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就不相信世上有我看不好的病!”
明明鬚髮皆白,那人面容紅潤,眼睛奕奕有神,聲如洪鐘,比起年青人還要神采飛揚,加上挺拔修長的身材,若不是親眼所見,衆人還當是少年染了白髮,抑或仙人下凡。
宮門外的百姓自然以後者居多,對那人頂禮膜拜,哀聲請求,“救救王后!”
一路行來,那人還果然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對所有的東西都無比好奇,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冒出來一句,“不是說烏餘亡國,棠棣毀了嗎?”
“你說呢?”陰衛離似笑非笑回他,自帶此人回來,陰衛離似換了個人,眉目間陰霾之色頓消,彷彿雨後的晴空,有說不出的爽利。
那人將白髮撓得紛亂,猛地擡頭,擠眉弄眼地笑,“是這個王后做的,你喜歡王后?”
陰衛離老臉一紅,拂袖而去。
那人腳下一點,飛身而起,引來一片驚呼,跪拜者無數。
將他帶進墨玉宮,陰衛離也不多說,坐到窗邊自斟自飲,目光落在花謝花飛的林間,一片空茫。
見來人徑直走向病人,小懶揮劍擋在他面前,冷冷道:“報上名來!”
此時,鐵鬥端着藥碗小心翼翼進來,見到來人,碗脫手落地,發出巨大的聲響,不等衆人回過神來,鐵鬥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來人面前,深深拜道:“醫癲前輩在上,請受鐵鬥一拜!”
醫癲斜他一眼,拎開小懶來到牀前,細細看過她的面色,臉色驟變,將一粒紅色丸藥塞進她口中,往牀榻上頹然一坐,低頭不語。
空氣彷彿凝固,連呼吸也無人敢大聲,只有陰衛離不合時宜,不知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端着酒杯,癡兒一般,對着一樹桃花彎起嘴角。
醫癲自顧自愣神許久,緩慢擡頭,似怕驚動什麼,一點點落下,搭在她的脈上,寸、關、尺,再尺、關、寸,反反覆覆切過無數遍,臉色甚是好看,一會紅得幾欲滴出血來,一會又煞白煞白,一會血色又回來了,如層林盡染……
不知何時,林巧沒有發出一點聲息走入,將一張泛黃的紙遞到醫癲面前,卻看也不看醫癲一眼,目光始終落在牀上沉睡的女子身上,臉上遍佈的水痕在暖暖陽光中閃着幽幽的光,無比悽切悲涼。
看到紙上的字跡,醫癲突然雙眼瞪得渾圓,猛地伸出雙手,卻因害怕太過魯莽弄破紙張,雙手又收回來,似完成一個儀式,一點點地湊上前接過來送到眼前。
待看過紙上的內容,醫癲滿臉慘白,眸中有什麼在熒熒閃亮,良久,他轉頭看向陰衛離,又看看牀上的女子,一步步來到陰衛離面前,面色凝重地跪拜道:“多謝王上救命和多年照拂之恩,我想留在烏餘,請王上恩准!”
陰衛離淡然一笑,“醫癲,這話就是你的不對了,相識多年,我何曾爲難過你?”
醫癲搖頭苦笑,“王上,是我自己爲難自己,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師兄弟,更對不起天下蒼生!”
陰衛離心頭一陣厭煩,拍案而起,低斥道:“人都快死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醫癲猶如被人狠狠擊了一拳,頭深深垂下,鬚髮不停抖動,“有這個方子,她的病有救了。”
“此話怎講?”不但陰衛離精神大震,連小懶也湊了過來,兩人不約而同發問。
醫癲長嘆道:“此方應是晴公主所寫,說白了就是一副慢性自殺的好方,表面看是補虛良方,如果不是對症下藥,補藥也就成了毒藥。想必晴公主當年抱着必死的決心,又有所牽繫,心願未了。”
林巧幽幽道:“這是樂神醫從翡翠宮中偷出來的,送出此方不久,樂神醫暴斃,我們至今沒找到原因。”
醫癲面色一整,冷冷道:“這種東西當然不能流傳出來!可恨晴公主竟被逼到如此悽慘境地,難怪我一直找不到……”
他話鋒一轉,對小懶道:“她體內至陽的內力是不是你輸的?”
小懶愣愣點頭,醫癲劈頭給他一巴掌,罵罵咧咧道:“死小子,她是至陰至毒之體,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小懶不敢動手,抱着腦袋縮在一旁,悔恨難當。
醫癲在幾人面上掃過一圈,撈起一卷畫軸蹬蹬蹬衝到鐵鬥面前,劈頭蓋臉打下來,鐵鬥正心頭大慟,低頭硬生生捱了幾下,不發一言。
醫癲打得累了,將畫軸一丟,指着他的鼻子恨恨道:“你知道錯在哪裡?”
