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子和老阮一家人都合得來,手腳又勤快,時常過來幫着幹些活,老闆娘對他非常好,而嘎子對人家的閨女也非常好。
山上多的是野生瓜果,遍地的栗子榛子不稀奇,三月裡嘎子給閨女摘野山莓,六月裡送她姑娘果,秋天能送的東西更多了,軟棗、山楂、山李子、山梨蛋子、山杏,還有海蔘鮑魚,瓤白如玉如雪的八月西瓜。
閨女名叫金鳳,山西人是古老先民遺風最忠實的傳承者,性格是很矛盾的綜合體,既豪爽大氣又愚鈍固執,既仗義俠氣又保守吝嗇,內在明明強悍的不可思議,外在又常常表現得膽小軟弱,這或許和山西人所居住的地理環境有關。
如今的山西人小氣穿戴土氣,時刻面臨着北方外敵的威脅,漸漸告別漢唐時代的最繁華富庶,被其他省份陸續追上並超過,長安洛陽也不在是中國的核心地帶,氣候對於西北的影響太大了。
山西人飲食簡單,頓頓離不開面食,一輩子在醋罈子裡泡大,同時山西人才華超羣,名人輩出可謂是羣星璀璨,山西在明朝屬於江南士林的範疇,不算北方人。
山西姑娘有名的溫柔善良,長得也漂亮,金鳳就繼承了山西女人的特點,帶有自然的質樸和衝動。嘎子對金鳳一見鍾情,但他一來年紀還小不會表達,二來性格太憨厚,有些抗拒成家立業,怕受到拘束。
可是最近雜貨鋪來了個毛小夥子,全身沒什麼毛病,性情跳脫又是金鳳的表哥,小名癩子。
不知爲什麼,嘎子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那癩子,兩人一說話就常常頂牛,因癩子老是對金鳳嘻嘻地笑。
嘎子就說道:“癩子,你若在城裡。就是個流氓,若在書上,就是個奸臣。”
癩子對此滿不在乎,依然對着金鳳傻笑。嘎子不喜歡癩子的原因誰也不明白,老阮很清楚,現在徐灝也明白了,嘎子是擔心癩子親上加親,從夥計升級爲雜貨鋪駙馬。
是以徐灝笑道:“你若是成天這麼沒有目標,怕是一輩子也娶不到金鳳。”
“那我該怎麼辦?”被一語道破心思的嘎子滿臉通紅,卻迫不及待地請求主意,在他心裡徐三爺是最有辦法的人。
徐灝想了想,嘎子不是讀書的材料,自小到大自由散漫慣了。也不會習慣枯燥乏味的軍旅生活,再說現在讓他離開金鳳,打死也不會同意。
他很喜歡嘎子的人品,便說道:“那你來我這做一個小管事,你可別以爲是個下人。宰相門前七品官,我保證老阮和阮嫂子從此對你刮目相看。今後你好生做事,就有了和癩子一較短長的資格。”
嘎子沉吟道:“那我好生想想。”
“是得好生想想,男怕入錯行。”徐灝又想了想,提議道:“要不就學一門手藝。”
遠處的金鳳一眼發現了徐灝,興奮的朝着他們直招手。
第二天,朱五要下鄉看看莊稼長勢。嘎子上山去看護果園。山上的泥土鬆鬆的,樹根篷草間到處都是蟲鳴,一下腳,大而黑的蛐蛐到處亂蹦,一羣山喜鵲嘰嘰喳喳的叫着。
嘎子採摘了些乾果和烏紫色的野果,跑下山帶回去給橋頭的金鳳吃。
此時徐灝組織的旅行團已經去了某海島。嘎子有事找朱五,到了村子口,見停着一頂轎子,幾個轎伕正蹲在牆根下喝茶聊天。嘎子知道城裡另外來了人,轉身往倉房去找鴨子伯。
鴨子伯是五老爺的老長工。每天會坐在倉庫前打草鞋,不見人影,嘎子又去了廚房。看見鴨子伯正在小桌邊同幾個城裡來的年輕人坐席,桌子上擺了些下酒小菜。
見嘎子來了,鴨子伯邀請他也坐下,原來新到的是五老爺的兒子朱喜,剛從河南任上趕來探望父親和徐灝夫婦,過幾天又得往河南去,幾個人正談到朱喜在任上的種種有趣故事。
嘎子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又不想和陌生人喝酒,默默地吃着菜一直等到了朱五回來。
嘎子去了書房,擔心把地板弄髒了,脫了草鞋赤着腳走了進去。
朱五似乎很高興,笑着對他說道:“嘎子,咱去年從雲南買的那些桐油,今年都被水師買去刷戰艦,賺了四五千兩呢。哈哈!三爺誇了我一頓,這一年來你也幫着出了不少力氣,你說你想要什麼?可惜遼東不能種桐子。”
嘎子說道:“我什麼也不要。五爺您要的小毛兔逮到了四五隻,什麼時候要?”
