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薛貴的媳婦薛氏梳光了頭,換了一身鮮亮的衣服,挽了個籃子,帶了一大一小兩個兒子,也不和薛貴打聲招呼,直直往村裡的曬穀場走去。
六裡莊是由好幾個村子組成,薛貴跟在後面也要去,薛氏白了他一眼,“人家都在練武,你不怕去了以後,掉了你的狗頭?”
薛貴知道妻子這是氣話,由着她說去,屁顛顛的跟在老婆後面上了路。從薛家到莊上得需要小半個時辰,薛氏的孃家就在那。
剛到村口,便能看到張家二熊耀武揚威的,領着一羣青壯後生在村口空地上練武藝。薛氏自小和張家兄弟一起長大,與老大張德雄更是非同一般的要好,頓時親熱地打起了招呼。
楊家哥倆神氣十足,活像幾十年前帶着百姓殺富濟貧的起義首領,薛氏過分親熱的出現在他們兄弟面前,老二張義雄沒覺得什麼,老大張德雄卻有些不自然,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好一會兒,這才和薛貴點了點頭。
薛貴人稱阿貴,心裡頓時很不是滋味,薛氏乳名巧雲,似乎什麼也沒察覺,仍然很興奮地和老大張德雄搭話。
薛貴扭過頭去,看着練武的上百男人,原以爲不過是些烏合之衆,沒想到聲勢會鬧得這麼大,很像那麼一回事。
張德雄笑着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大妹夫難道就這麼赤手空拳的打夷人?燒教堂?”
“你們,你們真的要燒房子?”薛貴一口吃,周圍人一片哈哈大笑。
“有他娘什麼好笑的?”老二張義雄惡狠狠的呵斥,他知道阿貴爲人厚道老實,不許別人譏笑他,“想笑,殺了魔鬼再笑也來得及。”
薛氏羨慕的道:“你們村上參加的人真多,不像我們村,亂哄哄的,也沒個領頭之人。”
“沒有領頭。就叫阿貴領頭好了。”張義雄隨口說道,他注意到巧雲臉上不屑的神情,笑着又說道:“阿貴你就出回頭,好讓巧雲看看,你也是條響噹噹的漢子。我跟你說,你什麼也不用怕,今次我們人多勢衆。連縣裡袁舉人的公子都要和我們一塊幹。”
老大張德雄也說道:“對,大妹夫。你就領回頭。”
薛貴臉紅了,吃驚的道:“舉,舉人老爺的公子,也,也和你們在一起?”
當他側過頭去看老婆的反應,卻發現她正向張德雄眉眼傳情亂送秋波,而張德雄礙於在衆人面前,不敢做得太過分,沒什麼表情。倒是薛氏一副敢作敢當的豪放模樣。眼眸脈脈傳情,直勾勾的盯着張德雄,早就把自己的男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打翻了醋罈子的薛貴心中氣惱,一肚子的窩囊,又不敢當場發作,板着臉很不高興。這時老二張義雄從別人手上奪過一把磨得雪亮的大刀遞給他,“阿貴。有了這玩意,你還怕什麼?不過小心些,別叫官府逮到了。”
薛貴賭氣接過那把大砍刀,抓在手上舞了幾下,竟然覺得重量十分順手,不禁又耍了幾下。他祖上在宋朝當過將軍,據說是追隨嶽爺爺的抗金將領,家裡流傳下來三招兩式。
小時候薛貴跟父親學過一陣子,揮舞着大刀倒也似模似樣,對面的後生們眼睛一亮,紛紛叫好。
薛氏疑惑的回過頭,看丈夫舞着大刀蠻像回事。眼睛也亮了,眉開眼笑嬌媚的道:“你看你那神氣的樣子!德性。”
京城徐府,鍾可姑和鄔夜春大鬧一場後,擔心丈夫對自己發脾氣,不想徐海被鄔夜春勸了一番,反過來給她賠了不是,一連留宿兩晚,先前滿肚子的怨恨也因此消減了很多。
痛定思痛的鐘可姑決定幫着二嫂打理家事,她本不是糊塗人,心思非常細膩,對王玄清來上無疑是個好幫手,而鄔夜春一味的巴結太太,冤家不碰頭,倒也令人寬心。
一大早,徐溶過來說事,族中大部分事皆有長房這邊打理,或是到魏國公府找族長徐增壽請示。
徐海也溜達過來,見媳婦今日穿了一件月白長衫,未施脂粉不戴首飾,顯得格外嬌俏,低聲笑道:“你今兒個更俏皮了,別引出我的火來。”
鍾可姑說道:“你別胡說了,嫂子在這兒呢。”
徐海笑嘻嘻的道:“要不咱倆回屋去?橫豎有徐溶在那裡頂着。”
“找你的二房吧。”鍾可姑嘟起嘴,轉身走到王玄清身邊。
徐海呵呵一笑,聽徐溶說道:“徐汾的妹子眼看就要出閣了,二嫂怎麼說?”
