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墨染千山

即使方丈和山長把消息封鎖,秋水天求藥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開, 雲韓仙再去學齋上課時,夫子和學生看她的目光,就都有了不同的內容,連平時從未說過話的夫子,也時常特意到她位置問候一番,碰上不認識的學生,皆斂容行禮,神情謙恭至極。廚房還爲她開了小竈,在秋水天的灌輸下,掌勺熊師傅對“我家阿懶”韓夫子的口味耳熟能詳,倒也不用多費工夫。

雲韓仙卻仍是那懶洋洋的性子,她拒絕山長要人接送的建議,每天囫圇睡醒便收拾一番往書院走,走走停停,往往到了書院已是最後一節課。學生們還發覺,她講課的時間倒是越來越長,似乎有把所有才學傾囊而授的架勢,脾氣也不甚好,見有人開小差吵鬧急起來戒尺一抓就打在書案上,有時候一天竟要打斷五六把戒尺,每個人都膽戰心驚,絲毫不敢分神。即使夫子伏在書案上小睡片刻,學齋裡仍是鴉雀無聲。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秦水潯接到邊關守將的密報,秋水天已進入太平山最東部的小興山,沿着山脈向西搜索,打探消息的士兵在山中見過他,他餐風露宿,鬚髮蓬亂,衣不蔽體,已如野人一般。

聽秦水潯激動地說完,雲韓仙出人意料地微笑,不置可否。第二天,她起了個絕早,一口氣走到藏書樓,無視衆人驚詫的目光,踉蹌着直奔煙雨閣,撲通跪倒在太平圖下,目光焦灼地找到小興山,身體一點一點軟了下去。

錢老夫子跟在她身後進來,不忍多看一眼,正要把她扶走,雲韓仙突然啞着嗓子開口,“能不能給我筆墨紙硯,我要重畫《太平圖》!”

錢老夫子驚喜交加,立刻派人搬來書案,親自挑選文房四寶,親自磨墨。待一切準備妥當,雲韓仙展開宣紙,用紙鎮壓好,竟也不去拿狼毫,端着硯臺就潑了下去。

墨在宣紙上迅速洇開,層層疊疊的山峰躍然紙上,雲韓仙拿起狼毫,點染勾勒,寥寥數筆就把山中的雲霧和樹木盡數繪出。這邊墨跡未乾,她順手拉過一張宣紙,趁着紙在空中翩然欲飛,狼毫迅速點下,宛如一條潺潺的溪流從青山中逶迤而來。待紙落到地上,高高的山峰和嶙峋怪石由遠及近而來,和溪流邊的點點青草一起逼到眼前。

錢老夫子磨墨磨得汗流浹背,再看雲韓仙,雖已連續畫了十來張,卻仍是臉色慘白,眉目清冷。他屏心靜氣,手下越發細緻,雲韓仙似乎頗爲滿意,看過硯臺時,常常送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窗前斑駁的光影不知不覺到了正中,又漸漸偏移,從耀眼的金變成沉鬱的紅時,雲韓仙突然停了筆,眉頭糾結如鎖。她懸着腕斟酌良久,狼毫上餘墨已凝成一滴,搖搖欲墜,錢老夫子正想提醒一句,卻見她輕嘆一聲,在崎嶇的山路上畫下一個戴着斗笠的高壯男子。

西方的懸崖峭壁上,斜斜長着一棵遒勁的松樹,樹根盤曲錯節,如蜿蜒的龍身,樹冠散開如蓋,半輪紅日在樹頂掛着,似乎在以不可阻擋之勢下墜,連松樹都有不堪重負之感。

這個男子,正擡頭望向西天,滿臉粗硬的鬍鬚遮蓋了他的面貌,只剩下一雙虎目怒睜,那眼神,似要把太陽摘下來吞入腹中。

雲韓仙大笑着擲筆而去,煙波閣外,夫子和學生擠得水泄不通,卻都滿面肅然,沉默不語。

見她出來,大家自動自覺分開兩邊,雲韓仙眸中無數情緒閃動着,怔怔無言,一路高高抱拳致意。

走出藏書樓,天色正美,半天飄渺半天紅,正中卻是一道柔和的白光,如同天開了眼,要救出罪孽深重且苦難深重的人們。

瀑布在那方轟隆作響,酸澀的山風把漫天水霧捲來,雲韓仙突然有些恍惚,猛地站定,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用最後的氣力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混蛋老天,你要收就收我,把秋水天還回來,否則我要你們永遠不得安生!”

