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雲韓仙來說,這段日子猶如置身水深火熱之中,墨徵南對她的示好和請求毫無反應,據鐵萁收到的消息,得知他們索求烏餘之事,墨徵南不怒反笑,連連舉杯,一醉不起。
雲韓仙凝神苦思,終於得出結論,雖然鐵萁有心掩飾,鐵衛是由國師訓練,鐵萁消息的來源必定和國師墨商羽所在的丹青谷有關。說起墨商羽和丹青谷,跟燕國皇族的歷代血腥並無二致,那也是一個皇族爭權、兄弟鬩牆的慘烈故事,不同的是墨商羽的先祖,也就是丹青谷老主人劫後餘生,另闢神仙洞府,誓言不再參與皇權爭鬥,並從師燕國萬民信仰的突山之神,承擔歷代祭祀重任,實際上也成了輔佐新皇的中堅。
墨徵南性格暴戾,根本不信神佛,也不需要突山之神爲其穩定人心。他四處征戰,開疆闢土,大力改善了燕人的生活環境。不必擔心溫飽,加上佛教從翡翠傳入,本土的突山之神在燕國的地位便沒有以前重要,國師也只是燕人心目中象徵性的存在,若不是天下聞名的鐵衛出自丹青谷,墨商羽的名字只怕早已爲世人遺忘。
雲韓仙心中有數,暗自高興,寫下墨商羽三個大字,叫來小鬼,附耳道:“此人是不是經常在宮中?”
小鬼狡黠一笑,和她目光交接,調皮地眨巴眨巴眼睛,雲韓仙心頭大石落定,長長吁了口氣,壓抑着心頭的狂喜,用力給他一個爆慄。
墨十三遠遠瞧見,打心底裡舒坦,呵呵笑道:“阿懶,你那樣彈像撓癢癢,晚上我教你怎麼彈!”
小鬼翻翻白眼,哧溜一聲飛上房樑。
燕國大局已定,剩下的便是翡翠皇宮的情況。只可惜,自從遞進消息,朱雀似乎置若罔聞,多日不見動靜,急得她心裡貓抓一樣。
在這個一觸即發的當口,若是讓太子奪得先機,後果不堪設想!
翡翠一貫以高高在上的天朝自居,自是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率先動武。若是太子破釜沉舟,以墨十三爲***,激怒墨徵南攻打虎門關,翡翠自會假惺惺號令天下,聯合北罕山南等國攻打燕國。燕國表面穩定,其實只是墨徵南帶領鐵軍征戰多年的震懾作用,若是墨徵南的鐵軍無暇他顧,北罕代王司空昊天和山南新王陰衛離都是野心勃勃,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
如今各國政局風雲變幻,一批新生力量悄然崛起,他們全部接受過翡翠最先進的教育,從繁華盛世的“天朝氣象”中薰陶出來,自然不肯偏安一隅。
這些強勢的新生力量漸漸走到前方戲臺,需要建立不凡的功勳來證明自己的才華,不但奪取自己國家的王位,還要取翡翠而代之,成爲新的“天朝”,成就霸業。
或許,他們的野心並不止這些,趁膠着之時,對翡翠和燕國兩個大國虎視眈眈,只等墨徵南這頭眠獅甦醒,局勢一亂,三百年前的戰亂年代定將重現!
雲韓仙越來越心寒,仔仔細細研究着盤古大陸上的每一寸山河,最後仍將指尖落在北州上。
她沒有選錯,這是盤古大陸的中心,有太平山脈之險,有不枯竭的河流,有富饒的土地,還有烏餘的天然良港,只要經營得當,在盤古大陸上站穩腳跟不成問題!
