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皇上大病,由太子攝政,在招福斡旋之下,燕國使者並未繼續糾纏,同意與太子談判,但是,必須先給在翡翠蒙冤的墨十三一個交代。
交代之事太子已經考慮周全,他命樊籬帶墨十三出城狩獵,墨十三也想試試翡翠大將深淺,欣然應允。待他們一走,太子立刻派招福出面請雲韓仙到漁陽湖上的船屋密會,經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由招福和鐵鬥見證,燕國方面退了一步。安王獲罪幽禁在皇陵,沒有聖旨永世不得出來,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況且墨十三闖入皇陵,翡翠也退一步,不追究其冒犯之罪。
將雲韓仙攙上轎子,鐵鬥低低道:“對不起!”
雲韓仙腳步一頓,輕笑道:“是我該說對不起。”鐵鬥眉頭一挑,不明所以,雲韓仙也不解釋,仰面而笑,鐵鬥只覺眼前似有一片灼灼桃花,聲音不知不覺輕柔下來,“我喜歡你,不怕你知道。你不用擔心,我以後會剋制,用性命保你平安。”
雲韓仙笑容漸漸淡下來,遙望着北方,聲音帶了一絲悽楚,“喜歡我是很倒黴的事情,你確實該剋制。”
聽說雲韓仙自作主張應承了太子,墨十三生了悶氣,連晚飯也沒吃,在屋子裡困獸般團團亂轉,又怕傷到她,衝到院子裡好一頓吼,吼得天地變色,最後一點梅花落個乾乾淨淨。鐵蒼龍也是滿腹不忿,正待招呼墨十三喝酒,雲韓仙叫住他,靜靜站在門口,等待墨十三發泄完。
鐵鬥爲她披上披風,悄然退下,正對上鐵蒼龍的怒目,微微一躬,壓低聲音道:“翡翠維護安王者衆多,確實不能太過急躁,小心弄巧成拙,逼得翡翠所有勢力聯合在一起。”
鐵蒼龍冷哼一聲,“我警告你,不要爲美色所迷!”
鐵鬥輕笑道:“世人皆耽於美色,爲何獨我不行。我光明正大地喜歡,而且會好好守護,不會等到天人永隔時來後悔。”
鐵蒼龍啞口無言,掉頭就走,鐵鬥看着他的瞬間垮下的背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墨十三慢慢回頭,看到她臉上的盈盈水光,不覺呼吸一窒,雲韓仙用力擠出笑容,朝他遙遙伸出雙臂,墨十三悶吼一聲,向她狂奔而去,將她死死箍在胸懷。
“阿懶,忘了他,我心裡難受……忘了他……”他一遍遍地低語,有如受傷的孩子,在親人面前毫不僞飾自己的痛苦。雲韓仙的心撕裂般地疼,突然捉住他的手,用力按在胸口跳動的地方,盟誓一般道:“你要不信,自己挖開看看,這裡只有你!”
墨十三怔怔看着兩相交疊的手,彷彿果真看到了她心中的自己,嘴角一點點彎起,以無比輕柔的手勢,將她懸於長長睫毛上的一顆淚接到指尖,送到嘴裡,口中逸出太息般的聲音,“阿懶,我再不會讓你爲我哭!”
雲韓仙輕輕捶他一記,艱難地攀上他的肩膀,一邊去擰那大大的耳朵,一邊在心中暗道:“男人吃起醋來真可怕,以後還是小心爲上!”
