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慕如顏悠悠轉醒,身側早已無了柳沐歌的身影。她心中有些失落,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門。
“笑笑。你醒了?”
蝶衣迎面走來,她衝着他笑了笑。他應該沒有看見沐歌吧?
“今夜月光明朗,我們出去走走?”
慕如顏應了下來。
他們沿着東廂外的小道走着,兩人一路無言。蝶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就這樣靜靜跟在慕如顏的身後。
十八島的月光,又清又冷,似寒冰,似秋霜。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透過枝蔓靜靜地泄在地面上,將地面點綴得斑駁陸離。
寒風入袖,慕如顏脣瓣抖擻了一下,蝶衣見狀,將外衫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他走快幾步,厚實的肩膀爲她擋住了迎面刮來的風。
“蝶衣。”她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冰冷的柔荑被他的大手握住。
“手怎麼這麼冷?”
慕如顏掙脫開,別過頭去。蝶衣愣了一會兒,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中一痛,三個字從脣邊飄出,“我會等。”
她的心早就給柳沐歌了,不管蝶衣對她如何,她也是不會動心的。她痛恨輸,也從未輸過。可這次她贏了,心裡卻比輸還要難過一萬倍。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蒼然閣。蒼然閣裡燭火通明,慕如顏停下步子,她隱約看見林逸塵坐在裡頭。
“蝶衣,你在這兒等等我。”
蝶衣看見林逸塵,眼中滿是不爽。
“好。”
慕如顏走進了蒼然閣。林逸塵瞅見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眸中神色琢磨不定,忽而說道,“那個男人走了?”
慕如顏一驚,突然倚上前,拉着林逸塵的衣領,將瘦弱的他一把提起,湊到他面前說道,“你怎麼知道?”
她臉上殺意萌生。
“這真不像你,爲了那個男人,想殺了我?”半響,他輕咳了一聲,撥開慕如顏的手,“這是思美告訴我的”
“林逸塵,虧我之前還相信了你,你這個混蛋。”她將他狠狠摔在地上。“你分明知道是李思美搞的鬼,卻還裝傻充愣,害我差點被李思美殺了。”
林逸塵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這件事我本想帶到棺材裡去的。但既然你問起,我也不好再隱瞞了。的確,我知道思美做的事情。但、害死蝶衣三個夫人的人,不是思美,是我。”他的眸子裡悲傷翻涌,手一鬆,茶杯摔碎在地上,濺了他一身的茶。
“思美心繫於我,我從剛開始就知道。我於她,卻只有兄妹之情。她心知無法逼迫我,便想着要嫁給蝶衣。那一年,蝶衣娶了蘭兒。大婚三月的時候,思美便讓毒蜘蛛螫咬了蘭兒。我不知情。一年之後,滿身傷痛的蘭兒找到了我。她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她求我陪她演一場戲。她說她想死在心愛人的手上…”
所以被蝶衣撞見了那一幕?
“我錯在軟弱。蘭兒死後,我心中內疚,爲蝶衣求娶了其她女子。我始終認爲思美會這樣做都是因爲我,所以,我一直都沒有罵過她一句,哪怕她接連害死了蝶衣的兩個夫人。”
他有苦衷,但誰又沒有自己的苦衷?
林逸塵低笑數聲,突然跪在了慕如顏的身前,“我林逸塵向來只跪父母,只跪天
地。但我今日跪下求你,莫要將此事告訴蝶衣。我怕他心中難受。”
慕如顏退後數步,微微看向蝶衣的方向,“對不起…”
“什麼?”林逸塵話語一頓。
“你以爲你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了?”一道紅黑,緩緩踏入蒼然閣。他雙眸如冰,手指抖動着,脣瓣上有鮮血,身形搖晃。
“柳姑娘,你爲何要…”
慕如顏沉默,雙手捏緊裙襬。
“你閉嘴!不怪笑笑。”
“蝶衣,你聽我說。我…”林逸塵掙扎着爬起來,他瘦弱的身體一陣踉蹌,咳出一口鮮血。
“林逸塵!今日,我不會再叫你一聲兄長,從此以後,你我兄弟情永斷。”他說畢,沒有多餘的話語,轉身離去。
“柳姑娘。”林逸塵擦拭嘴邊的鮮血,苦笑。
“他鬱結於心的不過就是蘭兒的背叛,那他知道真相後,不是應該原諒你麼?”