藏書樓樓頂,呂山長和招福並肩而立,皆滿臉愴然。呂山長顫聲道:“招大人,請上奏皇上吧,懶神仙的《太平圖》是絕世珍寶,書院不敢藏私。”

招福眉頭一擰,低喝道:“山長,請趕快傳令下去,把消息封鎖,如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說的,皇上有旨,不得將書院瑣事傳到閒雜人等耳中,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呂山長心頭頓時清明,匆匆告辭離去。

招福凝視着那愈顯瘦削的背影,喃喃道:“我只能爲你做這麼多,你孃親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你……活下來……”

對着滿山的雲霧,他緊緊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滑落,流入口中,那種痛徹心扉的苦澀很快充滿胸膛。

月上中天,樂樂正守在雲韓仙牀邊打盹,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閃入,她嚇得大叫一聲,見方丈正笑微微地對她招手,拍拍胸膛道:“大師,你走路怎麼沒聲的?”

方丈輕笑道:“你先回去歇着,我看着就好!”

“這怎麼使得!”樂樂哇哇大叫,方丈眉頭一擰,二話不說,把她拎了出去。雲韓仙聽到動靜,輕輕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睛,方丈連忙湊到她面前,以掌心抵住她掌心,把至陽的內力灌了進去,直到她臉上出了層薄汗才罷手離開。雲韓仙精神好了許多,這纔想起自己畫了一天《太平圖》,一走出藏書樓就暈倒在地,肚子裡還空空如也,連忙掙扎着爬起來,方丈已端了一大碗素菜粥過來,雲韓仙食指大動,幾口就喝個底朝天,見方丈笑吟吟看着,心中五味雜陳,強笑道:“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孩子,你應該早些來。我答應過你孃親照顧你,你要我如何向她交代!”方丈痛心疾首道。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還請大師賜教!”雲韓仙豁出去了,澀澀道,“我孃親爲何對一個叫‘阿呆’的人念念不忘?”

方丈渾身一震,沉默半晌,悽然笑道:“你不要誤會你孃親,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青梅竹馬的戀人。棠棣之戰前,我怕她有事,將她從烏餘接出來,爲掩人耳目,接受你爹之聘,和寡母三人一起躲進雲府。你爹無意中看中其美貌,千方百計逼娶,還誣賴寡母偷東西,把我們打了出來,寡母很快傷重不治,而她爲籌錢幫我,只好屈從。”

“我那時年少無知,並不理解她的苦心,對她大發雷霆,不顧而去。因爲勢單力薄,她的身份又特殊,根本不敢申冤,我只好四處流浪,在蓬萊山下正好碰上師傅,他指引我遁入空門,並收我爲徒。”

雲韓仙沒想到心目中神一般的爹爹會做出這種事情,思前想後,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尋,孃親恨他至此,豈是愛與不愛能解釋。她羞愧難當,沉默良久,沉吟道:“ 請問大師俗家名字是……”

“韓清池,如果沒有想錯,你的名字,應是你孃親將我的姓嵌入得來。”燈火陡然明亮,將方丈臉上的水光照得清清楚楚。雲韓仙心中酸楚,突然拂衣而起,深深一拜,正色道:“還請大師看在我孃親的面子上,在我死後一把火燒個乾淨,把骨灰撒在這院子的桃樹下。”

方丈雙手合十,長念一聲“阿彌陀佛”,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雲韓仙說了這麼許多話,似乎極其睏乏,哈欠打到一半,身體便軟軟往下滑,方丈作勢要繼續輸入內力,她輕輕推開,半閉着眼睛強笑道:“大師,你的內力來之不易,別浪費在將死之人身上,能活到今天,特別能遇上阿天,我已經很滿足。”

