡二皇子和三皇子即將迎娶皇子妃,壽安公主正在擇取駙馬……
晚霞燒紅了半片天,趙靈姝等人才從平成侯府出來。
在即將登上馬車離開時,趙靈姝沒忍住挨個抱了抱幾個小姑娘。
這一別許是永別,只望有生之年,他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趙靈姝翌日又出門。
這次是因爲官府即將流放一批犯人到西北,趙仲樵正在流放的人員之列。
趙靈姝沒遮掩,大大方方的去了刑部衙門。
衙門口早就擠了一堆人,趙靈姝過不去,乾脆尋了個最近的酒樓,上了二樓包廂看着下方的動靜。
居高俯視,趙靈姝很快就在一堆犯人裡,看見了脖子上帶着鐐銬,腳上帶上鎖鏈,穿着囚服,身形枯瘦,面色麻木痛苦的趙仲樵。
趙仲樵形容枯槁,可見在牢獄中過的並不好。
難道是三舅使的銀子見效了?
那這可真是一樁好消息。
趙靈姝還在人羣中,見到了頭髮全白的老夫人,以及趙伯耕,趙靈均、趙靈溪和趙靈旭幾人。
老夫人抱着趙仲樵,哭的站不住,趙靈均三兄妹也各個淚如泉水,哭的停不下來。
唯一還算鎮定的是趙伯耕,他拿了銀票,巧妙的塞進負責此次押送的差役手中,又與那人耳語了幾句。那人誠惶誠恐的收了銀子,連連點頭,想來流放路上會很好的照顧趙仲樵。
老夫人也塞了些東西在趙仲樵身上,又有趙靈溪將小小的包裹送給趙仲樵,就到了出發的時間。
紅葉站在趙靈姝身後,遠遠的看着樓下那一幕。
她嘟囔說,“侯府的人也太小氣了,送東西都只送一些。”
她可不是爲趙仲樵發聲,她只是覺得,侯府做事還是那麼讓人看不上眼。對自己的親兒子、親父親都這般敷衍,也不知道趙仲樵心涼不涼。
趙靈姝聽見這話,回頭拍了拍紅葉的腦袋瓜,“你啊,要學的還多着呢。”
紅葉狐疑,“姑娘想讓我學什麼?”
“學爲人處事之道啊。”
紅葉以爲昌順侯府送給趙伯耕的東西,只有明面上的那些,其實才不是。
趙靈姝指指人羣外圍的一輛馬車。
那馬車上掛着昌順侯府的族徽,馬車上還坐着兩個身強體健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都挎着大大的包裹,一副將要出門遠行的模樣。
“看見那兩個人沒有,那就是此番要護送趙仲樵去西北的人。你以爲送給趙仲樵的東西,只有明面上那些,其實更多的都在馬車中,在那兩個負責護送的人手上,更甚者,在老夫人每月都會給與的資助中。”
只要昌順侯府不滅,那些差役就不敢往死裡得罪趙仲樵。趙仲樵在牢獄中受罪,不見得流放路上也受罪。
只要錢財到位,到了沒有人煙的地方,趙仲樵許是會重新坐上馬車,他搖身一變,有變成人人想要巴結的昌順侯府二爺。
紅葉聽明白了這些東西,不由憤憤的瞪大眼,“他是罪犯,怎麼能這樣!”
趙靈姝沒去和小丫頭掰扯,人都是勢力的東西,也是見錢眼開的東西。與其在這裡憤憤不平,不如拿出行動來。
侯府給趙伯耕安排了人,她也能安排。
她不能更改刑部的判決,不能拿下趙仲樵的人命,但趙仲樵謀害她還想過逍遙過日子,她不允許。
趙靈姝喊來孫叔,讓他將這件事告訴三舅,讓三舅安排後續事情。
孫叔離開後,趙靈姝又在樓上看了一會兒,就準備回去了。可也就在她從窗戶後起身的時候,趙靈溪眼尖的看見了她。
她瞬間變成一隻憤怒的尖叫雞,“趙靈姝,你竟然還敢露面。”
這一聲不僅將昌順侯府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來了,同時也將前來送別流放親人的百姓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人羣認出趙靈姝後,議論紛紛。
“還真是那位大姑娘。”
“心狼啊,把嫡親的二叔送進牢獄,還親自過來看人流放,這是不看着人死不甘心是吧。”
“聽你這話音,你倒是爲那侯府二爺鳴不平了。早知道就該讓那位二爺也去你家放一把火,就不知道你家的人命大不大,能不能在火災中逃出生天。”
人羣議論紛紛,昌順侯府的人臉黑的如同暴雨來臨之際漫天的烏雲。
老夫人和趙伯耕到底上了年紀,沒那麼衝動,趙靈均在常府找了一回虐,也被磨滅了心氣兒。
唯有趙靈溪和趙靈旭,一個氣急上頭,一個年小懵懂,被憤怒驅使,兩人直接跑到了酒樓堵住了趙靈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