墨十三見她滿面愁容,日漸消瘦,心疼不已,只能讓鐵鬥好好看着,自己則和崑崙將軍討教用兵之法。崑崙將軍也是個癡人,一說到這個,都頓時來了精神,對弈猶不過癮,還將棋子作爲兵卒,從操練之道到兩軍對壘,兩人太過沉迷,連飯桌上也要“拼殺”一通,讓衆人哭笑不得。
終於到了入朝的時候,衆人雖然表面平靜,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朱雀始終未送出消息,太子的異動愈發頻繁,只怕風雨將至。
雖說墨十三也知道遞交燕書是非常鄭重的事情,可太子知道雲韓仙身體不佳,夤夜特地派人送信,頗爲體貼地讓他們遲些再來。幾個鐵衛收到風聲,個個冷笑不已,不置可否,他禮儀知之甚少,對翡翠朝廷更談不上任何尊敬,也樂得讓阿懶多休息休息,遲遲纔出發。
倒黴的在後頭,等阿懶睡到自然醒,看到日上中天,氣得怒吼連連,“我說了我不去不去,你聽不懂是不是,你等我做什麼,等我去送死,你再幫我收屍不成!你能不能用你死腦筋想想,太子會安什麼好心,氣死了氣死了……”
阿懶能吼人,說明她精神不錯。他只能委委屈屈安慰自己,給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鬼幾腳,好歹出了口惡氣,再把化身潑婦的阿懶扛到馬車上。
趕走賴在阿懶懷中爭寵的小鬼,墨十三志得意滿,湊到她面前獻媚,雲韓仙又好氣又好笑,反正事已至此,乾脆長話短說,“翡翠的婦人並無地位,這些讀過書的斯文人對婦人尤其嚴苛,朝會與上次的宴會不同,是頂頂嚴肅之事,我去真的不妥當。”
墨十三眉頭一擰,正要反駁,雲韓仙掩住他的嘴,輕笑道:“不過,太子苦心設計,準備讓你成爲衆矢之的,也不多這一樁,我們一起進朝堂,看他到底玩的什麼花樣!”
神出鬼沒的小鬼從車窗露出笑臉,“姐姐,放心,有我在,擔保不會有事。”
墨十三冷哼一聲,一拳砸去,小鬼撲哧一聲,嗖地不見蹤影。
阿懶果真沒有料錯,太子此次大費苦心,且不說一出太平館,四處殺氣騰騰,讓人背脊發寒。到了皇宮,不過三日,翡翠迎客的態度大變,門口根本無人相迎,鐵衛被拒之門外,身上的兵器也被收走,進了宮門,密密麻麻的兵士劍拔弩張,刀光滿城。
感到阿懶的顫抖,墨十三即刻將她攬入懷中,兩人四目相對,雲韓仙淡淡一笑,無聲道:“速戰速決!”
太子殺機昭然,肯定有所依恃,只怕已取得軍權和朝臣支持,將以強硬態度對付燕國,翡翠不宜久留。
墨十三這方的優勢不過是太子根基未穩,墨徵南的威脅又始終存在,若安王在邊關籌備妥當,他們一行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墨十三自然清楚此中深意,用力點頭,眸中閃過一道奇特的光芒,那是猛獸看到獵物,是真正的戰士上了戰場時無法剋制的興奮。
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困於小小的太平館,糾纏在這千絲萬縷的謎局中還真是委屈他了。雲韓仙默默搖頭,將滿腹心事化成一聲嘆息。
在面容冷峻的內侍引領下,兩人相攜穿過刀劍叢林,怕刀光耀花她的眼睛,墨十三一手遮在她臉上,一手牽着她,無視周圍森冷的目光,以記憶裡墨徵南那種睥睨天下的神情,一步步傲然而來。
只是,走進朝堂,墨十三並未曾想到會看到諸多仇視的目光,愣在當場,加上對太子並無多少尊敬,連叩拜都省了,在朝堂上站成了靶子,如果目光能殺人,顯然已被千刀萬剮。
同時變成靶子的,還有他臂彎裡的紅顏禍水不死妖孽——雲韓仙。
面對太子刀劍般的眼神,墨十三神情一凜,臉色愈發冷峻,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祉,無人可以冒犯。
唯一見過墨徵南的古格紫衣使肖召南倒吸一口涼氣,不知不覺已倒退三步,撞在一個官員身上,那人把他扶起,他茫茫然伸手一摸,春寒料峭時節,竟已汗溼重衣。
傳聞果然不虛,那橫掃千軍的煞氣,就是墨徵南在也不過如此,這個墨十三不可小覷,千萬不能容其坐大。
他悄然撤身,拉過一個內侍如此這般吩咐一通,打發走內侍,又慢慢挪出來,擦了把冷汗,正對上樊籬虎視眈眈的目光,朝他用力點頭,以掌爲刃,朝空中砍下。
樊籬嘴一咧,無聲地笑了笑,將一張字條塞給內侍,將身體隱藏進暗黑的光影裡。
在衆多仇視的目光中,雲韓仙想起不久前的情景,無顏以對,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再次狂奔出去,避開這難堪的時刻。感到墨十三手上傳來的力量,她回過神來,將燕書恭恭敬敬奉上,太子命人接過,看也不看,睥睨兩人,冷冷道:“十三殿下和懶夫人此行可謂收穫不小,不知還需要什麼,請一併提出!”