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散失,聲音近乎囈語,“我不行了,我只希望……死的時候……阿天看不到……他會受不了的……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他的身體本應靜養,不能再耗費心神,多活動一刻便少活一刻啊!”樂遊看着在屋檐下奮筆疾書的雲韓仙,忍不住深深嘆息。

樂樂沒有答話,噙着淚,趕着把一支新的墨條拿過去,對好水細細地磨。樂遊不忍再看,負手慢慢踱了出去,唱起一曲蒼涼的調子,歌聲直遏雲霄。

雲韓仙心頭微微顫抖,對她露出燦爛笑容,“樂樂,我們畫個灼灼桃花如何?”也不等她回答,雲韓仙拖曳着腳步踉蹌而去,樂樂愣愣跟了上去,走到桃林小徑入口,雲韓仙駐足回望,目光定在若隱若現的天柱峰上,嘴角高高彎起。

俯身抓起一把花瓣,雲韓仙用力揉了揉,把花瓣撒向天空,留下滿手的粉和香,她突然瘋狂奔跑,跑進小院,也不理會衆人,徑直撲到案几前,提筆揮灑。

樂樂悲傷的目光中,《灼灼桃花》幾乎在瞬間完成,雲霧裊繞的天柱峰下,是漫山遍野的桃林,桃林小徑上,兩人手牽着手緩步而行,走在前面的那個昂首挺胸,似得勝還朝的將軍,前方,灼灼桃花中飛出一道屋檐,似一盞明燈,照亮兩人回家的路程。

把屋檐勾勒完,她把筆一扔,轟然仆倒。一個瘦小的人影斜裡衝出來,用力將她背在身上,樂樂定睛一看,從那滿面水痕的遮掩下認出來人,連忙扶住韓夫子,兩人同心協力將人送到牀上,來人擦了擦臉,掉頭要走,樂樂連忙叫住他,“霍小膽,不要走,你來整理夫子的畫吧,這些我不懂。”

霍小堯默默點頭,打水將手臉洗得乾乾淨淨,以近乎凝重而虔誠的表情,將一幅幅畫研究整理好。

畫過《太平圖》和《灼灼桃花》之後,雲韓仙的景況便一日不如一日,她又堅持着上了幾日課,實在沒辦法挪動腳步了才罷休。樂遊祖孫乾脆住到她家裡,到底人命關天,樂遊也不敢輕慢,每天變着法子開續命的藥方,雲韓仙初時不肯喝,被他拿銀針出來嚇唬一頓,想想比起死後成爲全身千瘡百孔的刺蝟,喝藥還是要死得好看一點,這才擰着眉頭,捏着鼻子,把那奇奇怪怪的黑汁灌下去。

也許是知道清醒的每時每刻都彌足珍貴,只要有一絲清明,她就會掙扎着爬起來,趴在屋檐下的案几上,抓起畫筆瘋狂地作畫。她畫的東西很多,蓬萊山、蓬萊寺、書院、翠綠的竹林、牆頭的灼灼桃花、小江小海,畫得最多的,卻是一個永遠昂首向天的男子,他壯碩異常,有時怒髮沖天,有時哈哈大笑,有時滿臉髯須,只餘虎目圓睜,有時面容整潔,英偉異常。

倦極了,她就趴在案几上,望着柴扉外的崎嶇小路,默默進入夢鄉,等到醒來,她又摸到畫筆,把無望的生命用最濃的墨抒寫。

日繼以夜。

靠着樂遊的藥苟延殘喘到現在,她的良心備受熬煎,藥材都極其珍貴,每一碗藥,都能讓一個貧苦人家過上一年的好日子,這樣的恩德,要他如何承受。

她心願已了,相信秋水天回來會明白她的心意,好好地活下去。 於是,三天前開始,她趁樂樂不備,把藥偷偷倒進臺階邊的蘭花叢裡。三天沒有喝藥,果然愈發睏倦,第一天還能醒兩個時辰,到了第二天,便只有午後陽氣最盛的時候意識清楚一會,只是,連擡手的力氣都喪失了。

即使是盛夏,午後的陽光仍讓她覺得冷,她眯縫着眼睛看向天空,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遮掩下幻成七彩的顏色,有的比爹爹砍頭時噴出的血還紅,有的比哥哥猙獰的臉色更青,有的比自己小時候和孃親一起栽下的菜苗還綠,有的比那人身上千金一匹的雲彩緞還藍……迷離中,陽光又幻成秋水天眼底的火焰,火焰燃起時,有暗香盈滿自己心中。