王玄清說道:“紋妹妹以前常住在這邊,似乎該比別人加厚。以往外親喜事都只送四色添箱禮和二十兩銀子,也有折銀的,我有些猶豫。”
徐汾以算命爲生,長房這邊都很信他,來往較爲頻繁,妹子徐紋時常在長房這邊長住,王玄清很喜歡她,所以有此一說。
鍾可姑說道:“這是很該的,嫂子只管加上,誰能說什麼?”
王玄清說道:“破例的事我不敢自拿注意,還是大家商量的好。還有一件,我孃家四舅老爺做生日,有帖子來了,我彷彿聽說小舅爺從前借四舅爺的生日,在外頭撒綱,這回怕又是他搗鬼,人又不在京城,你們哥倆知道的事比我多點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溶說道:“這我知道,真是舅老爺的生日,你家小舅爺早就撕破臉了,如今遠遠打發別地住了。”
“既然真正的生日,咱們還照常送禮。該派誰走一趟,請示太太吧。”王玄清邊說邊留意弟妹的腰肢,這時徐海走了,仔細上下打量,問道:“你這件衣服怎麼腰身做得這麼緊?要放些出來才合適。”
鍾可姑說道:“這件是舊衣,不值得再改了。”
徐溶笑眯眯的道:“別處都還好,單是腰身粗了,許是有了喜信兒吧?”
“沒有的事。”鍾可姑頓時臉上發紅,轉過身去。
王玄清恍然道:“大喜!太太正苦苦盼着抱孫子,你得注意保重身體。”
鍾可姑苦笑道:“我就是丫頭的命,興許只是發了福,生兒子如今也輪不到我了。”
“不許說喪氣話。”王玄清扶着她坐下,“這不是玩笑話,要早知道就不請你來了。”
吩咐丫鬟扶着她回去休息。王玄清不敢馬上告知太太,萬一不是豈不連累了弟妹,尋思着找香玉過去把把脈。
眼瞅着大年三十,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沐凝雪從議事廳下來,想起蕭雨詩的秋爽齋地炕壞了,前天吩咐管事們修理。不知修好了沒有,便親自至秋爽齋一看究竟。
蕭雨詩迎了出來。同到屋裡閒話。沐凝雪見窗臺上放着花瓶,還插着幾枝白菊,說道:“你這裡的菊花開得長久。”
蕭雨詩說道:“這是後開的,屋裡不冷不熱,正和花兒合適。”
沐凝雪感受着屋子裡的冷暖,說道:“這屋裡地炕多久沒生火了?怎麼不大緩和。”
“去年在翠柳的梅園過冬,就忘了生火。”王玄清解釋道。
一邊的巧春正和鸞兒靠着玻璃窗向外觀望,一起說道:“外頭下雪珠了。”
所有人走過去俯窗一看,果然天空中陰雲密佈。稀稀落落的下起了小雪。沐凝雪笑道:“青霜苦苦盼着雪呢,寒梅詩社約好了冬天遇雪天起社。”
蕭雨詩說道:“這還是今年的頭場雪,只怕下不多大。”
一會兒外面的雪花漸密,梧桐樹下山石間隱隱落了些積雪,白色覆蓋不住青色,看上去斑駁不勻,遙遙看見王玄清帶着丫鬟婆子迎着雪花緩緩走來。蕭雨詩忙拿了傘出去接人。
迎春一個人回院子取雪衣,沐凝雪隨着走到檐下,大家一起並肩站着賞雪。很快天上的雪花更大,一片片如搓棉舞絮,洋洋灑灑的飄落而下,只是落在地上半已融化。
很快迎春取了一件紫陀羅呢的外套來。乃是來自印度,上面繪製了無數金色梵文,花紋是一千隻栩栩如生的孔雀,據說是大德高僧開了光的。
蕭雨詩也披了件大紅猩猩的斗篷,各自帶上觀音兜,丫鬟們打着清油傘,三人往山上的梅園而來。
一路上只見重林疊嶂。繚白縈青,池子中的枯廖寒蘆難得迎來雪團,更壓的奇斜有致,過了蜂腰橋,只見一位穿着白狐斗篷的麗人迎面行來。
王玄清說道:“什麼人居然和咱們同趣呢?”
漸行漸近,麗人見了沐凝雪,開口道:“姐,你往哪裡去?”
