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三層高的觀水閣裡,徐灝夫婦陪着五位鳳女龍孫吃茶敘話,眼看到了中午客人也沒有告辭的意思,朱巧巧吩咐丫鬟傳上酒宴。
窗外湖面波光粼粼,五彩斑斕的翱翔水鳥悠閒自在,伴隨着陣陣荷花的清香吹入。
徐灝委婉表達了無意仕途,江都郡主算是完成了兄長委託,對於徐灝江都郡主也算是聞名已久了,今日一見令她很滿意,果然是一位氣質出衆之人。
想徐灝有嬌妻陪伴身爲貴族衣食無憂,追求花前月下的隱士生活可以理解,似乎唯有淡漠名利的徐灝才配得上才華橫溢的芸寧郡主。
相比之下自己的丈夫乃英雄之輩,各有各的好處,江都郡主一會兒覺得風度翩翩的徐灝乃是女兒家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又覺得他整日呆在家裡很沒出息。一會兒認爲總是忙於公事的丈夫更好,可惜不解風情有失溫柔,最後嘆氣心說要是能合二爲一就好了。
不過江都郡主很欣賞徐灝言談舉止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脂粉氣息,乾淨利落說話爽朗,這一點和丈夫一模一樣。怪不得皇祖父那麼器重他呢。倒是丈夫一家子每每談到徐灝都很是不屑,認爲他乃是一介靠耍弄小聰明,溜鬚拍馬僥倖成爲了帝王倖臣。
有心進一步試探的江都郡主剋制不住好奇,也是她稍有些嫉妒沐凝雪,略吃兩口小菜即放下銀筷,興致勃勃的道:“難得出門一次,不如行個酒令吧。”
徐灝心裡暗笑。話說大明公主們的才華都有限得緊,老朱同志不是很喜歡女兒們讀書,認爲持家節儉過日子纔是正道,而馬皇后也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耳濡目染之下,公主們對詩詞歌賦的造詣不過爾爾。
受此影響下,京城勳貴家的風氣也一樣,因此老太君不喜歡孫女們多讀書。本家那邊的堂姐妹就大多粗通文墨,有的甚至大字不識一個,翠桃她們是以都不願過多來往,因沒有共同語言,每次見面都是些什麼衣服好不好看,脂粉首飾好不好,誰家這樣那樣的八卦諸如此類。這令自己姐妹們大感無趣。
倒是自家受到母親和蕭家村文風盛行的影響,姐妹們自小都酷愛讀書,雖不敢說個個滿腹才華,起碼都比自己要強很多,拉出去隨隨便便皆能考中個童生,這也是爲何凝雪和大姐小妹她們一見如故的原因。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凝雪讀書是因父親沐英常年不在家裡,沐夫人喜好詩詞歌賦的緣故。而江都郡主深得故去的太子寵愛,自小就被父親手把手的教授文字,乃皇族裡有名才女。
果然三位公主都露出爲難之色,朱巧巧文采尋常這一次倒是唯恐天下不亂,說道:“那我做令官好了,酒令在手誰敢不從?來人把六十四盞一套的玉斛拿來。”
安慶公主笑罵道:“你這丫頭不安好心,這不是成心讓姑姑們大醉而歸麼?要鬧你們小輩一處鬧去,我們就觀戰好了。”
“那可不成。”朱巧巧笑道:“酒桌之上不分尊卑,連飲十盞就放過三位姑姑,不然就得從命。”
朱高熾賠笑道:“就是一樂而已。先看看巧巧下什麼酒令再說,或許都是大家所擅長。”
徐灝和凝雪彼此相視一笑,這些日子家裡女人多沒少行酒令什麼的,嫂子每次輸的最多,幾次喝得酩酊大醉,這下子算是找到機會現學現賣了。
“姐姐快說,小妹自薦做個監令官。”江都郡主催促道。
坐在徐灝不遠處的福清公主有意無意的道:“可憐她嫁人之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今日算是難得出門散散心。”
這令徐灝夫婦等人都憐惜起年紀最小的郡主了。都不想令她失望。
朱巧巧起身挽起了衣袖,擡起一隻腿立在椅子上面,一副江湖豪傑的男兒模樣,鬧得江都郡主頓時眼眸一亮。趕緊豪爽的端起酒盞小口吃完。
衆人都爲之無語,南康公主嘆氣道:“瞧瞧你們倆哪裡有個王女做派?竟學那市井之氣,阿彌陀佛。”
朱巧巧笑吟吟的讚道:“這纔是我朱家閨女,好樣的。”江都郡主不好意思的俏皮一笑。
徐灝倒是很欣賞江都郡主的單純爽直,先前一板一眼像個瓷娃娃似的貴氣雍容,精緻是精緻卻顯得像個玩偶,這相處久了卸下僞裝才知道就是一可愛活潑的女孩子,說到底不過十六歲而已。
江都郡主俏臉酡紅,斯斯文文的雙手拱起,說道:“有請令官宣令。”
朱巧巧也豪爽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吾做令官,酒令大於軍令,誰有意見?”