是什麼聲音穿林過花而來,在她耳際低低徘徊,是那對黑翼蝴蝶的繾綣歌聲,還是風的嗚咽,溪流難捨的離情,她嘴角用力彎出一個弧度,用輕顫的手指摸到案上剛完成的一幅畫,畫上,秋水天一身戎裝,笑容狂妄,一手按在腰間大刀上,一手揮舞在空中,似在指點江山,威風凜凜。

彷彿整個身體輕盈起來,隨着陽光舞蹈,她看到孃親在向她招手,看到爹爹垂頭喪氣地跟在身後,看到披頭散髮的大娘……

她看到樂樂神色倉皇地跑來,張大了嘴巴大叫,她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想勸樂樂不要驚慌,她的親人都來接她了,誰知樂樂又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接着,樂游來了,用長長的銀針扎進她的身體,方丈也來了,帶着幾個長眉白鬚的僧人,輪流用內力護住她心脈。

孃親淚水漣漣地看着她,輕柔道:“阿懶,回去吧,有人捨不得你。”

她又慢慢飄了回來,終於聽到樂樂的哭聲,許多人的嘆息聲,還有綿綿不斷的頌經聲。

七彩的陽光慢慢退去,天地又沉寂下來,偶有一片青的黃的葉子,旋轉着落下,彷彿誰丟下的無字書。

“你們在幹什麼!”彷彿晴空裡一聲霹靂,忙碌的衆人紛紛回頭,看見小江小海正上蹦下跳,嗷嗷怪叫。這時,柴扉轟然倒下,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狀若野人的男子衝了進來,把手中的袋子扔到樂遊腳下,用嘶啞的聲音吼道:“阿懶,我回來了!”

那一刻,地動山搖,日月變色,正在運功的方丈一口鮮血噴出,指着他有氣無力地罵,“死小子,你想害死我!”

這一吼, 雲韓仙腦中的混沌似被生生劈開,顫抖從手指開始,一直傳到心中,又把千萬句話齊齊逼到胸口,逼到喉頭,口微微一張,便是澎湃的情緒奔騰翻涌。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場大夢醒後,卻只剩低低的一聲**。

這一聲,如同在死水裡投下巨石,剎那間,波瀾萬頃。

裡裡外外的人們,有的痛哭失聲,有的默然垂頭不語,有的靜靜走開,有的茫然望向天空,感慨命運的恩憫。

樂遊把銀色的細蛇盡數倒入一個大鍋, 心中五味雜陳,喟嘆不已,沒想到世間果然有冰蛇,更沒想到,爲了自己牽掛的人,有人願意以身試險。

等他燃起火,院子裡突然一陣慌亂,樂樂衝進來大叫:“爺爺,秋教習暈倒了!”樂遊連忙要樂樂看住火,出來一看,秋水天直挺挺躺在院子裡,屋檐下的雲韓仙,正軟綿綿靠在案几上,遙遙對他伸着手,目不轉睛盯着他的臉,淚眼迷離。

他心頭一酸,要衆人遠遠讓開,舀了一盆水蹲在他身邊。即使行醫多年,看到他渾身的傷口,他還是倒吸一口涼氣,秋水天全身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有的傷口已和衣裳長到一起,他不得不把衣裳一條條剪開,把傷口重新清洗止血上藥。不一會,院子裡滿是血水,腥臭沖天。

冰蛇是天下至毒,被咬上一口可以三步斃命,樂遊戰戰兢兢剝開他重重綁起的小腿,在左腿赫然發現一大塊青色腐肉,靠近膝蓋處用布條綁得死緊,中間的齒痕已變得烏黑。看來他是有所防患,也找到治療的辦法,樂遊鬆了口氣,又在他胸前發現一條深深的爪痕,看樣子是什麼猛獸留下的,幸運的是未傷及內臟,秋水天還用山中的草藥簡單地敷了一下,傷口並未惡化。

一路檢查下來,樂遊不覺已冷汗淋漓,待把傷口重新處理一遍,他終於長吁口氣,一擡頭,正對上雲韓仙驚恐的眼睛,強笑道:“別擔心,他身體壯得很,死不了!”