“那是要送給小姐們的玩物,園子裡姑娘多,明天你再多抓點。”
嘎子又說道:“五爺,您老說明天就明天,我家裡燒了茶水,要是少爺和五爺一起上山打獵,留着歇個腳。沒有事我就走了。”
“來人,送嘎子一斤鹽和兩斤糖,讓他回家。”朱五擺了擺手。
嘎子道了謝,正轉身想走出去,朱五的兒子朱喜走了進來,問道:“嘎子,你成了親沒有?”
一句話把嘎子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看着這位風華正茂的少壯軍官,因私慾過度的瘦臉,搖了搖頭。
鴨子伯接口說道:“我們都勸他看一門親事,他怕被女人迷住了,不敢辦這件事。”
朱喜笑道:“你怕什麼?女人有什麼可怕?你這樣子也不是怕老婆的,看中了什麼人,儘管把她弄進屋裡。家裡有個婆娘對你有好處,你不明白?儘管試試看,不用怕!”
嘎子想起徐三爺的話來,輕輕地說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勉強不來。”隨即走了。
朱喜對他爹說道:“爹,嘎子相貌不錯,人也老實,難怪你和三爺都喜歡他。”
“他呀!就是太憨了。”朱五咂咂嘴,“娶了媳婦,我都怕他還不會和老婆做戲。”
這邊嘎子拿着鹽和糖回家,特意繞了點路去了橋頭雜貨鋪看看,老阮兩口子都不在家,只剩下金鳳坐在酒罈子上納鞋底。
見他進來,金鳳含着笑瞅了他一眼,嘎子有些不太自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金鳳主動說道:“嘎子哥,你也進城了?拿的是什麼?”
“一斤鹽,兩斤糖,五老爺送我的。”嘎子鎮定下來,又說道:“我替他家做了些事。”
“朱五老爺待人可好?”金鳳低着頭問道。
“很和善。河南的少爺也來了,明天興許要去山上打獵。”嘎子走近了一步。
金鳳好奇的問道:“那少爺是個什麼樣人物?像那位徐三爺嘛?那可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不是說長相,自然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我指的氣度。”
嘎子笑道:“是一個大軍官,聽說做過千戶,可他就喜歡玩,把千戶給玩掉了。”
金鳳說道:“有錢人總是這樣,不把當官當回事。”
嘎子說道:“還不是因爲女人。”
金鳳臉色緋紅,抗議道:“什麼因爲女人?你見過多少女人!女人也有好有壞,和你們男人一樣,不可一概而論。”
“嗯嗯,我不是說你。”嘎子忽然發現最近金鳳的言談越來越像個城裡人了,大概是和上學讀書有關。
金鳳說道:“你們男人才真壞,有錢的就是大王,糟蹋人,不當數。”
這時有三個過路人到了橋頭亭子裡,把擔子從肩上卸下來,走過來看看有什麼東西吃,買了一碗酒,用豆腐乾下酒。
嘎子難得和金鳳兩個人獨處,見三個人不急着趕路,就去橋下的溪邊洗手洗腳,過了一會兒走上來時,見那三人正預備動身。
其中一個很年輕的人穿着很時髦,不像普通的挑夫,似乎是個小商人,掏錢時故意露出袍子裡的大銀鏈子,自言自語的道:“銀子千千萬,難買一顆心;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金鳳沒理會他,年輕人笑了笑也就走了,不過三個人走後金鳳低着頭坐在酒罈上出神,一句話不說。
嘎子想把先前未完的話題繼續說下去,可無從開口,想了好半天才說道:“金鳳,我前天在山上看見一隻松鼠正拱起了身子,小爪子抱着嚼栗子吃,見我來了不慌不忙的一溜跑去,好笑。”
金鳳不搭理他,依然爲過路客人的幾句輕薄話生氣。嘎子說道:“你記不記得剛來的那一年,你去果園偷果子,不是跑得快,我會打斷你的手。”
金鳳微笑道:“我記得,我不跑,我不怕你!”
嘎子笑道:“你不怕我,我也不怕你。”
金鳳眸子裡含着一點別的東西,輕輕哼道:“現在你怕我。”
嘎子好像明白了金鳳話中隱藏的意思,輕輕笑了,心裡卻回答我一定不怕。
正當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一點一滴的增長時,癩子割了一大擔草回來了,叫道:“嘎子,你不說上山割草嗎?到處找不到你。”
嘎子沒理睬他,對金鳳說他正準備抓些小兔子,徐三爺必定會還他的禮,到時給你討要一根金陵打造的鳳釵,所以這幾天怕是沒空閒下山了。
等他走了後,癩子說道:“這憨子,人大空心。”
金鳳說道:“莫亂說話,他生氣了會打扁你。”
癩子笑道:“這種人不會生氣。再說我不是錫酒壺,打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