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張鐵柱心有苦衷 和嬸又製造謊言
詩曰:
海氣凝雲結成淚,月光映水照雄心。
正邪自古同冰炭,浩然之氣豪傑身。
韓月衝進病房,大聲道:“不能,樑子的雙手還沒有結疤,我不讓他出院,錢,我和柱子扛着。就是以後也不要樑子過問,誰要俺是當哥的,當嫂子的。”
張鐵樑這纔開了腔,他內疚的:“韓月嫂子,老嫂比母親,你待我情如親孃。”
韓月大聲斥道:“樑子,你,你胡扯什麼。”
張鐵樑哭泣道:“嫂子,你勝過蘭花千倍萬倍,你是東出的太陽,她,還不如夜天的鬼火。我的嫂子,答應我吧,若是你走在我樑子的前邊,我披麻戴孝,向孝子一樣送您入土,我的嫂子哇。”
韓月痛心地:“樑子,我的兄弟,是你哥告發了你,沒收了你五萬塊錢,嫂子餵豬,餵羊一定還你,你嫂子是個孺弱女子,可是,我眼裡可揉不了沙子,你柱子哥做對了,他欠的債我去還,行嗎,我的弟弟,小叔子,你答應我,行嗎?”
韓月哭了,她的淚點點滴滴,從她的臉滾滾而下。張鐵樑掙扎着坐了起來, 懇求着說:“軍子,我不幾日便可以出院,你回去將我的身份證給我拿來,哥算是拜託了。”
蘭花還是跪在地上,她聽到張鐵樑要他的身份證,猛然站起身來,驚恐道:“樑子,你不能走哇,這個家不能沒有你。”
張鐵柱往病牀前的那個凳子上坐下身來,他皺着眉頭,向張鐵樑低聲地問道:“樑子,你太固執了,也好,你蹲在茅草山也太久了,應當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這是什麼年代了,如果你還是矇昧輯屢,人不老眼光卻老了,會掉隊的。”
張鐵樑道:“柱子哥,茅草山上的死人墓,我挖了不少,見那一具具骷髏躺在厚厚的土中,他們是活人的見證,也許他們活着的時候,是轟轟烈烈叱詫風雲的英雄人物。人死了,氣化春風肉化泥,只因帶去地下一件兩件陪葬品,卻被今天的人當作財富,把他們挖出來,忘記了他們是我們的祖先,暴曬天日,東幾根肋骨,西一根大腿,被踩在腳下,現在我才覺得……”
張鐵軍問:“你覺得?”
張鐵樑慚愧地說:“我們哪裡是人呢,太可憐了,據說把這些文物賣給文物販子,文物販子又倒賣給外國人。”
張鐵柱語重心長道:“是啊,爲了錢財出賣祖先,出賣文明,賣土賣地賣權力,出賣做中國人的良心。能不是犯罪嗎?兄弟,我清醒了,你現在也清醒了,我的好兄弟。”
西邊的紅日漸漸墜下,飄來萬道的餘暉。映出五顏六色的晚霞,張鐵樑心情還是那麼惆悵,舉止還是頹廢和沮喪,他一步步走上山來,他走走停停,臉上的神態,表現出是多麼的悲哀和淒涼。他站在山麓上,向生他養他的茅草山莊看去,心裡倍加傷懷痛楚。
茅草山下一條路,曲曲彎彎走了幾輩的人,
茅草漫漫淹人足,茅草漫漫淹人足。
走不直的羊腸路,訴不盡的心裡屈,
莊裡有條柺子壩子的河,有我鐵樑幾間屋。
滿天的烏雲不下雨 ,眼裡有淚哭不出,
我那妻子心太毒 ,我那妻子心太毒 。
一天天 , 一夜夜,一朝一夕一暮暮 ,
抹不完的那記憶,訴不完的那苦楚。
還是那條羊腸路,還是那間紅瓦屋,
我那妻子心太毒,我那妻子心太毒 ,
滿天的烏雲不下雨,眼裡有淚哭不出,
我那妻子心太毒,我那妻子心太毒。
塊塊烏雲涌來,西霞盡了,張鐵樑深情地向茅草山莊看了又看,咬咬牙,憤然道:“我張鐵梁平生好高騖遠,可今天是那麼可憐,生乃下塵,哪有臉面再回我那茅草山莊。”
他轉過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去。天黑了,他的身影也小了,也模糊了,最後也消逝了。
韓月向村頭走來,張鐵柱正站在村頭張望。韓月喊道:“鐵柱,鐵柱,樑子呢?”