雲韓仙腦中緊繃的弦一鬆,立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傾耳聽,山林中虎嘯風吟,亮藍的陽光如殺人的劍,白晃晃的利刃穿胸,連骨頭都在澀澀地疼。

秋水天幾乎忘了自己遇到過什麼,晝夜不停的奔波尋找,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張懶洋洋的笑臉,提醒他一件事,他在,那笑容就在,他若死了,那笑容將煙消雲散。

他如何捨得。

從一臉慘痛和無奈,到面對他時難以遮掩的幸福微笑,他的阿懶好不容易從過去走出來,他如何捨得讓這笑容消失。他甚至不敢想象,沒有他溫柔的阿懶,他要怎麼面對漫長的夜與漫長的孤獨。

太平山裡的兩個月,恍如一場噩夢,夢裡有永遠不能停歇的腳步,馬蹄聲碎,孤猿長嘯,有猛虎嘶吼着撲來,那鋒利的爪,抓得他鮮血飛濺。

夢裡,隱居山中的鶴髮老翁爲他指點深谷裡地下寒潭的位置,冰蛇懼火,他在黑暗的洞穴裡呆了幾天,直到能在黑暗中依稀辨物,才一步步走下寒潭,一下水,便只有一個感覺——痛。

即使吃了寒潭邊能治百毒的靈芝,冰蛇的毒牙,仍然讓他苦不堪言,他只覺得痛,鑽心的痛,從每一處傷口一絲絲髮散,一直傳到心頭,痛得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他一次一次地吐,吐得頭昏眼花,卻藉助疼痛清醒,捉滿百條時,他痛得再也無法忍受,一手抓在自己胸口的傷處,以痛止痛。

夢醒了,他家阿懶的臉就在面前,蒼白如昔,美麗如昔,那一刻,所有的痛都已值得,他的阿懶,不會永遠睡着,再不能醒。

兩人默默相對,不知道目光糾纏了多久,秋水天的黑眸中有對方的擔憂,雲韓仙的淚眼裡有對方的釋然,狂潮陣陣涌來,又吼叫着退去,剩下一泓靜水,隨着微風漾起漣漪。

這時,語言已是多餘,風捲着浮雲飄過,微微一笑,撒落幾片綠葉,彷彿熱情的信使,告訴他們,往事隨風,旋身,紅日噴薄處,便是天長地久。

秋水天終是忍不住,顫抖着伸手出去,雲韓仙一滴淚掛在睫毛,湊進那粗糙的掌心輕輕地蹭着,熱淚落入掌心,牽扯起隱隱的痛。那些關於疼痛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秋水天輕哼一聲, 雲韓仙臉色驟然蒼白,抱着他的手,全身不住發抖。秋水天從未見過她如此倉皇,哈哈大笑,笑得滿臉髯須飄動,十分詭異。

雲韓仙擰了擰眉,揪住他腮邊的長鬚,朝他齜牙咧嘴地笑,回頭拿出一把小刀,爲他細細地刮臉,秋水天索性閉上眼,感受她溫熱而芬芳的呼吸。好不容易把一張俊臉清理出來,雲韓仙長吁口氣,摸着他臉上熟悉的疤痕,輕輕地,用脣感應他真實的溫度。

以爲是殊途,以爲是生死兩茫茫,卻在最後一刻,她以轟然的狂喜,聽到他的吼聲,看到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把伸手向他的姿勢,在生命中定格成永恆。

她畫下點點滴滴的告別,卻知道,自己有多難捨,每一筆下去,胸膛裡都觸及一個疼痛的名字,似青鋒的寒芒,獨自冰冷,寸寸無情。

秋水天帶着滿身傷痕,整整昏睡了三日,她整整陪伴了三日,也揪心了三日。她明白,自己的痛於他,只是微末,甚至說出來都是笑話,她突然有些惶恐,自己只有一顆殘破的心,要如何迴應那深沉如海的感情。