太子態度變得太快,讓人猝不及防,雲韓仙心裡咯噔一聲,回想今日種種,斜眼掃過幾人,見招福目光閃躲,若有所悟,自忖得到和墨徵南討價還價的條件,有心息事寧人,就此罷休,輕笑道:“殿下,燕書上一清二楚,一看便知。”
太子嘴角一彎,歪歪頭道:“念來聽聽!”
念過一段客套話,內侍突然提高了聲音,“聽聞翡翠的霹靂刀劍天下無人能敵,十三代父皇斗膽借來一觀,順便借幾個工匠爲父皇打造一把合用的兵器。”
霹靂刀劍是什麼,那是翡翠朝的不傳之秘,是翡翠冶煉技術的集大成者,是世間至寶,吹髮即斷,削鐵如泥!
十年前,安王在戰場上領略過鐵軍的厲害,凱旋後仍然憂心忡忡,當即派人在京畿附近的西山研究一種剋制鐵軍的兵器,經過無數次失敗的試驗,近年終於有所收穫,只是因爲沒能克服細節上的問題,還不能批量產出。
得霹靂者,得天下!這是安王離開時囑咐太子的話,此事在翡翠也只有皇上和安王知道內情,如何能爲墨十三得知,抑或爲千里迢迢外的墨徵南得知。
雖然早知道墨徵南覬覦翡翠先進冶煉技術多年,大喇喇提出要霹靂刀劍,卻是太子始料未及。太子霍然而起,氣得渾身顫抖,羣臣從他不尋常的舉動中看出端倪,頓時譁然色變,絲毫不顧形象,咒罵聲頓起。
雲韓仙當即變了臉色,見墨十三也是一臉茫然,暗暗心驚,墨十三來得匆忙,哪裡來得及帶墨徵南的隻字片語,燕書是她親筆所寫,墨十三親自蓋印,明明沒有這個條件,怎麼會突然冒出來?
“殿下!”她向前一步,高聲道:“能否給韓仙看看燕書?”
太子強忍怒氣,將燕書扔了下來,雲韓仙來不及計較,將燕書展開一看,差點驚呼出聲,太子沒有栽贓陷害,上面赫然有那句話,筆跡幾可亂真。
但是,這並不是真的,連她懶病發作時的連筆都着意描摹,明顯是模仿筆跡的高手所寫。
想起招福提及構陷安王的信,雲韓仙冷汗淋淋,事情遠非她想象的那麼簡單,百般設計謀劃之餘,自己也成了別人的棋子。她登時只覺背後鬼影幢幢,茫茫然看向墨十三,看到他憂慮目光裡不可忽視的堅定無畏,沒來由多出幾分氣力。
時至今日,她到底不是孤軍奮戰!
燕書被換,墨十三自然第一個想到小鬼,在心中咒罵兩聲,正色道:“太子殿下,後來這條我們確實沒寫,信不信由你!”
太子幾乎笑出聲來,送上門的把柄,怎麼不好好利用,此時已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怎麼借題發揮,置你們於死地!