張鐵柱道:“我和他一塊從縣城上的車,到了鎮上我得回派出所報到,要他在街上等我,等我出來,就找不到了。”
韓月埋怨道:“柱子,柱子好糊塗哇,出了這些事,樑子心裡能好受嗎,愛面子,哼,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張鐵柱道:“我再回去找他。”
韓月道:“他要鐵軍來家取他的身份證,那天在醫院你也說要他去外邊看看外邊的世界,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張鐵柱道:“我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韓月道:“什麼道理?”
張鐵柱道:“樑子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帶了綠帽子,是男人最不光彩的事,要是我,也得……”
韓月道:“你沒帶過?”
張鐵柱道:“我,你胡說,我何時戴過?”
韓月掩口笑了,低聲道:“蘭花是你的六年的未婚妻,轉眼嫁給了你的堂弟張鐵樑,你心裡能是個滋味嗎,酸甜苦辣澀,尤其是個酸。”
張鐵柱笑了笑:“還不是你救了我的命,說真的,當時我真有死的念頭。”
韓月道:“柱子,樑子一定走了。你怎麼去追,交通這麼方便。”
張鐵柱道:“他能哪裡呢?”
韓月道:“去大城市打工,憑着他一雙多才多藝的手,餓不了他,只是……”
張鐵柱問:“只是個什麼?”
韓月道:“蘭花也知道樑子要出院,中午我在莊上,聽到快嘴婆,我們那和嬸,又在說些亂七八糟的,還被我勸了幾句。”
張鐵柱道:“那和嬸是張鼓風機的嘴,說些什麼?”
韓月道:“她說……”
村中招風大樹下,和嬸正於樹下與幾名老年婦人談笑着,只見和嬸噴痰吐沫,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講到興處,手舞足蹈,這時蘭花騎着自行車匆匆而過。和嬸正在話語飛揚:“你們看見嗎,蘭花的車子上的又是魚又是肉,好煙好酒,一都都,一包包,樑子今天要出院了。”
一中婦女向蘭花看去,她連臉也沒轉,擦影而過。
和嬸道:“她就是一天給樑子磕三遍頭,也勞而無用。今天夜裡不死也得脫下一層皮。給男人戴綠帽子能不捱揍嗎?”
婦人甲道:“蘭花這孩子燒了半輩的香,不該換了魂去砸廟罵神仙。”
婦人乙道:“從今天起她算是頭上頂着個大酒罈子,罪(醉)算是來了。”
和嬸道滔滔不絕地說:“人無利心,誰肯早起?個個不貪,那得人使?”
婦人甲:“人無廉恥,百事可爲。”
和嬸又道:“還有一件事,都是俺張家的好事,柱子今天也回來了,他當個官,在市公安局當了三個月的特警,還轉上了合同民警,試用半年就正是公安人員了。”
婦人丙問:“你聽誰說的?”
和嬸道:“和子說的,是真的。看韓月多神氣。蘭花和韓月比了多少年,從此就算是一敗塗地,別再想鬥過人家了,蘭花她是心比天高命如紙薄。韓月屬王三姐住寒窯,苦去甜來。”
婦人甲道:“人比人,氣死人。”
和嬸道:“是的,命中當無莫強求,她就是個捱揍的命,今天晚上纔是……”
婦人乙道:“今天晚上?”
和嬸道:“一輪明月照九州,有人歡樂有人愁。”
韓月也正好從此路過,她收住了腳步向和嬸走來,和嬸和幾名婦人向韓月看看,尤其是和嬸,無可奈何地:“我,我沒說什麼呀,更沒說你的壞話。”
韓月白了和嬸一眼道:“和嬸多少瞎話都出於你口,你是嬸婆,我不願去說你斥你,只是勸你幾句。張家人再多有你一個,我敢說,沒有一個男人不離婚,沒有一個女人不上吊,你能閉上你的嘴嗎。我的嬸嬸,我真爲和叔心痛,是作了幾輩子的孽,才討你做老婆。”
和嬸面紅耳赤,無言相對,韓月轉身而去。
正是:
國之妖孽,貪官污吏。
家之妖孽,逆子惡媳。
韓月向張鐵柱敘說了一番,天漸漸地黑了,村子裡亮起了燈火。張鐵柱痛心地說:“和叔一輩子也沒少打過架,攤上了又有何法呢?”
韓月說:“古人道;事之不期然而然者,往往不一而足。我還擔心一件事……”
張鐵柱問:“什麼事?”
韓月擔心地說:“樑子不辭而去,蘭花能接受得了嗎。她從出事就兩次自殺,第一次就是當天她懸樑上吊,要不是繩子斷了,還不是命喪樑下,第二次便是喝了農藥,也好,那藥是二三乳劑,毒性小,被鐵軍給救了。”
張鐵柱道:“我也想到這裡,只是……”
韓月問:“只是個什麼?”