即使萬般不願,安王的事情還是就此算數,接下來便是鐵蒼龍和鐵萁代表墨十三出面,和翡翠進行先期會談,他們提出三個條件:其一,安王能饒過,但四個冒犯十三殿下的兵卒決不能留,藉此維護十三殿下的威嚴;其二,因十三皇妃是烏餘人,十三殿下怕她思鄉心切,準備在大穎修建翡翠和烏餘式樣結合的府邸,徵召大批烏餘和翡翠工匠入燕,即刻起程,由翡翠派人專程護送;其三,因十三皇妃愛好舞文弄墨,翡翠採集大批書籍進燕,由秘書省協同皇妃挑選,並選派優秀人才入燕講解,也是即刻起程。
皇妃附加了一條,這些工匠和夫子都由翡翠先提供優渥酬勞,並另加一筆安家費用。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會談剛結束,太子立刻招來樊籬等人商談,招福對燕使最爲了解,力主答應他們所有要求,其原因有二:墨十三純粹是莽夫,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大字不識幾個,即使有書也不會看,有人講課也不願聽,而云韓仙是最懶散不過的性子,打發她幾本閒書就是,未必能興風作浪;再者他們在燕國毫無根基,要人才不過是想培養自己的勢力,不值得大驚小怪。
太子自認了解兩人底細,頗爲贊同,沉吟半晌,應下三個條件,最後附加一條則標明,進燕後的酬勞由燕國負擔,不得剋扣,一定要保證他們的安全,而且如果這些人想回翡翠,燕人不得阻攔。同時,招福擢升爲紫微副使,直接聽命於太子,協同戶部侍郎和秘書郎協同籌備。事情定下,衆人各自散去,太子獨獨留下招福,態度殷切,一路噓寒問暖,徑直將他領到東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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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福怎會不知太子用意,見到母親,頓時涕淚交加,和招夫人一起伏於太子腳下重重叩拜,連聲感謝。
太子也唏噓不已,“招大人,你先帶老夫人回去休養,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本宮知道你的委屈,父皇虧待你的,本宮會慢慢償還!”
招福大聲道:“太子殿下恩德,臣沒齒難忘,以後但憑驅遣,決無怨言!”
太子頷首道:“這句話你先留着,看本宮值不值得你跟從再說。不過,你若是再跟着父皇,雲尚就是你的前車之鑑!”
招福打了個寒戰,慨然道:“臣明白,太子儘管放心,臣既認定太子,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招福叩送太子離開,回頭和母親目光交接,皆是滿臉黯然,招夫人眸中淚光閃閃,伸手捋過他有些發白的鬢髮,招福連忙扶住她的手,輕柔道:“娘,我們回家吧!”
兩人又是一陣鼻酸,默默離開東陽宮,門外,太子車馬仍在,奉命送兩人回府,招福把母親送上馬車,朝周圍的侍衛微微欠身,再次感謝太子關心,隨後坐到招夫人身邊,兩人面面相覷,同時在對方手心寫下,“宮中有變!”
回到家,招福拜謝過車駕,匆忙將招夫人送到房間,跪下低聲道:“娘,我對不起你,我已和墨十三合作,要向翡翠和燕國討還血債,最終成立盤古帝國,讓我們烏餘人成爲盤古的霸主,再不受人欺凌!”
招夫人目瞪口呆,良久,輕輕撫摸着他的頭,低嘆道:“孩子,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十三也是你姑姑的孩子,是我對不起他,以後我會親自向他道歉。還有,你把暗棋門交到他手裡,讓他把咱們有限的力量發揚光大,不要辜負了烏餘人多年的期望。”
招福感慨莫名,連連點頭,將雲韓仙死而復生的事情告知,招夫人臉上終於露出喜色,“這兩個孩子有這一天真不容易,莫非是他們的孃親冥冥之中在保護他們。”
問起林巧和江玉蟬等人,招福滿面怒容,將皇上的所作所爲一一陳述,招夫人氣得雙目噴火,強自壓抑着怒罵的衝動,沉聲道:“兒啊,你位高權重,林巧他們在我們身邊終是不妥,你趕緊派人把所有人送去服侍那兩個孩子,他們身邊沒有真正關心在乎的人,日子肯定不好過!”
