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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東六宮最靠近御花園的池子邊,有一座精緻漂亮的水榭樓閣名曰晚晴塢,彷彿遺世獨立又顯得特殊尊貴,躍然在清澈見底的碧波之上;遠處能望見挺拔蒼秀別名富貴山的紫金山。
徐灝隨着宦官一路行來,沿着巷道經過重重殿宇,忍不住浮想聯翩,因兩側住着大約四千多宮女,似乎就連空氣中都殘留着淡淡的脂粉香氣,甜膩的香味裡又夾雜着幾分哀怨幾分絕望,加上幾千位太監,僅僅爲了伺候皇帝一個人!世間**莫過於此,陰盛陽衰莫過於此。
封建社會殘害人呀!坐享貴族生活的徐灝僞君子幽幽一嘆,隨即輕輕揮了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同情。
走着走着,就覺得皇宮地勢由高到矮,給人以往下走的感覺,雖然不太明顯,但能看見有些堅固異常的石板起了微不可見的絲絲裂痕。
據說皇宮是建在美麗的燕雀湖上,酷愛牛嚼牡丹的老朱同志大手一揮,幾十萬人就把個湖泊生生填埋了,爲了防止地基下沉,當時用了很多辦法。
可惜地面還是漸漸陸沉,善於建造的劉基大人也故去了,每當下起了大雨,內宮就像是遭了大水一樣,水流嘩啦啦的洶涌而來。
徐灝邊走邊提醒自己千萬別多嘴,沒的被老朱同志命自己去檢修地基,小工程就算了,這麼大個皇宮怎麼修?咱又不是土木工程專業的。
看着遠處探出水面的晚晴塢,廊檐斗栱,繪彩描漆;徐灝是初次來到這裡,以往護衛着帝王去過名聞遐邇的坤寧宮,朱元璋整整在裡面枯坐了兩個時辰,緬懷故去的馬皇后。
還去過滿清住着太后的慈寧宮,明代一般都是貴妃的寢宮。裡面住着地位最高的李淑妃。甚至有一次去了住着一大堆秀女的儲秀宮,鶯鶯燕燕的守着個糟老頭子,大部分一輩子都得呆在寂寞深宮裡,實在是太不人道了。
好吧,東西六宮住着諸位‘小主’的宮殿委實太多了,洋洋灑灑不下於一百多座,生下一兒半女的嬪妃就多達二十多位,其它美人才人常在選侍等等百八十人是有了,除了宮裡人之外,誰記得清?
最可氣的是今年朱元璋下旨刊行天下的寰宇通衢和洪武京城圖志。這兩本彰顯大明萬里錦繡江山和京城繁華的地理著作,上面繪製出的紫禁城地圖。簡略的一塌糊塗,東西六宮竟然是兩座低矮宮殿和一片樹林,精美絕倫的御花園和一大片內湖全都消失不見了。
真乃掩耳盜鈴也,真以爲老百姓不知老朱同志多麼的荒-淫無度嘛?弄得好似個專情丈夫,無恥!羨慕嫉妒的徐灝不停在心裡腹誹。
因晚晴塢的建築格局迥異於其他宮殿,徐灝猜測裡面住着朱元璋晚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張美人,將近七十歲的人還能生出個閨女。果然非常人行非常事。
爲人臣子最大的無奈就是動輒罰站了,上了年紀的大臣們好歹倚老賣老的會有個座位討杯茶來喝喝,徐灝自然沒這資格,只能靠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
不想今日裡面的朱元璋心情不錯,逗弄着女兒時順口問道:“徐灝到了沒?”
“已經到了。”心腹太監李公公笑着回道。
“宣他進來,讓他瞧瞧朕的寶慶公主。”朱元璋說完,對着神色歡喜的張美人,“此子是魏國公的孫兒,深得燕王夫婦寵愛。對待朕嘛就三心二意了,念他年幼無知,你就拿他當你的侄兒吧。”
張美人心中驚訝,品味不出聖上的意思,試探的道:“陛下這是有意成全臣妾,令奴白得一侄兒?”
朱元璋沒想到隨口一句話,竟引起愛妃的誤會,不過隨即心中一動,點頭笑道:“對,這孩子身上有一樁好處,重情重義,今後有他幫襯你,朕也就安心了。”
張美人忙說道:“陛下萬歲無疆,奴還等着陛下給寶慶挑選個駙馬呢。”
“難嘍!”朱元璋笑了笑,神色間有些意味深長,“看來也是天意,朕要命徐灝辦件事,他巧巧的來了你這兒侯旨,天意不可違!今後你當時常打點與他,以長輩之情撫慰,則此子異常重情必感恩圖報,日子久了不難把你視爲他的長輩,以他目前的身份官職以及無法無天的性子,將來你必有福報。”
張美人疑惑的道:“臣妾不明白。”
朱元璋目光深邃,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幼女,緩緩說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記住朕的話,不要怠慢了他。”
“遵旨。”張美人心中顫抖,神色複雜的起身迎了出去。
朱元璋讚許的長嘆一口氣,伸手抱起乖乖女嬰,閉上眼睛把臉貼在女兒那嬌嫩的臉頰上。
剛剛沿着九曲橋走進來的徐灝一愣,就見一位千嬌百媚的宮裝美女緩緩朝自己走來。
徐灝當即目不斜視,屏氣凝神,抱拳道:“卑職錦衣衛鎮撫使徐灝拜見娘娘。”
“錦衣衛鎮撫使?”