鐵鬥黯然點頭,目光不知不覺飄向她的方向,突然很想狠狠用刀戳進自己胸膛。
不管這是不是她的計謀,他助紂爲虐,將她逼到這個田地,實在罪不可恕。
醫癲大手一揮,“把你們所有的藥都停了,門窗關好,擺多些火爐,我開些強效發汗的藥,外洗內服雙管齊下,先清理她體內的壅阻之物再說,瞧瞧你們做的好事!”
陰衛離似放下全身重負,長長吁了口氣,施施然來到桃林間,目光穿林過花而上,與滿天雲霞一起舞蹈,往事齊齊涌到眼前,不覺眼眶已熱,埋藏在心頭的聲音衝破重重阻擋,終於能暢快訴說。
“姐姐,這一次,我終於沒有做錯!”
一場兵荒馬亂後,雲韓仙終於悠悠醒轉,看到亂蓬蓬的白髮,微微一怔,忽而目光中笑意滿滿。
兩人大眼瞪小眼,醫癲突然手舞足蹈道:“果然像,太像了,果然是她的女兒,我沒救錯人……”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看他表演一氣,陰衛離終於看不下去,用力咳嗽幾聲,鐵鬥無奈,叩拜道:“請收晚輩爲徒!”
醫癲像見到鬼,猛地蹦開老遠,小懶涼涼道:“他哪裡有這個本事收徒弟,看的病人還沒你的多!”
醫癲被踩着痛腳,跳起來大叫,“誰說我沒本事,從今天開始,我要收一堆徒弟,把平生所學物盡其用,造福百姓!”
“多謝師父!”鐵鬥打蛇隨棍上,恭恭敬敬行了拜師大禮。醫癲下意識看向那女子,看到那熟識又陌生的笑容,心頭一陣酸楚,躬身拜道:“王后,讓您受苦了!”
雲韓仙微笑着搖頭,探詢的目光落在陰衛離身上,陰衛離向她高高抱拳,正色道:“前方大事已定,王后不必操心!”
雲韓仙有些失神,眸中光芒閃耀,有如焰火。
烏餘水復元年,是盤古大陸上最動盪的一年,墨徵南厲兵秣馬多年,終於借安王叛亂之際發難,不出半月便帶領鐵軍攻開虎門關。打入翡翠後,鐵軍一路披荊斬棘,一直打到蒙河,讓翡翠付出慘重代價。
然而,由於燕太子連同其左膀右臂昆布將軍的背叛,墨徵南失去後援,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孤軍,在長川被幾國聯軍重重包圍,墨徵南退無可退,在糧草斷絕的情況下仍然苦苦堅守一月,最後因爲元震動了血本,大量使用火器,城破自刎。
就在慶功之時,西河貴族不甘受制於宿敵大古格,趁元震遠征翡翠,悍然發動叛亂,連下數城,大古格都城被困,元震不得已丟下到手的勝利果實,馬不停蹄趕回大古格。西河貴族到底實力不如元震,加上元震出征連番得勝,在各地頗得人心,元震很快扭轉局勢,處死了爲首幾個叛亂貴族,西河貴族爲之牽連的甚衆。
經過近一個月的大血洗,元震將西河反對勢力一網打盡,完成西部統一,大古格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強國。
讓元震扼腕的是,因爲他的臨時抽身,烏餘和山南撿了現成的便宜,將山南鐵甲兵和烏餘新軍駐紮在蒙河以東地區,翡翠屢次衝殺皆被阻擋,無法過河接收兩州,眼睜睜看着烏餘的大旗在兩州土地上升起。
而燕國更是一團混亂,新皇登基後,官員百姓憎其貪婪狠毒,陷害墨徵南,讓十萬鐵軍子弟兵身死他鄉,罵名遠揚,處處陽奉陰違,從修建宮殿到徵召新兵,竟無一推行得動。而昆布將軍眼見烏餘佔領北州和宿州,斷了燕國和翡翠的聯繫,大呼上當,悔恨不已,不顧北罕咄咄逼人的攻勢,日日醉生夢死。
與各國的混亂相比,烏餘簡直是人間仙境,百姓積極墾荒,安居樂業,海港商船漁船密密麻麻,棠棣回覆多年前的繁華,一到開市,街上商鋪林立,小販穿梭來往,熱鬧非凡,人們摩肩擦踵,歡聲笑語不斷。
爲了保護這難得的繁華景象,烏餘王日日撲在練兵場,親自帶出了勇猛無敵的突擊營,其他軍隊的訓練也獲得驕人成績,烏餘新軍,成爲各國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