招福輕笑出聲,“孃親要不承認我們是一家人,我還真不敢信。告訴你吧,十三早就派出鐵衛保護烏餘人,並專門培養烏餘的孩子,還要把衆多烏餘人帶回燕國,讓烏餘後代擺脫被奴役的命運,成爲盤古帝國的中堅力量!”
“盤古帝國,盤古帝國……”招夫人的淚水汩汩而出,喃喃自語道:“真沒想到,我還能看到這一天,烏餘人是盤古大陸的脊樑,但願也是盤古帝國的脊樑。復兒,你聽好,從今往後,你好好輔佐十三和韓仙,那兩人的孩子,決不可能是庸才,我們烏餘人一定能成功!”
“說起韓仙,那女子還真有一手……”招福打開話匣,開始和母親絮絮叨叨,將那女子的點點滴滴傾訴,帶着滿腔溫柔。
不知不覺,招夫人的眼睛又溼了。
此時此刻,太子和樊籬正快馬加鞭趕去皇陵,太子一直懶散,許多政事策令都不得其門而入,這兩天已焦頭爛額。如果露怯,很多朝臣難以心服口服,若得到安王的支持,定能很快掌控大局。
皇陵裡猶如鬼域,靜得可怕,只有不明種類的鳥兒淒厲的叫聲,讓人肝腸寸斷。兩人慢下腳步,命侍衛前去探路,兩個侍衛一去不回,且半點聲息都無,太子心生疑竇,和樊籬面面相覷,皆拉住繮繩,對貼身隨侍低語一聲,隨侍立刻對着空茫的黑大聲道:“太子駕到,劉長安速速出來迎駕!”
劉長安是守皇陵的將軍,說是將軍,其實不過是一個小小統領,手下有一兩百人。隨侍用了些丹田真氣,聲如洪鐘,山林裡響起陣陣回聲,驚得鳥雀紛紛而起。
叫過三遍,樹林裡仍然無人迴應,太子暗道不好,打馬就走,卻聽後面響起一個森冷的聲音,“太子殿下,你是來見本王的麼?”
樊籬大喜過望,也不管安王能否看見,對那方高高抱拳,“子安,快出來,我們有好消息!”
“你們隨我來!”聽到樊籬的聲音,安王的冷峻退去些許,也不去管他們,自顧自從一條小道衝進山林,樊籬辨出方向,帶着衆人打馬緊跟,不到一會,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鬼火般的亮光,而一陣腥風撲鼻而來,讓人幾欲窒息。
樊籬的馬踢到異物,高聲嘶鳴,太子看清楚地下的物事,立刻驚叫起來,侍衛把太子護住,小心翼翼往前挪。樊籬把牙一咬,猛踢馬腹,追隨安王也在一座宮殿的大門口停下,樊籬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面前,大喝道:“子安,你瘋了不成!”
原來,地上血流成河,屍首堆積如山,大部分一刀斃命,還有許多人並未斷氣,手腳不停抽動。許多沒有蒙面黑衣人正有條不紊地將屍首拖進地宮,地上的血跡則用泥土覆蓋,這些人沉默如山,目光冰冷,顯然經過長期訓練。
太子忍住嘔吐的衝動,在屍首裡掃過一遍,除了所有守衛皇陵的官兵,還找到自己兩個侍衛,怒不可遏,下馬逼到安王面前,低喝道:“皇叔,這你如何解釋?”
即使經過戰場的殺戮,樊籬還是有些心驚膽寒,許多話在心中翻滾,就是無法說出來,安王的力量,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一百多官兵,要怎樣才能殲於無聲無息之間。如今安王肯曝於他們面前,是真的到決裂的地步了。
可是,現在不是決裂的時候,也不是問罪的時候,他深知,安王若不動手,皇上也決不會放過他,安王豈是坐以待斃之人!