張鐵柱道:“樑子出了這樣事,惱羞成怒而離家出走,成了野鶴孤雁,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這個家也許是浮家泛宅,淪落進風雨飄搖之中,何能眼看着這個家而支離破碎呢?真要我這個做哥哥的擔心,責無旁貸的站出來幫他們一把,有以上那些事,我又是大伯哥,怎好去她家,你和她也是五行相剋,也無法去勸勸她。”
韓月道:“那也不能見死不救,俺兩口子是那種人嗎?”
張鐵柱爲難了,道:“那怎麼辦?”
韓月道:“你去找張鐵軍和陸小云。”
張鐵柱道:“對,我去找他們兩口子。”
正是:
莫奈何,
三字喪卻多少品行不爲過,三字昧卻多少良心該無妨,
三字失卻多少事機與關頭,爲何不把“莫”字換爲“可”
張鐵柱走進了衛生所,張鐵軍神采飛揚的坐在他新購置的紫銅色的木質臥椅上,口裡哼出別人聽不來是什麼歌詞的俚歌,兩條腿在顫抖着,打着節奏,他的心裡美滋滋的,臉上堆滿着笑容,真乃是美哉樂哉。
張鐵柱道:“鐵軍。”
張鐵軍這才仰頭向張鐵軍看去,急忙坐了起來,熱情地:“柱子哥,是你,小弟祝賀你榮升了。”
張鐵柱嚴肅地:“哪來的這麼多的油腔滑調。”
張鐵柱邊說邊拉過診桌旁的一把椅子,緊靠着桌子和張鐵軍面對面地坐着,他抽出兩隻香菸,扔一支於張鐵軍。張鐵軍接過看了看煙桿上的字,漫不經心地:“哥,你工作了又有了工資還是吸這個?”
張鐵柱道:“香梅,二元的。就算我張鐵柱吸的最高檔的。比起白紙卷算是又上了一個臺階。”
張鐵軍炫鬻的:“不怕掉架子,吸我的,紅塔山。”
張鐵軍從桌上取出一包紅塔山香菸,抽了一支給張鐵柱,自己也抽了一支,含在嘴上,又取出一支較爲高級的鍍着亮光的打火機,打出火,先給張鐵柱點了火,自己也引燃了香菸,吸起煙來。”
張鐵柱猛吸一口,嚥了下去,這才笑呵呵地:“算是過個年。”
張鐵軍受寵若驚地:“哥,別削磨我了。”
張鐵柱問:“得外財了?”
張鐵軍愣了一下神,笑道:“天賜顏回一錠金,外財不發命窮人。我,我那得外財,朋友送的。”
張鐵柱道:“一包煙十二元,如鳥斯草,可不是你我低收入所追求的,還是以勤以儉爲本哇,這些我就不說了,你樑子哥走了。”
張鐵軍無足輕重地:“這也是我的意料之中,人言可畏,短時間在茅草山莊能擡起頭嗎?”
張鐵柱道:“軍子,這不僅是張姓人的不幸,也是茅草山莊人的晦氣。樑子走了,我是牽腸掛肚。那蘭花也是無辜的。樑子這麼一走,她是否能想不開,會出些事來。”
張鐵軍哈哈笑道:“哥,我的柱子哥,把心放到肚子裡去吧。她蘭花不會有事的。”
張鐵柱不可置信地搖搖道:“軍子,你,我,樑子不僅是你和我的堂兄弟,還是從小到大最知心,最要好的知己夥伴。樑子有了不幸,你不該視若罔聞,漠不關心呢。”
張鐵軍懇切地:“哥,她不會出事的。”
張鐵柱道:“豈難說她蘭花的臉皮就這麼厚?”
張鐵軍漫不經心地說:“柱子哥,我瞭解蘭花嫂子。”
張鐵柱道:“不,你一定去她家勸勸她,我還有事。”
張鐵柱站起身來,欲去。
張鐵軍道:“好,好,我去還不行嗎?”
張鐵柱道:“這纔是自家兄弟。”
正是:
妙藥難醫冤孽病,橫財不富命窮人。
命中只有八合米,走盡天下不滿升。
張鐵軍向蘭花的家走來,他走到大門前,扣起門來,並輕聲吶喊:“蘭花嫂,蘭花嫂子,開門,開門。”
正在這時一道手電筒的光亮向這兒射來。張鐵軍問:“誰?”
和嬸回答道:“我,和嬸。”
張鐵軍問:“和嬸,你這麼晚又去哪裡。看看有沒有新聞採訪。明天在茅草山電視臺,好做早間新聞報道。”
和嬸不悅意地:“軍子,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諷刺挖苦我?”