這時,一個內侍借斟茶之機將手心幾個字在太子面前晃過,太子眉頭緊蹙,冷哼一聲,彷彿變成局外人,冷眼旁觀,不發一言。 ωwш⊙ тт kan⊙ co
此事萬難了結,雲韓仙靈機一動,正色道:“殿下,既然此事非同小可,我等請求面見皇上,一一道明原委。”
她頓了頓,厲聲道:“皇上遲遲不肯出面,莫非看不起我燕國皇子,或者太子欲圖謀不軌,弒父篡位!”
“我翡翠朝堂,哪容得人盡可夫的婦人叫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外傳來,幾位老臣迴轉,個個臉色頹敗,看到朝堂正中兩人,哀傷被怒火替代,個個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看來皇上這次真的挺不過去了,衆人面面相覷,都是憂心忡忡,有人竟當場抹起淚來。
雲韓仙暗道不妙,嫌靜思宮的鐵衛手腳太慢,狠狠瞪了墨十三一眼,墨十三輕輕搖頭,示意她少安毋躁,朗聲道:“十三身邊的鐵鬥醫術很好,我夫妻二人都是他救下,不如請他來爲皇上看病,十三保證他能妙手回春!”
“不必了!”太子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你們的好意我朝上下哪裡承受得起!”他昂起頭高聲道:“諸位卿家,既然連燕使都已知曉,本宮也沒有瞞你們的必要,其實本宮也是剛從皇上那裡得知,霹靂刀劍削鐵如泥,是我朝絕密之事。此種刀劍削鐵如泥,由安王親自主持研究鍛造,工匠潛心鑽研十年才成功,目前僅得數把而已。”
他頓了頓,眉目間籠上冰霜,咬牙切齒道:“雲韓仙,你果然是雲尚的好女兒,水性楊花不算,還喪盡天良,賣國求榮!我翡翠哪點對不起你,讓你如此作亂!我皇叔視你爲至寶,哪點錯待於你,讓你如此糟踐!”
“她是雲尚的女兒,難怪……”滿朝堂的竊竊私語聲和怒罵聲成了催命的咒語,雲韓仙手心已被自己掐得鮮血淋漓,卻仍剋制不住鑽心的痛。她想分辯說安王沒有提及霹靂刀劍之事,她也沒有寫那樣的條件,她不承認是雲尚的女兒,也不想與翡翠爲敵,只想在山林裡逍遙度日,身邊有自己的愛人……
事到如今,渾身是嘴也說不清,而且說什麼也不能挽救這一對立的死局,她按捺下滿心苦楚,字斟句酌,準備來個迎頭痛擊,卻見墨十三將她護到身後,昂首挺胸道:“殿下,我墨十三的妻子容不得別人教訓,請你道歉!”
她心頭一鬆,茫茫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像拽住深淵之中唯一的繩索。
如此藐視朝廷,這回就算涵養再好的人也受不住了,尚書令任奕秋最先痛罵出聲,“墨十三,此乃翡翠朝堂,你未免太過放肆!”
墨十三並不接茬,對上面的太子怒目相向,煞氣逼人。
樊籬見有人出頭,把拳頭收了回去,縮到一旁看好戲,順便朝太子丟一個得意的眼色,稱讚他罵得痛快。
太子底氣不足,被那目光逼得無所遁形,惶惶然一想,安王從來公私分明,不顧懶神仙的求情殺了雲尚,而云相沾了妹妹天大的光,也不過做個跑跑腿的虛職,怎麼可能把這種絕密之事當私房話說。況且安王恨不得將她護得不沾塵埃,知道這種秘辛對她半點好處都無,怎麼可能透露!
思前想後,太子彷彿墜入無邊無際的網,不覺背脊已寒,一擡頭,朝堂之上亂成一團,羣臣全無斯文人模樣,圍着墨十三和雲韓仙,罵不絕口。墨十三聳立如勁鬆,有傲雪凌霜之態,眉眼間鋒銳畢現,勢不可擋,還將那女人按在懷中,掩耳盜鈴般捂住她的耳朵眼睛,真是可笑之至。
明明該大笑一場,太子的淚卻毫無預警地涌了出來。
這個女人哪裡好,讓這麼多男人如癡如狂?
我本喜歡悠閒自在享受漁陽湖風景,爲何要踩着親人的屍骨來到朝堂,面對這爾虞我詐,紛紛亂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