安王似毫不在意被他們知曉,高昂着頭,負手而立。他一身緊身青袍,勾勒出強勁的體魄,幾與夜色融爲一體,在腥風中似帶着滿身煞氣,猶如暗夜裡的修羅。他用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幾人,心中各種念頭翻轉顛覆,一時竟愣怔無語。
見安王久無迴應,太子氣勢當即矮了三分,幽幽道:“皇叔,大家都知道你受了委屈,我這次來就是想請你出山,你別把我想得和父皇一樣……”太子想過好幾個形容,到底是小輩,沒好說出口。
樊籬辨明輕重緩急,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子安,我們已把皇上幽禁在靜思宮,特意來接你,你別鬧脾氣,趕快跟我們走吧,翡翠大軍還等你號令呢!”
當在宮中的眼線報告靜思宮內有異動,安王便已預料到這樣的局面,將原來的計劃延遲些許,靜觀其變。太子的出現比他料想的還要早,這足以看出太子和樊籬的真誠,可以與之合作。
如果太子沒動靜,只怕他現在已打到皇宮,大權在握。
他反覆思忖,樊籬高寒山掌握兵權,力挺太子,若放手一搏,皇位固然到手,自己也成了第二個玉子奇,說不定下場比他還慘。況且翡翠周圍虎狼環伺,政局一有變動,這些貪婪之輩豈能放過大好機會。可能也是這種原因,樊籬千方百計安撫朝臣,請自己出馬震懾文武百官,可是……
安王突然冷笑道:“樊將軍,你難道忘了,我現在是待罪之身,裡通外國可不是隨便可以赦免的罪!”
樊籬嗤笑一聲,“我把墨虎交給你,什麼證詞編不出來,那個叛徒已經被我殺了,足以說明我們的誠意!皇上把所有人當傻瓜,卻忘了翡翠多年盛世,人才輩出,所有朝臣都是重重選拔上來的俊才。他求勝心切,一番審問弄得錯漏百出,偏偏還要假作仁義,強制定罪,連自己的兄弟兒子都不放過,最後弄得人心盡失。子安,你儘可放心,霍西風父子已在回來的路上,其他大將我們也已經秘密發出消息,大家這次一定要齊心協力,給燕人一點教訓,讓他們再不敢胡來!”
安王大笑,“朝堂豈是兒戲之地,說拿就拿,說放就放,你們一舉推翻皇上旨意,要翡翠的臉面往哪擱!”
太子眉頭緊蹙,喃喃道:“皇叔,那該怎麼辦哪?”
“好辦!”安王淡淡瞥他一眼,“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子安!”樊籬氣急敗壞,低喝道:“你難道還嫌現在不夠亂,這是陷太子於不義!”
安王冷笑道:“那好,玉連城,你如果沒膽子,我來登基,你們給我三年時間,我把燕人打退,再把強盛的翡翠王朝還給你!”
樊籬大怒道:“子安,你果然打的這個主意,你算對得起我!”說着,他摩拳擦掌,準備和安王好好打一場。
太子突然擡手製止,壓低聲音道:“老師,不要動手,皇叔若要皇位,以他的謀略,那早已是他囊中之物,怎會等到現在!”他朝安王躬身拜下,斬釘截鐵道:“皇叔,我是膽小,怕翡翠動亂之後,讓虎視眈眈的燕人漁翁得利,我這次來,就是要跟皇叔借點膽子,皇叔若應允,請帶我的手諭和兵符先行去北州,籌備糧草,整肅軍隊,準備給他們迎頭痛擊,我已命你的老部下裴將軍接應你。”
太子頓了頓,憤憤道:“皇叔,我知道你的心思,墨十三我決不會放過,他闖我皇陵,光天化日之下奪**子,哪個翡翠人能受得了這種羞辱。況且他深受墨徵南看重,此人若得勢,我們翡翠哪有寧日!”
安王沉吟半晌,一步步走到太子面前,將他扶起後,順勢拜下,“臣參見新皇!”
太子託在他的手臂,剛想給回他一個笑容,卻被他下一句話氣得差點蹦起來。
“皇上,臣只有一個條件,請立誓保阿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