張鐵軍笑道:“和嬸,我們村裡的人都說,和嬸你是人才,是做電視主持人的材料,如果我們茅草山有了電視臺,主持人非大嬸你莫屬。”
和嬸有些火氣地:“你和叔自從蹲了一天的派出所,卻蹲出了酒癮了。過去是個十天一斤。現在卻是三天一斤,天這麼晚,非要我去爲他買酒,哼,路過這兒卻碰上鬼了。”
張鐵軍仍是用言語刺釁着她,又道:“和叔膽子太大了,未給你洗腳,卻要你來給他買酒。讓我說,我那和叔當上村長啦。”
和嬸怒道:“呸,別拿老孃當猴耍。”
和嬸氣撲撲地走開了,張鐵軍自笑了一回,又扣起門來,這時從院內傳來蘭花的問話:“是樑子,好,好,我把菜都做好了,就等你來喝酒。”
張鐵軍高聲道:“不是樑子,是樑子的弟弟。”
門開了,蘭花腰裡還繫着圍裙,她向張鐵軍的身後又搜索地看了看,失意地:“樑子呢,他……?”
張鐵軍道:“樑子哥,他走了。”
蘭花失聲哭泣起來。
張鐵軍勸道:“蘭花嫂,別難過,他,我那樑子哥不會出事,是柱子哥要我來勸勸你。”
蘭花抽泣着,問:“張鐵柱?”
張鐵軍點點頭道:“是柱子哥要我來解勸解勸你。”
蘭花問:“他知道樑子的去向?”
張鐵軍道:“也不知道,他也很着急。”
蘭花失聲地哭道:“樑子,樑子,都是我害了你。”
張鐵軍道:“嫂子,請節哀,你放心,樑子哥不會有事,別擔心。”
蘭花哭道:“我能不擔心嗎?他身上又沒有多少錢,天寬路遠,又去哪裡呢,樑子,樑子你真不要我了,不要這個家嗎?於得海,於得海我只有親手殺了你,當着樑子面殺了你這個畜牲,樑子才能饒恕我。”
張鐵軍和藹地:“嫂子,回屋裡去吧,我送你回屋。”
他們向院內走去,蘭花隨手又關上了大門,蘭花仍在唏噓地抽搭着。張鐵軍跟隨着蘭花走進他的堂屋,只見屋中央放置着一張餐桌,桌上擺着豐盛的一桌酒菜。
張鐵軍感慨地:“樑子哥,樑子哥,負心漢。”
蘭花道:“軍子,我也想了,你樑子哥是條漢子,他說過的話從來就沒有輕易地改變過,能實現了他的諾言,也許……”
張鐵軍道:“別想的太複雜了,你要殺於得海辦得到嗎?於得海是個什麼,江洋大盜。在茅草山除了柱子哥,樑子哥能勝了他,一般的人,不說是女人,就說男人也沒有幾個能打得過他的。”
蘭花憤然道:“是他毀了我們夫妻的感情,樑子的要求哇,我辦不到他不容我哇。”
張鐵軍呢喃道:“殺人償命,你又何必呢?”
蘭花又道:“那麼……”
張鐵軍道:“你要在茅草山第一個蓋上樓房,也許……”
蘭花道:“這桌菜?”
張鐵軍道:“嫂子,我行使的是柱子哥的命令,陪你喝兩盅。”
蘭花道:“好,你要不來,也許我,硬是鋼刀軟是繩。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人要一張臉,樹要一層皮。”
張鐵軍道:“聽我的話,錯不了,茅草山挖墓已成風了。我們認識廣州文物販子。好好幹,花一些水子錢,幹起販賣文物,前途廣闊,有利可圖,蓋樓,你蓋,我也蓋。”
蘭花化悲爲喜道:“好,喝酒。”
張鐵軍高興地:“喝酒。”
二人落座,便飲用起酒來,蘭花還是痛苦在心,只能是強忍着。
正是:
舉杯消愁愁更愁,能叫少年愁白頭。
這且不說,再說和嬸受到了張鐵軍的奚落,揣着一肚的火,罵罵咧咧地打着手電筒向前走着。她來到張鐵軍的大門前,收住了腳步。
和嬸自言自語着:“蘭花這個女人就是一堆臭屎,只要有屎最能招來打贓的蒼蠅。小妖精,招野男人的小妖精。軍子這個賊羔子,他是嗅着臭味去的。好,我去找陸小云去。一定能逮個正着。”
正是:
舌尖點起無名火,能叫江河水倒流。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