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徐江成天擔心妻子跑出去騎馬打獵,有失體統。晚上在金珠房裡,金珠問道:“你答應她出門了?”
徐江說道:“她純粹是故意難爲我,一個做官的人叫老婆出去招搖,我還做不做官了?沒答應。”
金珠說道:“她自小要做的事沒人攔得住,你可小心些,讓着些,哄着些,不然真要出去誰能勸住?”
不想徐江只記住第一句小心些,每天鎖上大門日防夜防,富氏起先還不一定非要出門,哪知連回徐家和孃家都不行了,這下頓時惱了。
當天穿了一身戎裝,揹着弓箭騎着一匹小母馬,風一樣的衝出來,唬的徐江趕忙躲開。
一聲令下,丫鬟小廝用斧頭劈開了門戶,富氏帶着人揚長而去,不久轟動了整個衙門。
連續三天,富氏早出晚歸天天在城外打獵,大冬天的上哪找獵物?害的家人跟着灌了一肚子西北風,苦不堪言又一無所獲。
不久傳到了上司耳朵裡,認爲徐江有失穩重,連妻子都看不住,意思是要給個差評,徐江慌了。
這天是上司吳推官的壽日,徐江恐他計較,特意回家拿了些好東西,八大十二小的套禮之外,十五兩重的三隻爵杯,十六兩重的一柄銀如意,二十四兩重的一把銀壺,加在一起也有三百兩銀子。
這還不算,徐江又私自拿着徐灝的手貼求了楊士奇畫了幅畫,請宋國做了前引後頌,裝了兩個大箱子送去。
問題是這都不是徐家的,而是富氏的嫁妝。吳推官一見之下大驚,這哪敢收受?不過也認爲徐江出手大方懂得孝敬上司,很是高興,帶着箱子親自送回門來。
穿着吉服的徐江正等着進去賀壽呢,見上司來了慌忙迎上前去,又把人迎進院子裡。
屋裡及時收到消息的富氏大怒。不經她允許就偷走了大量東西,太過無法無天,叫道:“徐江你進來。”
“長官稍等。”徐江歉意的說完,一溜煙的跑進屋裡。“奶奶有何事吩咐?”
富氏二話不說拎起擀麪杖揮了過去,徐江哎呀叫喚,立足未穩倒向了一邊,正好碰在了熨斗上。
古代熨斗是鐵製的,用時把爐子裡的炭火放在炭盆裡,然後熨斗放在上面加熱。今日他要穿吉服,富氏心血來潮要替他熨衣服,那熨斗和火炭一起擺在了架子上,
碰到了熨斗是小事,架子倒了炭火傾倒下來。一半掉在了圓領衣服裡。就見徐江好似滾落在地獄中一樣,嗷的一聲慘叫傳出,聲震四鄰,慌忙要把衣服脫了。
偏偏衣服上的角帶情急之下解不開,圓領的結釦也解脫不掉。還是富氏忙幫着他剝去了衣服,整個脊樑有蒲扇大的一塊肉燒得快要熟了,滿滿的水泡。
富氏嚇呆了,院子裡的吳推官被驚動,也顧不上內外,急忙跑進來叫道:“快拿鹽來!”
金珠慌慌張張的拿了來,吳推官一邊安穩不停哀嚎的徐江。一邊用水泡了鹽,用雞毛把鹽水掃在傷口上。
吳推官誤以爲富氏故意用火要燒害丈夫,氣的高聲罵道:“世間哪有此等惡婦!天雷不誅,官法不到,留這樣的惡畜在世!徐江你也過於無用,如此畜類就和狼虎蛇蠍一樣。見了就該殺死,先下手爲強!省的被她活活害死。”
富氏本來心有愧疚,此時躲在裡間,聞言頓時火冒三丈,罵道:“你憑什麼咒我?我家的事。用得着你替人家管老婆?好,他不敢殺我,你替他殺了我吧。”
吳推官怒道:“我就殺你,怎麼地吧?也算除了世間大害,是我的陰鷙!你別以爲我在扯淡,古人中這樣的例子很多!蘇東坡打陳慥的老婆,蘇芳洲打高相公的老婆,這都是我們俠義男子乾的好事,殺了你何妨?我想徐江應該改名字叫徐季常,陳季常有名的怕老婆,要學就學蘇東坡。今日我就是蘇東坡,慣打柳氏不良惡婦,你敢出來到我跟前嗎?”
要不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罵着罵着吳推官罵出文章來了,義正言辭滔滔不絕,好似一代路見不平的大俠客。
冷不丁被惱羞成怒的富氏滿滿一盆連尿帶屎,黃呼呼臭燻燻劈頭蓋臉的澆了個“不亦樂乎”。
富氏不是嫌茅房臭嘛,正好今日馬桶沒人去倒,順手就給潑了出去。
“啊!”
就聽徐家再一次傳出驚天動地的慘叫,鬧得鄰居們紛紛衝過來,還以爲出人命了呢,下人也往內宅跑,大傢伙心急火燎的一進院門,好嘛!紛紛捂着鼻子往後退去。
當時吳推官還在指手畫腳,叫道:“你不敢出來,我敢到你跟前,你敢怎麼了我?”
