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鬥對鐵萁丟個眼色,讓他好好盯住屋裡動靜,把小懶拎進側屋,低聲道:“小鬼,趕快去找國師,讓他把人全數派來,由繼任的鐵蒼龍帶着暗中接應我們。”
“我叫小懶!”小懶不知爲何生了氣,跳到桌上抱着膝蓋坐下,冷冷道:“我走了沒人看着我娘,你們會欺負她!”
鐵鬥忍俊不禁,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招來好一頓眼刀,“你不是誰的帳也不買,什麼時候跟她這麼好?放心,她本事大着呢,沒人敢動她。”
小傢伙垮下臉歪着頭想了想,恨恨道:“也是,如果不是她要說服那個笨蛋,怎麼可能會受傷,幸虧我猜到她的心思,早早埋伏,要不然……”
鐵鬥臉色一沉,牙齒磨得嘎吱直響,小鬼見勢不妙,手指一彈,將門悄然開了個縫,在鐵斗的魔爪打下來時一溜煙不見蹤影。
鐵鬥低嘆一聲,準備喚人替下自己和鐵萁,一出門,只見鐵萁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連忙凝神閉氣。他聽不清楚,鐵萁倒是聽得滿臉愴然,當聲音停歇後,露出奇特的笑容,似感慨,似欣慰,還帶着隱隱哀傷。
他機警過人,立刻醒悟過來,那女子定是達到目的,他們的計劃,也正以艱難的速度向前推進。他輕輕在鐵萁肩膀拍了一記,兩人目光交接,皆是意味深長。
在清冷的月光下,鐵萁臉上完全褪去青澀輕浮之色,似蒙上冰雪的面具,有說不出的堅韌剛強,鐵鬥心裡一動,彷彿感知他的心意,仰頭看向天空,輕聲道:“快了,就快開始了!”
改天換地的戰爭即將開始,很快將席捲整個盤古大陸,怎能不讓英雄豪傑熱血沸騰?
鐵萁撲哧一聲,剛想開口,眼角餘光捕捉到一個黑影,閃電般撲了上去,那人避開其長劍,就地一滾,氣哼哼道:“是我啊是我啊!”
“打的就是你!”鐵萁在心中暗罵,給鐵鬥送去一個得意的眼神,劍尖緊緊咬住那人毛茸茸的腦袋,不讓他有喘息之機,小懶嗷嗷怪叫,“阿斗,你妒忌我,想把我轟走,我不走我不走……”小懶在地上滾了一陣,突然開了竅,乾脆不滾了,雙手一攤呈死屍狀。
屋裡突然傳出墨十三的聲音,“小懶,小懶呢?”
那位主子可從沒承認過小懶,鐵萁暗道不妙,連忙收劍,墨十三早看出不妥,閃身奔到兩人面前,把小懶拉起來拍拍灰扛上肩膀,壓低聲音道:“你們不要老欺負他,他是我乾兒子!”
小懶正被拍得氣悶,這會頓時神清氣爽, 高高在上,雙手叉腰,朝兩人拼命做鬼臉,要多氣人就有多氣人。鐵萁知道鐵鬥是個悶葫蘆,憋不住冷嘲熱諷,“主子,您可別忘了,這小子比您年紀大多了,應該叫他哥哥纔是!”
小懶最恨別人說他年紀,坐在上頭朝他揮舞小拳頭,鐵萁嘴巴一撇,也不去管他,優哉遊哉叫人替班,拉着鐵鬥就走。
“慢着!”墨十三忍無可忍,突然大喝道:“你們聽好!我沒本事,你們可以不尊重我,不把我當主子,可是阿懶你們一定要敬重!”
在場的鐵衛個個聽得心頭巨震,這批鐵衛以鐵蒼龍手下的人居多,墨十三爲一己之私,錯發號令,斷送了老大性命,無人不是滿心怨憤,私心裡對運籌帷幄的雲韓仙比對他要尊敬三分。
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鐵萁鐵鬥和前來替班的朱雀隊鐵柳鐵星齊齊拜下,高聲道:“屬下不敢!”
小懶眼珠一轉,奶聲奶氣道:“乾爹,你的話又說錯了,乾孃聽到肯定不高興。乾孃不是說過,你們過的是一樣的人生,她是你的妻子、愛人、朋友、謀士,你們永世不分!”
想起阿懶的綿綿情話,墨十三頗爲受用,咧着嘴無聲地笑,小懶稀奇古怪的身份總算得到承認,心情奇好,嗖地一聲飛上屋頂,去跟乾孃說悄悄話。
墨十三臉色一整,沉聲道:“都起來吧,阿斗和阿萁好好休息,明天皇妃由小懶照看,你們跟我進宮去討個說法!阿懶這些天辛辛苦苦,把能做的全部做完了,剩下的就是我們男人的事情。玉子奇以爲避而不見就能推脫,我們要窮追猛打,讓他狗急跳牆!”