剛剛清醒,秋水天身上仍提不起一絲力氣,任憑他的阿懶溫柔地吻,乖順得如同孩童,雲韓仙吻了一氣,突然拍了拍腦袋,一步步挪到廚房,哐當鏗鏘一氣後,氣喘吁吁地端着一碗粥出來,趴在他身邊一點點喂,還不時停下來,輕輕爲他擦嘴。秋水天不吃還好,兩口下去,越吃越餓,嫌她喂得太慢,低咒一聲,把碗搶過去咕咚幾口就倒了個底朝天。雲韓仙保持着端碗的姿勢,目瞪口呆看他吃完,剛想再去盛,秋水天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廚房,哇啦哇啦一陣大吼,“誰搞得亂七八糟的,不會做事別搗亂!”

雲韓仙瞧瞧磕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手,氣得往門檻上一坐,託着下巴看天邊的浮雲。秋水天飛快地鑽出來,撲上來把她拎起,在她胸口喉頭一陣亂摸,急吼吼道:“喝了藥沒,有沒有用?”

“沒有用我還好好地被你拎!”雲韓仙暗罵不已,掄圓了拳頭,瞥見他滿身的傷痕,實在下不去手,張開雙臂把他抱住,喃喃道:“我好了,謝謝你!”

秋水天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天啊,你真的好了,阿懶,我的阿懶……”他已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激動,把她橫抱起來,高高地拋向天空。

可憐雲韓仙本來就沒幾兩重,加上大病初癒,瘦得已不成人形,被他卯足了力氣一拋,就如離弦的箭般射了出去,一直飛,一直飛,眼睜睜地撞到屋檐,暈乎乎地掉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秋水天是最閒不住的人,所以,當第二天秋水天揹着椅子出現時,衆人並沒有驚訝,只是當椅子上包得密不透風的雲韓仙露出臉來時,幾個年輕的夫子還是驚叫出來。

聽到叫聲,秋水天連忙把自家阿懶的臉囫圇塞到衣服裡,尷尬地衝大家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朗聲道:“謝謝大家照顧我家阿懶!”

衆人都是眼睜睜看着這對苦命鴛鴦走過來,感慨不已,笑容滿面地紛紛還禮,錢老夫子慢吞吞從遠處走來,含笑對他點點頭,坐到雲韓仙身邊,定睛一看,呵呵笑道:“老天,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雲韓仙頂着個鼻青臉腫的豬頭,本不想出來上課,稀裡糊塗被秋水天從被子裡抓出來,胡亂抹了把臉就塞到椅子上,一醒來,自己已在書院,心頭那口氣怎麼咽得下去,乾脆把蒙臉的衣服拉下來,一把扔到秋水天頭上。

見她這陣仗,大家心裡明白幾分,紛紛掩面竊笑,錢老夫子乾咳幾聲,又慢吞吞走進藏書樓。秋水天訕笑着搬出涼蓆鋪下,把在椅子上捆得死緊的雲韓仙解下來,輕手輕腳挪到涼蓆上,又屁顛屁顛倒好茶水,上下打量她一番,覺得把她侍候好了,習慣地摸摸她的頭,笑嘻嘻地跑開了。

一會,錢老夫子抱着一堆畫出來,把書畫組授課的幾個夫子招呼過來,大家圍坐在雲韓仙身邊,錢老夫子一張張畫傳看,要大家給出意見。

原來,在雲韓仙離開這段時間,錢老夫子苦心琢磨了他所教授的內容,用啓發引導的辦法,讓學生體會情境交融的意境,意在畫外,情在景中,情景交融,意味深長。

錢老夫子前幾天進行旬試,以“深山藏古寺”爲題,要學生各作一幅畫,表現此中的深意,畫作剛剛收回來,他對其中幾幅十分屬意,專門來徵求大家的意見,給予評分。

雲韓仙看過一遍,不置可否,斜斜靠在後面的案几,撈起被秋水天揉亂的一縷發,輕輕揉捻。錢老夫子瞥她一眼,知道她胸有成竹,也不說破,笑道:“‘深山藏古寺’,應以‘藏’爲眼,大家可有主意?”