“怎麼了,我請你吃屎!”
剎那間,很多人親眼瞧見了吳大人被潑了一臉的屎尿,惡臭四溢,金珠等丫頭尖叫着亂作一團。
吳推官到底是久經陣仗,慘叫後迅速閉上了嘴,臨危不亂,閉着眼睛想擡手抹下臉,怕污了自己的手,可要不用手去抹它,那屎尿便會順着頭臉從上而下,流進嘴裡。
徐江趴在一邊的長凳上,一邊哼哼直叫疼,看了上司的慘樣不由得幸災樂禍,嘻嘻的笑。
金珠氣急敗壞的喝道:“你糊塗啊!吳大人爲你抱不平,惹得這副田地,你還有心思笑?”
趕忙叫來家人請‘一身正氣’的吳大人到外面清洗,吩咐媳婦們輪着燒水,命小廝們端水伺候,鄰居們捂着嘴忍着笑四散而去。
一個時辰後,吳推官穿戴整齊的出來,兀自對家人們說道:“好利害的奶奶!我家裡也算是夫人爲政的所在,卻沒有這等的狠辣婆娘!以往我想婦人至惡也不過如高夫人、柳氏罷了,所以我動了不平之氣,尋思替你家相公張目,誰知竟是這等的霸道,失算啊失算!”
他竟然不怎麼生氣,只是讚歎不已,整個書呆子脾氣發作。進屋看望了下被燒得要死不活的徐江,替他稟告順天府尹,說是偶然間中了火毒,不能穿衣服,要在家裡好好養病。
不提徐家人輪番過來探望,徐灝親自過來見是個誤會,狠狠瞪了眼心虛如同羔羊一般老實的弟妹,訓斥了幾句,囑咐一番走了。
卻不料最近工部行文要修整城牆,順天府責任很大,所有官員被指派各處,分工監管,金陵的城牆大了,是以人手不足,這時候徐江又養病在家,上司們心裡都不太高興。
委派了課稅官吏代替徐江,這天工部侍郎帶着官員巡視城牆,其他官員修的非常堅固,看樣子都能提前完工,唯獨課稅官吏管不了兵,也管不了民,工部下面的匠人也不怕他。
別人每天修高一丈,這邊最高不過六尺;別人用的水泥塗料什麼的每天八十公斤,這邊一百二十公斤還不夠用,結果侍郎當場狠狠訓斥了順天府一頓。
府尹康旺一肚子火氣,狠狠打了官吏十板子,順便遷怒於徐江頭上,問道:“到底因什麼不謹慎小心,以致被了湯火?聞說他是出於懼內,他媳婦到底怎麼打的?打得這樣重,竟要養病兩個月?”
吳推官說道:“姓富,聽人說好像是富戶部的閨女。”
“胡扯。”康旺壓根不信,“富戶部一輩子的老實人,幾代書香門第,他家的女兒豈能如此跋扈?大抵正妻沒來,那位是徐江私下養的外室,冒充了正室。竟忘改姓氏,可見那姓是可以隨時改的,不多時改了姓徐,豈不成了徐國公的女兒?徐公子的姐妹,再改了姓諸葛,認了諸葛武侯的後代?”
官吏們鬨堂大笑,吳推官笑呵呵的道:“大人又來說笑話了。”
康旺笑道:“不是徐公子的姐妹,如何使得好棒槌?一棍打的徐江跪地求饒?不是諸葛亮的後代,怎麼學會了火攻,燒了徐經歷片衣不掛?”
其他官員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吳推官說道:“當時他要來我家拜壽,送了貴重禮物,我見不妥還了回去,正在院子裡敘話,他媳婦叫他進房,誰知當頭一棒,徐江失手推倒了架子,火炭灌入了衣服裡。
我見他一時間衣帶脫不下來,跑進去施救,那肉燒的比藤甲軍可憐多了,用鹽水救治。當時我出於義憤罵了幾句,竟被那潑婦澆了一臉的屎尿,唉!”
康旺說道:“天下竟有如此惡婦,你與他是近鄰,難道沒有些忌憚?敢於如此放肆。”
吳推官苦笑道:“晚生妻子也不忌憚他,他那妻子自然也就不忌憚晚生了。”
康旺說道:“等他傷好了出來,命他整頓夫綱,不要這等萎靡。若還不奮起的話,開壞他的考語,叫他回家去。這官評就由吳大人開吧。”
吳推官笑道:“還是堂翁自己開吧,晚生不好開壞他的考語,萬一他反脣相譏,說晚生被夫人教訓的事,蓬頭污面光着身子,在外面半日不敢家去,豈不是麻煩了?反正我不揭他的短,他也不會說我。”
官員們頓時死死咬着舌頭不敢笑,敢情這事是發生在康旺自己身上,因白天和小妾房事,被妻子給狠狠教訓了一頓,除了他自己,順天府上上下下沒有不知道的。
康旺還當大傢伙不知情呢,見吳推官和自己處境一樣,笑道:“虧了你敢說出來,也罷了,這事暫且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