原來是沐青霜,雪天雪一樣的美人,明眸皓齒絕色天成,沐凝雪笑道:“你這丫頭,剛下雪你就趕來了。”
“我哪有賞雪。是娘有兩句話,叫我來和你說,剛好在這裡遇見了。”沐青霜說完和王玄清蕭雨詩見禮。
沐凝雪說道:“咱們有話,到梅園再說。”
一行人進了梅園,徐翠柳正在門外看雪,笑道:“我正想着,這麼好的雪怎沒人踏雪尋梅,可巧你們就來了。”
蕭雨詩問道:“這裡紅梅開了沒?”
徐翠柳指着梅樹說道:“你看那樹上的骨朵,這幾天就要開了。”
“梅花沒開,咱們圍爐清話也好。姑姑呢?”沐凝雪脫去外套,拉着妹妹的手。
徐翠柳說道:“在屋裡呢,我拉她出來瞧瞧,她走到廊上打了一寒噤,縮回去了。這雪地裡也是冷,快進屋裡暖和暖和。”
進了屋,姐妹倆走到一邊,沐青霜悄悄說道:“西北有叛亂,小弟要請纓平叛,娘不肯放他,孃兒倆正在爭執呢,叫我過來對你說,拿個主意。”
沐凝雪說道:“無妨,西北有大姐夫坐鎮,二哥也會帶兵去圍剿,昂兒立功心切,攔是攔不住的,再說他身爲武將,豈能躲在京城?”
“就怕有個不測。”沐青霜苦惱道。
沐凝雪又何嘗不擔心?好在平叛危險並不大,想了想說道:“那就帶上你姐夫的親衛隊,有十個人是萬中無一的神槍手,那火槍也是千里出一,你姐夫稱爲狙擊步槍,上陣也好擒賊先擒王。”
“好。”沐青霜便要披上斗篷。
沐凝雪忙道:“人都來了,賞賞雪再去,天還早呢。”
“娘等着我回信呢。”沐青霜說着和其她人告辭,冒着大雪匆匆離去。
“巧春你過來。”沐凝雪有心叫丈夫來散散心,順便告知,“你去請少爺過來,說我有事相商,去吧。”
“哎!”巧春答應一聲,打着傘去了。
書房裡,徐灝正低頭擺弄沙盤,他早已收到百姓蠢蠢欲動的消息,正在苦思對策。因西門謹前來投靠,他得知了是李芳在幕後鼓動百姓,但他更想揪出來奸細,自己的行蹤連自己都不可預測,怎麼就有人及時傳給了李芳?
他還不知道李芳心存歹念,竟妄想置他於死地。雖說早一步把白人弄走自然就沒事了,但將來總歸會遇上,這些以訛傳訛的謠言必須破除,不然就和遇到倭寇似的,沒等交手就集體逃亡。
麝月放巧春進來,徐灝擡起頭笑道:“怎麼溜來了,不是和你奶奶在一起麼?”
巧春指着沙盤說道:“蘭春她們和少爺表小姐也在玩呢,各種箭樓小兵大炮瞧着怪有意思的,這個賞了我吧。”
徐灝手一揮,“拿去。不過你就沒看出這裡面的商機麼?你們五個也不小了,可以合夥開個玩具商社,我給你們出錢出人,你們自己動手設計玩具,雖說不知道能不能賺錢,但挺有意義的。”
“我記住了。”巧春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奶奶請你過去,我差點都忘了。”
徐灝也是隨口一說,看見麝月和靈玉兩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會心一笑,知道麝月最近一直在爲妹妹的將來苦惱,既要替她挑選個夫婿,又擔心將來的生活,京城各式商鋪太多了,有的是親朋好友依託徐家做生意,所以再想有樣學樣已然不太可行,必須別出心裁。
在雪中散步是非常舒心的一件事,當然前提是有錢又有閒,不然一如園子裡的家人,一邊清掃道路一邊埋怨。
一進屋,就聽徐翠柳說道:“三哥到了。二嫂,剛纔我們商量如何賞雪,雨詩說盧雪亭那裡在低處,看得不遠,今天要換了眼界,從這兒一直往上的碧天觀能看到整個園景,就怕路滑不好走。”
王玄清說道:“那山路也很平的,你能去我就能去,說的我好像老太太似的,必得用竹轎子擡去麼?”
懶洋洋的徐妙錦說道:“要去得多加點衣服,還要預備茶爐茶具,筆墨紙張也必不可少,那裡都沒有現成的。”
徐灝笑道:“我可沒作詩的雅興,我去張羅烤架和肉菜,咱們在上面燒烤,省的嫂子們往上送食盒來回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