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裳回來的時候,是帶着滿面的怒氣的,這讓原本放鬆了的懷柔等人忽然的打起了精神,恭敬謙卑的低下頭去,在聽到他盛怒的一聲吩咐之後,便都識相的退了下去。
安之皺眉看着他一步步走來,緊接着忽然不由分說的攬上她的腰,強硬的帶着她離開這座大殿,朝着寢宮而去。
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異樣,所有人似乎都還沉浸在剛纔精彩的決鬥中,可安之卻明白,她心中的不安,到底還是出現了。
華裳一路上倚靠着安之,勉勉強強的行了好久纔回到了寢宮,他的房間。
今門之後,他吩咐她鎖好房門,之後他強撐的面容終於微微扭曲,口中霎時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安之被這一幕驚的有些不知所措,費力的將他扶至牀上,想要查看他的傷勢,卻忽然被他用手擋住,擡頭,驀然的見他正冷冷的看她,便不由急的大叫,“師父,你別亂動!”
華裳一愣,被這強硬的語氣分了神,一個不察,便被安之解開了胸前的衣襟。
白玉般的胸膛中央,此時竟出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圓形的印記,似是被灼傷的一般,呈深紅色,服帖於胸口之上。
安之看着這明顯的傷痕,不禁想起了之前對決時那個長老忽然拿出的鏡子狀的東西,似乎這傷口,便是那時留下來的。
“這到底是什麼?”安之一陣不解,可看樣子似乎並不是普通的傷口,不禁開口問道。
“祭骨。”華裳說道,擡手摸了摸胸口處的傷痕,不禁嘆了口氣,“鳳神族遺傳的寶物祭骨鏡。”
“祭骨鏡?”安之一驚,她和鳳然相識多年,倒是不知道他家裡竟還有個這麼邪門的東西,不禁皺眉道,“那要怎麼辦?這傷容易好麼?”
華裳搖搖頭,苦笑一聲,“短時間內灼傷五臟六腑,不會立刻致命,只是慢慢的折磨,直到法力盡失爲止。”
安之一驚,面色忽然變得慘白,“那……結果呢?”
“死。”他說,語氣平淡,就好像這樣一個結果根本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一般,說的那般從容淡定。
安之愣愣的倒退了一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的看着他,慌亂中猛地搖頭,“怎麼會,怎麼會!師父,快告訴我,可有解救的辦法?”
華裳淡淡的看着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反而擡起手臂,默唸了幾句咒語,緊接着,便將袖帶中的腓腓給放了出來。
然而做完這一切,似乎是用盡了全力一般,便忽然的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安之大驚,慌忙的撲倒他身上急促的呼喊,眼睛酸酸的似是要掉下淚來一般,可無論她怎麼呼喚,怎麼晃動,躺在牀上的華裳就是紋絲不動。
見安之如此,剛剛出來的腓腓不禁撇了撇嘴,跳上前貼近安之的耳邊,大喊着讓她放手。
安之一愣,反應過來之後便猛地轉身,可還未等她跑出兩步,便被趕來的腓腓猛地撲倒在地。
“你要幹嘛!”它氣極,對着身下驚慌失措的女人大叫,“不要發瘋,他放我出來就是爲了幫你,你現在急也沒有用,他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我……”安之撇撇嘴,看了看牀榻上安安靜靜的男子,哽咽道,“我要去找顏又,他一定會幫我們的。”
“你醒醒吧!”腓腓用爪子猛地拍了拍她的臉頰,“你怎麼就這麼笨,他之所以帶你一人回來,就是不願意讓他們知道這件事,你還偏要出去把事情說出去,後果是什麼樣,你能預知麼?”
“我不能,可是顏又他……”
“不管你覺得顏又如何,華裳都沒有選他,這說明什麼你還不明白麼?他誰也不信任,所以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能再有第三個人知道!”腓腓強硬的說着,見安之冷靜了下來,便跳下了她的身體,站在一旁看她起身,道,“你別衝動,我們好好商量,這事還沒到不可迴轉的地步。”
安之點點頭,頗有些失魂的跟着腓腓回到了華裳身邊,坐在牀沿,看着他蒼白着面容沉睡,心下竟是一陣陣強烈的刺痛。
她早些便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可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成真,還這般的嚴重,現下想來,若是之前能提出來勸解一番,或許他就不會受這般嚴重的傷了。
“祭骨剛剛爆發,他才疼得暈了過去,休息半日便會醒來,你不用擔心。”腓腓安撫着安之,一面搜尋着腦中的記憶,良久之後才又開口道,“祭骨鏡傳自鳳神族,怎麼會落到那個魔人手中?”