夫子們彷彿醍醐灌頂,連忙把直接畫了寺廟的挑出,標爲丙等,剩下的幾幅錢老夫子一一攤開用紙鎮壓好,一幅幅開始討論。

這時,秋水天託着一個大蒸籠跑來,跑得渾身汗涔涔的,有個年輕的夫子遠遠打趣道:“秋教習,又給你家阿懶送什麼好吃的?”

秋水天憨笑着把蒸籠放下,一揭開,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原來是剛蒸好的肉包子,夫子們哪裡忍得住這種誘惑,毫不客氣,一涌而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搶個精光。秋水天手忙腳亂抓到兩個,連連吹着來到雲韓仙身邊,見大家正忙着,有些不好意思,縮手縮腳地坐到書案後,連吹了幾口,小心翼翼地送到雲韓仙嘴邊。

雲韓仙見大家都眼睜睜看着,一張臉漲得通紅,回頭瞪他一眼,秋水天訕笑兩聲,把手縮了回來,錢老夫子大笑,“秋教習,你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光聞這香味老夫就流口水了。厚着臉皮問一句,包子還有麼?”

秋水天忙不迭點頭,嘿嘿直樂,“有,今天我做了好多,我家阿懶喜歡吃。”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個夫子大笑,“有你家阿懶在,連我們也有口福,幸甚幸甚!”

雲韓仙鼻子一酸,低頭裝作看畫,微笑道:“‘藏’之意,不見其形,不聞其聲,而能知其所在。你們看這一幅,無寺也無飛檐,只有一個和尚下山打水,含蓄而意境深遠。但是,我更喜歡那一幅,同樣無寺,長長的山路上,一個婦人揹着簡單的行囊,對着前方叩拜,大家可知這個習俗,如果家中的親人病了,爲了求神保佑,其家人會從家中一路叩拜到寺裡,一路行來,往往兩膝額頭雙手都磨得血肉模糊,款款親情,盡在這迢迢路途裡。”

大家嘖嘖稱歎,錢老夫子連忙在那幅叩拜圖和和尚挑水圖上標上甲等,其他標上乙等,捻鬚長嘆,“情在畫外,意在畫中,果然難得,韓夫子,你的得意弟子真是不同凡響!”

“哦?”雲韓仙蹙眉道,“這畫者是……”

“和尚挑水圖的畫者是秦水潯!”錢老夫子激賞不已,“真是人才難得,他不但各科都是甲等,而且爲人低調,對夫子們謙恭有禮,以後定成大器!另外一個則是霍小堯,雖然很膽小,平時不怎麼起眼,卻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好孩子,你的畫就是他整理的,這塊璞玉稍加雕琢就能成才,我們以後要多加培養纔是!”

聽到自己的親人得到誇獎,秋水天也呵呵笑起來,看手裡的包子冷了些,隨手又遞到雲韓仙嘴邊,雲韓仙可能肚子也餓了,下意識地咬了一口,見衆人目光灼灼看着,臉皮掛不住,劈頭奪過包子,低聲道:“再去拿!”

秋水天答應一聲,興沖沖地跑了,看着他的背影,雲韓仙不禁輕笑出聲,錢老夫子笑吟吟道:“韓夫子,你這些天的畫稿還是自己來整理編訂吧,老夫實在不敢越俎代庖。”他捻鬚大笑,“那《太平圖》和《灼灼桃花》,乃是老夫平生所見的絕世佳作,老夫已裱好收藏在煙波閣,至於其他畫作,山長想要在藏書樓裡專闢一室給大家欣賞,還請夫子定奪。”

雲韓仙赧然道:“不用如此大費周章,那些畫作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隨便處理就好。”

錢老夫子但笑不語,把學生的畫一收,優哉悠哉踱進藏書樓,一會拿着自己整理的授課內容出來,要雲韓仙修正。雲韓仙十分欽佩他的認真態度,收起懶散性子,逐字逐句地對照修改。

一會,秋水天又託着一蒸籠包子過來,拿了兩個走到雲韓仙身後,吹了一氣送到她嘴邊,雲韓仙哼了一聲,“你想撐死我麼!忙你的去!”

“山長不讓我幹活!”秋水天就勢坐下來,歪着腦袋看着她笑,仍堅持着把包子送到她嘴邊,雲韓仙沒奈何,小小咬了一口,輕聲道:“真吃不下,沒胃口!”

