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其實並沒有走的太遠,她只是漫無目的往前,繞過了木屋,來到了湖邊。
她沒想要去哪裡,只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然而誠然,這裡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山谷裡的這片湖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無論是最初的時候,還是後來她獨自一人的那兩百年。
但是好像無論什麼時間,她似乎總能透過這波光粼粼的湖面,看清那底下遨遊的魚兒。
不是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麼?是不是真的這一刻過後下一刻就會重頭再來?
如果她也能如此,是不是就會輕鬆很多?不必要在爲了這些凡塵俗世叨擾,她可以自由自在的遊玩,無憂無慮的過活。
可實際上不能,她是龍安之,一個穿越而來活了一萬多歲的神仙。
其實現在回想起過去,她卻忽然覺得這一切仿若是夢一場,曾經那個年少輕狂的少女,又怎麼會想象得到,自己會在這漫長的歲月中,存活至此呢。
不管是那一場災難,還是那昏暗的地獄,亦或者重生爲神,再或者與他相遇。
命運好像早就已經註定好,等着她一步一步的去踏足,安之知道,這便是她的人生,是在既定的軌道上一步一步走完的人生。
太陽升高,獨立在這山谷的正上方,有些刺眼,甚至有些悶熱,如同她被傷透了的心一樣,有些呼吸不過來。
似乎就連水裡的魚兒都有些受不了了,竄出了水面翻了個花,亦或者在那冰涼的流動裡,傾吐着氣泡。
安之忽然笑了,扯了扯嘴角,連眼睛都彎了起來,看着那些爭先恐後的魚兒,忽然覺得這世間真是奇妙。
真好,只有七秒鐘的記憶,可以忘卻上一秒的悲傷和痛苦,可……也真可悲,那些快樂,永遠都記不住。
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她微微的嘆息一聲,站起身來,拍了拍褶皺的裙襬,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看着那個站在身後滿面淡然的華服男子。
時光在他的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跡,他也早已經不是當初見到的那個邪肆的少年,似乎也可以說她從未見證過他的美好,畢竟她從第一眼見到華裳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不在單純。
經歷是一種成長,在每一次的經歷過後,總會有所改變,所以日積月累下來,他依然是華裳,但那心卻已經猶如鐵石。
那麼她呢?如同他一樣,在遇見他的時候,安之自己也已經不在單純了。
他們錯過了彼此最美好的年華,把痛苦和悲傷一併迸發,可沉澱下來的卻不單單是痛苦的回憶,那其中,還夾雜着微甜。
是曾經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是痛苦之外的幸福與快樂,是儘管卑微渺小,可卻依然無法磨滅的存在。
安之歪了歪頭,面容不復之前的悲傷,可那雙眼卻依舊淡漠的看着他,輕聲問道,“師父,你真的不愛我了麼?”
華裳一愣,被她空靈的嗓音有些震到,心中隱隱不安,可卻還是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他已經賭了,就沒有臨陣退縮的理由。
安之笑,微微的低眉,開口道,“師父,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愛我了麼?”
“你想說什麼?”他皺眉,避開她執着的問題,反問道。
“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可以了!”她道,擺正了姿態一步一步的向前,直到走到他面前距離不遠的地方纔停下,輕笑着繼續問,“告訴我,師父,你還愛我麼?”
“不愛。”他回答,收起了所有的情緒,淡漠的看着她,那雙藍色的瞳眸第一次這麼冰冷的注視着眼前的人。
他或許對所有人冷漠,可對於她,卻似乎還是第一次,在記得所有的情況下,露出如此的神情。
儘管這顆心依舊跳動不安,可那被隱藏了起來的感情卻只能埋於心底,他說過這是一場賭,所以無論輸與贏,他都不能後退。
所以在她的步步緊逼下,他依舊點頭承認,儘管這話萬般的違心,可卻依然不得不說出口。
然而出乎意料的,安之的反應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強烈,甚至似乎不悲傷不痛苦,也沒有絲毫的不可置信。
就好像什麼都未發生,她不過是聽了一個在平常不過的事情。
“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呀。”
華裳一愣,看着她忽然低頭輕嘆的模樣有些不解,可到底還是按耐住了心中的悸動,等着她的動作。
安之只是輕聲的嘆了口氣,隨即又擡起頭來看着他,只是這一次較之於之前不同,她的面容,是異常的堅定。
“師父,可是我愛你。”她道,話音剛落的一剎那,清晰的看到了他睜着眼睛震驚的模樣。
“所以沒關係,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不管我在你心裡是什麼地位,都沒關係,只要你不離開,只要你還肯讓我留在你身邊,就都沒關係。”她走上前,擡起手撫上他的臉頰,笑的溫柔又愜意,“這大概就是命運吧,是我在來時的路上交給我的那個未知的使命,或許從始自終我都不能安然的度過這一生,我來到這個世界,可能只是爲了要遇見你。”
“你不能想象,我是跨過了怎麼樣的鴻溝,才能在這裡和你相遇,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換來了這個儘管你不愛我,卻依然執着的結局。”她說着,微微的低下頭,肩膀也隨之聳動,她在盡力的平復自己的心情,可到底還是有些失控。
聲音哽咽了,眼睛也變得模糊了,可她依然堅持着,想要把心中所有的話都說出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說不完,也不太想再去回憶,但是師父,不管這命運對我多麼殘酷,我都不能放棄,你懂麼,我不能……”
安之搖着頭,眼淚順着臉頰一滴一滴的滑落,她張着嘴還想說些什麼,可那失控的情緒卻已經無法讓她無法在繼續。
時空瞬停,山谷裡頓時安靜了下來,似乎除了他們彼此的呼吸便只剩下那輕靈的鳥語花香。
那個不在年少的少年看着那個不在年少的少女,兩相對立,站成了一個悲傷的姿態,他默默的看着她,她卻在默默的流着淚。
有些話已經說不完,並不是不能說,只是似乎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