走出來的張美人驚異於面前氣質特異於他人的昂揚青年,竟然是威風赫赫的錦衣衛官員?即使如今錦衣衛已經不受重用,可也依然是皇帝的上三親衛。
從四品的帝王心腹,進出皇宮大內如履平地,有了這位年輕人一力扶持,自己不是頃刻間在這偌大冰冷的皇宮裡,有了位手握重權,舉足輕重的奧援?
因有帝王囑咐,是以張美人一掃見到男人時的冷漠姿態,上下打量着徐灝,笑道:“好一個不同凡俗的孩子,一見之下就覺得很親切。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陛下。”
徐灝可沒有對方來的灑脫,心驚肉跳的,暗道莫非老朱同志要玩美人計?不可能啊!這麼下作的手段豈是君王所爲?
擦!你要真敢害死我,拼死我也得先把你的嬪妃強了不可!
大怒的徐灝頓時一副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反正是個死還有什麼可怕的?挺胸擡頭的跟在張美人身後。
等擡腳跨過門檻,一眼瞅見舔犢情深中的朱元璋,正抱着嬰兒側坐在牀榻前。懸着的心頃刻間放下來了。
朱元璋抽出一隻手來。擺手笑道:“你打外頭進宮,別離的太近了。來,看看朕的女兒,說說好看不好看?”
徐灝急忙停下腳步,隔着這麼遠我怎麼看?涼涼的道:“臣眼神不好,看不清。”
朱元璋笑道:“虧了你還是個武職,眼神連朕都不如,那你再走近幾步,好生瞧瞧。”
徐灝沒動,踮着腳遠遠瞥了一眼。說道:“不好看。一個剛滿百天的嬰兒能看出什麼?等過些日子才能出落個好模樣,大抵小孩子就沒個不討人喜歡的。反正別長得像您就行。得像娘娘纔好。”
朱元璋氣的鬍子翹起,對着笑的花枝亂顫的張美人,苦笑道:“你瞧瞧他這張嘴?朕身邊就屬他沒大沒小,沒有尊卑上下,朕就當他童言無忌了。”
“他還是個孩子嘛!”張美人上前小心翼翼的接過女兒,笑道:“難得聖上身邊有個敢說話的。”
朱元璋冷哼道:“現在朕容他放肆,再過三年滿二十歲後。再敢信口開河,非杖斃了不可。”
徐灝頓時一臉無奈的道:“欺君乃是死罪,臣實話實話怎麼也是死罪了?本來閨女就不能長的像爹。”
“你當朕聽不出你的言下之意?譏諷朕生的醜陋?”朱元璋眯起了眼。
徐灝坦然道:“絕無此意,聖上的相貌乃是真龍之相,又是自古絕無僅有的開國之君,豈能和常人一樣?”
朱元璋眯着眼問道:“自古有多位開國之君,朕怎麼就絕無僅有了?”
徐灝信口答道:“陛下生平臣不敢言,臣只知道,陛下成就的功業堪稱震古爍今。尤其是驅逐韃虜恢復漢家天下,功勞之大惟天可表!臣不是在奉承陛下,而是實話實說,若有一字違背心意,天打雷劈。”
朱元璋心中舒暢,信心滿滿的站起身來,仰着頭笑道:“朕的一生自有後來人評說。平日裡阿諛奉承的人多了,也不在乎多你一個。”
切!徐灝心裡唾棄,不在乎你擺什麼造型?當下朝着張美人笑了笑,隨着皇帝走了出去。
亦步亦趨的走在朱元璋身後,就聽帝王漫不經心的道:“明日冬宴,你想辦法激怒傅讓,能辦到吧?”
徐灝嘆了口氣,暗道該來的終於來了。他對於即將死於非命的傅有德等民族英雄,並沒有過多的難過,畢竟幾位名將已經完成了生平夙願,功成名就青史留名。
五十歲來歲在古時也算是高壽了,就算因自己而躲過一劫,早晚也會死在牀上,何況自己沒那本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全他們的家人,不然真的良心難安。
想到這裡,徐灝一下子雙膝跪在雪地裡,低聲道:“斗膽望陛下只誅殺首惡,不牽連其無辜家眷。”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雪花朵朵飄下。朱元璋就這麼靜靜的俯視着徐灝,太監侍衛等人趕緊躲得遠遠的。
好半天沒有動靜,徐灝心裡拔涼拔涼的,乾脆自暴自棄的道:“臣敢擔保其家眷不會心生怨懟,臣將時時刻刻監視她們,則臣自會親自誅殺乾淨,然後自刎以謝君恩。”
突然朱元璋神色古怪的說道:“徐灝,你能保證你的良心一輩子如此嗎?”
徐灝一愣,茫然道:“臣不敢保證,但臣牢記着君子一諾,則生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