小懶撲進房間時,雲韓仙斜斜靠在窗邊的明珠榻上休息,身上披着墨十三的長袍。月光撒在她臉上,愈發顯得瓷白如玉,眉目如畫,就連額頭的紅色也有詭異的美。只是,她此刻的表情太過哀慟,把小懶的滿心歡喜兜頭澆了盆涼水。
小懶輕輕湊到她身邊縮着,壓低聲音道:“娘,你疼不疼?”
雲韓仙搖搖頭,狡黠一笑,附耳道:“這叫苦肉計!”
小懶吃吃笑起來,朝她伸出大拇指,兩人相視而笑,雲韓仙低聲道:“十三這會肯定在說把你派給我,你樂不樂意?”
小懶拼命點頭,心頭突然冒出一種久違的感受,彷彿幼時孃親和自己躲貓貓,躲得好隱蔽,他怎麼也找不着,當他茫然無助的時候,孃親突然冒出來,帶着溫柔的笑向他遙遙伸出雙臂。
在遇到雲韓仙之前,記憶已經破碎,再無法連綴,他索性統統丟棄,過一次有微笑的人生。
他低低叫了聲“娘”,沉沉睡去。
墨十三聽鐵鬥說完國師之事已經深夜,將替換蒼龍人選之事安排好,他信步走回來,聽到輕微的鼾聲,腳步立刻輕了。一進門,小懶睡在明珠榻上,而云韓仙正在牀上向他招手。看着她額上血痕,他頗有幾分尷尬,縮手縮腳爬上牀,大氣也不敢出,睡得像根木頭。
雲韓仙老實不客氣地鑽進他懷中,閉着眼睛伸手,用力擰他耳朵,迷迷糊糊說了聲:“報仇!”
他老老實實任她擰,怕她不夠力氣,還攥着她的手幫忙使勁,她突然停下來,看着他滿臉傷痕,沒來由地心疼,撈起枕邊的藥輕柔抹上,很快將他抹個大花臉。
鐵斗的藥都是國師留下來的,千金難求,他只覺臉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心中倒有個地方隱隱作疼,傻氣又冒出來,將她的手按在胸膛,囁嚅着讓她揉揉,她嘴角彎了彎,拉開他的衣襟,對着跳動的那個地方吻了下去。
疼痛果然得到紓緩,他長長吁了口氣,看着五角宮燈上梳着沖天辮的小娃娃,低聲道:“阿懶,我明天進宮,如果出了什麼事,你跟崑崙將軍趕快回烏餘,玄武和白虎會在那裡接應你。”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將被子拉上來蓋住兩人,訥訥道:“你爲我做得太多,我也得爭氣!”
雲韓仙哭笑不得,撲上來捉住他耳朵又是一頓好擰,惡狠狠道:“你這個木頭,到現在還分什麼你我,簡直無可救藥!你今天既然已經猜出玉子奇的意圖,爲何還要如此魯莽?如果逼迫他有用,我要朱雀多給他幾顆毒丸就是,爲何要趕緊讓朱雀將解藥交給他,帶着小懶從宮中脫身。”
見他聽得滿頭霧水,她用力在他脣上咬了一口,柔聲道:“玉子奇太過聰明,只要他想要,鮮少有做不到的事情,不過事情就壞在他的聰明,人太聰明就會自負,瞧不起別人,你抓住他這一點,儘量裝傻,不要跟他衝突。如果我沒猜錯,他已經派人知會墨徵南,讓燕軍進駐北州。不管他說得多麼難聽,你只管得意洋洋,只管感謝他便是,臨出宮時你再跟他借艘大船遊覽南平河。”
“我們趕快回烏餘吧!”墨十三急了。
“別急!”雲韓仙輕輕拍拍他胸膛,“我們現在一走,勢必要循着玉子奇安排的線路,到時候肯定走進他的圈套中。我們要走,但是一定要等北州叛亂開始,藉故從中州走。而且,你難道不想把玉連真拐到烏餘?”
墨十三“嗯”了一聲,正色道:“如果能和他一起謀事,那是再好不過。”
雲韓仙就等他這一句,懶洋洋地摸出墨玉蟬,將它送到他眼前,墨十三定睛一看,立刻興奮起來,摩挲着墨玉蟬上的字跡,感慨萬分。
雲韓仙狀若無意道:“到時候把三隻墨玉蟬都帶回烏餘吧,這是我們孃親的心願。”
“好,我一定好好跟連真說!”墨十三滿心黯然,澀澀道:“你放心,我不會再感情用事。我知道,連真一直想奪取皇位,如今終於夢想成真,未必會理睬我。他跟我不一樣,他雖然向着烏餘,骨子裡還是翡翠人,我們是敵人,而且,我們終有一天會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雲韓仙也有哥哥,知道這種兄弟反目的酸楚和無奈,用力攤開他手掌,將自己的手放入,十指交纏。墨十三明白她無聲的安慰,朝她努力擠出笑容,將她哄睡,睜着眼睛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