得!衆人全都下意識的瞄了眼堆疊在一起的六十四尊玉斛,趕忙一起使勁搖頭。開玩笑!一盞將近一兩白酒,十盞一斤就算是甜酒,下肚也非得當場發了酒瘋不可。
朱巧巧得意一笑,緩緩說道:“我的是改錯詩句令,先念一句成詩,故意將詩句裡的一字念差,問何以念差的緣故,再引出來另一首詩,證明差字的緣由。每次斟酒三杯,有理者,衆人共飲,沒理者,本人獨飲。”
大傢伙一聽臉都綠了,這酒令真真太狠,一次三盞酒擺明了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徐灝心說果然是霸氣的大嫂,今兒個看來是打算一舉幹掉所有人,嫂子您實在太威武了。
問題是這關口已經不能出言反駁,不然那十盞酒就等着你呢,不提人人都皺起眉頭,徐灝悄聲對妻子說道:“快趕緊準備一大鍋醒酒湯,派人去臨安公主府裡報個信,讓姑姑做好心理準備,幫咱家善後。”
徐灝倒不怕公主們在自家醉倒,頂多挨老朱同志一頓訓斥沒什麼大不了。酒宴上就是玩開心都喝醉了怎麼着吧?大明律有不許公主喝酒的律法嘛?
但是不能留她們夜宿自家,這個萬萬使不得,送回家去也不妥,南康公主和江都郡主都有丈夫,可別引發人家夫妻口角,只能都送到臨安公主府裡去了。
朱巧巧見沒人不服,滿意的道:“白居易詩,竹亭陰合偏宜秋。問偏宜夏,何以宜秋?答楊允孚詩,因秋比江南分外佳。”
看着朱巧巧洋洋得意的俏模樣,衆人一時都強笑道:“倒也別緻。”無可奈何紛紛捏着鼻子自飲三杯,好在不是那一兩一盞的大玉杯,喝完之後低頭苦苦思索起來。
凝雪雙頰也變得緋紅一片,好心笑道:“嫂子是故意揀生僻詩詞。怕大家不甚熟悉所以點明瞭出處,咱們自可說那耳熟能詳的詩來也就是了。”
江都郡主有些淺醉了,凝視着今日特意爲之而來的俊逸青年,越發想試試他的文采,說道:“順着方向一個個來,徐灝該你了。”
徐灝笑了笑,說道:“我說不出來。認罰三盞好了。”
江都郡主聞言露出失望之色,可是朱巧巧和沐凝雪太清楚自家男人愛玩藏拙的小把戲,都不想被親戚們給看輕了。
朱巧巧眯着眼神色不善的道:“你不說就把六十四盞酒統統吃了。”
徐灝儘管酒量不俗可也知道抵擋不住六十四杯酒,看了眼目光中帶着期盼的妻子,無奈的道:“仙風入骨未凌雲,嗯似乎是蘇軾的詩,問已凌雲,何以改了未字?答因身無綵鳳雙飛翼。”
未和無乃同義字,朱巧巧和沐凝雪當下都很滿意,江都郡主暗道徐灝果然有些文采。短短時間內即張口就來,非是浪得虛名,咦!他是在藉機誇讚妻子呢,這份急智難得,不禁又高看了一眼。
又都吃了三杯酒,三位公主露出愁容強忍着沒有馬上服輸,瞧得朱高熾暗暗乍舌,暗道這金陵酒風之豪爽。可以和北方相比了。
下一位輪到沐凝雪了,人人都知這位文采堪稱京城巾幗中的第一人,遂認命的嘆了口氣紛紛端起酒杯來。江都郡主期待着沐凝雪該怎麼應對丈夫的情意?很是羨慕這一對氣質飄逸出塵的佳偶。
沐凝雪被徐灝近墨者黑,早就不大在乎旁人的目光了。先對着丈夫甜甜一笑,輕聲說道:“我承灝兒的前一句。李商隱詩,心有靈犀三點通,問一點通,何以改了三字?答因白居易詩,三千寵愛在一身。”
有了兩分醉意的徐灝微微動容,想起最近的荒唐很是愧對妻子,說道:“你還記得我寫給你的枉凝眉麼?”