“不知道……”安之搖搖頭,沒什麼心思去想這些旁的事情,現今的她一門心思守着華裳,儘管他現在還未清醒,她卻依然不理身旁。
見她如此,腓腓便是深深的嘆了口氣,道,“你這般樣子有什麼用,不過徒增煩惱,倒不如想想解決的辦法。”
“解決的辦法……”安之擡起頭,看向腓腓的眼中登時清明瞭幾分,忙道,“腓腓,你快想想,如何治療祭骨鏡帶來的創傷?”
“我還以爲你要一直沉默下去不問我呢!”小傢伙頗有些不滿的說着,站起身在牀沿邊來回踱了幾步,認真道,“解決辦法有倒是有,可我們必須要找到鳳然,因爲這其中的關鍵,只有他清楚。”
“去找鳳然?”安之一愣,隨即轉身看向華裳,“那師父怎麼辦?”
“他會醒過來的,撐到我們回來,是斷然沒有問題的。”
“真的?你確定?”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腓腓撇了安之一眼,繼續道,“他還可以撐半月有餘,我們只要在十五天內趕回來便可。”
安之點點頭,覺得找回了些許希望,也跟着稍稍放了心,“那好,那我們儘快出發,早去早回。”
“好是好,可是……”
“可是什麼?”安之不解,見腓腓面露難色,不禁又沉下了心。
“雲彩還沒有修復,我們怎麼回到四梵天?”
安之一愣,想起之前逃離天界時的遭遇,雲彩的確是在誅仙台下受了損傷,現如今,一人一獸要想平安快速的回去,必然是要騰雲的。
細細的想了想,安之沉下臉色,默然開口,“不若,化作元身飛回去吧!”
“你開玩笑麼!”腓腓大驚,猛地叫出聲,“不行!我不同意!”
“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安之也有些急促,看着躺在牀上暗淡無神的華裳,她的心就亂的不成樣子,雲彩不行,求助不行,那麼只能靠她自己,而唯一的辦法也只剩下這一個了。
“你別忘了你的體制!你的哥哥們甚至其他的神族都可以,唯獨你不行!沒有靈力護身,你化作龍身消耗的便是你自己的體力,飛不過百丈遠便會精疲力盡,更休說跨國八荒雲層回到四梵天去!”腓腓大聲的說着,若是從前,它也不會知道這些,只是跟安之一起回到四梵天生活的那兩百年,才漸漸的發現,安之的體制和其他神族的不同,“更何況,就算你真的支撐到了四梵天,你的魂魄都會變得散亂,若是出了意外,元神崩裂,你就完了!”
“不會的!”安之搖頭,似乎堅定了這個想法一般,強硬的說道,“我不會讓他死,也不會讓自己死,我可以回去,如果這點事情還辦不到,那我還有什麼資格頂着龍神的封號!”
“這不是胡鬧的時候呀!”腓腓氣極,有些後悔把解決的方法說出來,因爲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安之就真的可能會魂飛魄散。
到時候,別說是救,能重新聚起她的魂魄都將困難至極,更休說再度醒來。
然而鐵了心一般,安之沒有顧慮腓腓說的那些,只是兀自堅定着這一想法,她知道後果的嚴重,可現如今,是真的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實施,所以……即便是冒險,她也必須嘗試。
轉過頭,看向牀榻上那個面容蒼白的男子,如玉的面容毫無生機,那雙攝人心魄的藍眸也緊緊的閉合着,額際,順流而下的汗水幾近打溼了他的發……安之從未見過這般狼狽的華裳,看着她這般痛苦,她也跟着萬般心疼。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一定會盡全力去拯救,哪怕付出的代價就是她自己,也在所不惜。
腓腓見她如此堅定,也終於不再辯解,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最後囑咐安之要萬事聽他安排,若是感到疲累,必須要停下來休息,只要回到四梵天,有了鳳然的幫助,他們要回來便會很快,所以前面的路程,耽誤一些也沒什麼關係。
安之點了點頭,起身稍稍的整理了華裳的的牀榻,將被子工工整整的蓋到了他的身上,擦了擦他面上的汗水,整了整他散亂的發,才站起身來,萬般不捨的看了看。
她這一生的離別着實太多,只是有些好時候都是在等待中消失不見的,活了一萬來歲的安之,如今才發現,離別,實在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
萬年以前,那一場天崩地裂,讓她在黑暗中告別了至親之人;兩百年前,崑崙山中的醉眠蔭,她苦苦守候,最終換來的卻是他早已忘卻前塵,踏馬離去;現如今,這不是最終的離別,但卻叫安之的心越發的疼痛難忍。
或許是被嚇怕了,安之總是以爲她這一轉身,便會又一次的與他擦肩而過,不似兩百年前那未等到的迷茫,這一次,卻是真真的不捨。
腓腓站在一旁,沒有催促,只是看着這一幕場景,沉默不語。然而最終,安之還是毅然決然的轉了身,在他的身邊,她或許可以一直當那個被人疼愛保護的阿之,可一旦離開他們的羽翼之下,她便是堅強勇敢毫無畏懼的龍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