秋水天眉頭擰了擰,三兩口就把包子吃完了,咕咚咕咚喝完茶水,到小廚房倒了些水來,順便提着開水把大家的茶壺都灌滿。見她又埋頭寫東西,百無聊賴,一頭鑽進藏書樓裡,在一排排的書櫃中鑽來鑽去,不住地喃喃自語,錢老夫子正巧看到,笑道:“你要找什麼?”

秋水天摸摸腦袋,“我家阿懶胃口不好,我找食療的書。”

錢老夫子走到一排書櫃後,隨手抽出一本遞給他,沉吟道:“可惜樂神醫走了,要不你還可以跟他請教。前兩天我們閒談時他說過,毒雖然解了,腸胃損傷並不是一年兩年能好的,以後還得多多調養。”

“難怪,她什麼都不想吃,真是爲難死我了!”秋水天把書塞進懷裡,正要告辭,錢老夫子一把抓住他,“你跟我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兩人走到樓上的煙波閣,錢老夫子打開一個箱子,輕嘆道:“這些是你走的時候韓夫子畫的,我們也以爲她不久於人世,全部拿來收在這裡,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看到自家阿懶的心血,秋水天難掩激動,虔誠地跪在箱子旁,小心翼翼地一張張翻看,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已經忘卻的疼痛一絲絲髮散開來,疼得連手指都在顫抖。

他看到了無數的自己,昂首大笑的,沉思的,憤怒的,每一筆都是濃墨重彩,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耗盡所有激情,每一張裡,他的眼睛都無比明亮,彷彿那人把所有光芒和火熱都化進他凝滯的眼波里,沉于波底的,是那人的絕望。

他的阿懶,曾那麼近地面對死亡,卻滿心都是他,提醒他,要堅強,要永遠昂首對待生活。

他看到了,《灼灼桃花》裡,有阿懶關於家的夢想,和他的夢想一樣,阿懶告訴他,她喜歡他,和他喜歡她一樣。

多麼圓滿。

風以多情的手勢,撩動窗前一縷沉默的金黃,衆聲嘈雜,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逼得心城頓傾。

最後一幅,是他身着鎧甲,手按大刀,威風凜凜的模樣,他心中有一股火苗噼啪燒起,以燎原之勢捲到全身,他的阿懶,以這樣的方式激勵他,讓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鄭重地收起所有畫,把箱子關上。推開窗,他的阿懶仍在奮筆疾書,披着一身陽光,時而蹙眉,時而微笑,遠處,流光飛舞,雲霞似在熱鬧鬧地燒,紅豔豔地燃遍整個天空。

恍若隔世。

迴廊中一片靜謐,雲韓仙寫得累了,輕輕擱筆,正伸手端茶,杯子已被人搶過去斟滿,又穩穩地送到嘴邊,她捉住那隻大手,咬牙切齒道:“你忙自己的去,別老在我跟前繞!”

秋水天沒有回答,大手一攬,用力把她揉進懷裡,雲韓仙一身骨頭幾乎被他揉碎,氣得直喘粗氣,想動手又怕傷到他,只得把自己縮起來,等這蠻子抱夠了鬆手。

“阿懶,我的阿懶……”秋水天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激動,只會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雲韓仙渾身的疼痛和滿腔怒火奇蹟般消失,放軟了身子,靠在他沒有受傷的一邊胸膛,輕聲道:“呆子,我們欠大家太多恩情,以後要好好做事。”

秋水天答應一聲,咧嘴笑着揉了揉她的發,見雲韓仙又惱恨地瞪他,連忙從懷裡掏出一把梳子,扯開她的髮帶,像模像樣地爲她梳頭髮,雲韓仙又好氣又好笑,這傢伙越來越無法無天,簡直當自己歸他所有,真是從頭照顧到腳。

她環顧四周,見大家都忙活着,無人注意,偷偷拉過他的手,在他手掌蹭了蹭,留下一個溫柔的吻,秋水天眸中驟然一亮,嘿嘿傻笑,在她耳邊低語,“阿懶,我喜歡你!”

雲韓仙渾身一震,淚已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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