沐凝雪輕輕點頭,“一輩子也忘不了。”
凝視着深情的妻子,這時候的徐灝甘願做一位可恥的文壇大盜,只求令妻子開懷,嘆道:“我忘不了去年探望你時所見到的那一刻,你坐在窗邊愁眉深鎖,纖弱不勝,悲愁思念令我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深深刻在心裡揮之不去。
此後你跟了我連場像樣的婚禮都不得,真是委屈了,今日就送卿一首詩詞算是我的一點補償和心意。”
文青屬性的沐凝雪立時歡喜無限,丈夫能體會出自己的心意,還有比這更開心的麼?眼眸紅了咬着朱脣使勁點頭。
此情此景使得徐灝眼裡再沒了周圍之人,對着妻子緩緩說道:“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沐凝雪被丈夫一語道破當時的心情,感動的淚水立時奪眶而出。想那些日子得知帝王要把公主改嫁,家裡要把她許配給蜀王,她身爲弱勢女子何等彷徨悽楚?
即使徐灝隨即趕來寬慰,可縱使強顏歡笑也抹不去內心中的恐懼,每天什麼事都不想做,枯坐在窗邊心裡滿滿都是他的身影,暗下決定一旦家裡強逼嫁給蜀王,馬上自尋短見。
徐灝同樣永遠都忘不了當時看到的沐凝雪,那是深深絕望中的沐凝雪,所幸後來沐夫人驚恐之餘點頭答應,同意徐灝帶人前來搶親。
“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江都郡主喃喃念着這令人心曠神怡的詩句,和沐凝雪一樣已然不可自拔,感慨萬千的道:“自唐宋以來,今日能親耳聽聞可以名動天下流傳千古的佳句,也算不枉此生了。”
說完江都郡主一臉渴求的道:“還請公子有始有終,賜下完整一首,靈秀感激不盡。”
正和妻子深情對視的徐灝聞言撓頭已對,看着丈夫傻傻的樣子,沐凝雪破涕爲笑的嬌聲道:“快說,凝雪也等不及了呢。”
唉!對不住了納蘭先生,對不住了曹大家,徐灝厚着臉皮朗聲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的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不說沐凝雪和朱靈秀,三位公主和朱巧巧無等在場之人無不爲之心醉神馳,身爲女子最是難以抵擋此種情詩,已然是不可自抑了。
朱高熾長身而起朝着徐灝深施一禮,激動的道:“沒想到賢弟竟然是一代大家,爲兄今日不虛此行,兄弟憑此定能名動天下,青史留名。”
“別別!”徐灝大驚失色趕緊解釋道:“此乃我冒名頂替,作者是另有其人。”
朱高熾無語的道:“爲兄這點學問還是有的,這分明是從未聽聞,兄弟你就別謙虛了,出自你口自然是你所做,不然把那人請來一見。”
徐灝頓時傻眼,苦笑道:“罷了,你們愛信不信,反正往後再也不碰詩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