“你不知道…那個孩子。我騙了他進林府,騙了他娶妻。騙了他父親愛他,騙了他許多…就連他妻子之死都騙了他。他心中自是恨我入骨。”他咳出鮮血,跌在茶几上。
慕如顏心中頓感悲涼,她伸手去扶他,卻被他輕輕揮開。
“以後蝶衣拜託你了。”
輕聲的嘆息。
翌日
慕如顏走進東廂,看見蝶衣正躺在牀上,便過去饒他。
“蝶衣,我還以爲你去畫廊了呢。”她放下手中的粥,思索要如何安慰他。
“滾開。”冷如寒冰般的聲音響起。
“你怎麼了?我是笑笑啊。”她有些心驚。
“笑笑麼?”他坐起身,黑髮胡亂垂在胸前,雙眸無神,神情低迷至極,“對了…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說。”
“什麼事?”
“你今日便搬離林府吧,回到你的北峒皇都。我要娶思美,今後這裡沒有你的位置。”
“蝶衣,你在開玩笑嗎?”慕如顏不願相信,她看着他的雙眸。昨日他還那般溫柔,爲何現在又變了?
“你昨日應該聽見了吧?李思美差點殺了我!你爲什麼還要說出這種話,我還以爲你變了呢,結果還是這個樣子。你前幾日還對我…”
冷冷幾字從他的脣瓣吐出,“裝的。你那麼囂張,我不騙騙你,難消我心頭之氣。”
他垂眸,淡淡說道,“是要我趕你出去,還是你自己出去?”
慕如顏輕笑了數聲,咬牙切齒,哐噹一聲,將桌上的粥打落在地,“我有腳,自己會走。但你不要後悔。”
“我死都不會後悔。”
她雙眸一紅,轉身,利用輕功飛離了林府。這時的她,並沒有想到那一日會來得那麼突然,那麼讓人措手不及。
那一句話,她應該深思的。
死都不後悔。
但後來,她卻後悔了。
五日後,慕如顏怎麼也沒有料到李思美會來客棧她。昨日,李思美和蝶衣成親,她不敢出門,窩在房內,想的都是蝶衣說的話,腦袋塞滿亂麻。她不知自己爲何會如此。
李思美看見她後,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以爲我離他的距離更近了。沒想到…走出這一步,隔
的卻是海角天涯。”
李思美的悲傷,她無暇關心。
只是當李思美求她去看看林逸塵的時候,她竟然無力拒絕。
於是,她再度回到了林府。
林逸塵坐在牀頭,鮮血吐得滿牀都是。
慕如顏推開門,看了他一眼,大驚,連忙走到牀前,“不過五日未見,你爲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乾枯的手指,微微擡起,精緻的瞳眸失了顏色,他剛張口,又吐出一口鮮血,“我跟你說了…不過殘燭…我本就不指望老天爺會厚待我。”
她身手拍了下他的胸膛,一摸下去,盡是硬邦邦的骨頭,不過五日,他又瘦了!如今跟一把乾柴沒有什麼兩樣,病痛果真磨人。
“不舒服就不要說話了。”
林逸塵灰色的瞳孔看着窗外的蒼穹,似欲一眼望到盡頭,他忽而轉眸,看向了慕如顏,“那個男子,是你很重要的人?”
慕如顏一怔,微紅着臉點頭,“我愛他,就這麼簡單。”
“所以,要拋下蝶衣…回去麼?”林逸塵眼角閃過一抹晶瑩,“你要放他回到那種寂寞裡去嗎?他好不容易纔遇到你…”
“夠了!別說了!”慕如顏垂下雙手,“你問他是如何看我的!在那種時候,他竟然趕我走,他選擇的人是李思美。”
“蝶衣許是怕李思美傷你,才說要娶她。”
“我不信!”慕如顏眼裡閃過一絲的執拗,她揚起了頭,“我要走,一定會走,而且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林逸塵嘆息,淚水泛過臉頰,他無奈,重重落下三字,“隨你吧”
這三字落在慕如顏心裡,她莫名地一怒,將一旁架子上的花瓶舉起,砸在了地上。砰地一聲驚響,花瓶四分五裂。
林逸塵眉目痛苦,鮮血涌出,他突然直起身子,“柳姑娘,算我求你,就算你要走,也要讓蝶衣幸福,他最愛陽光…我卻那般自私地奪取了他的光明。我欠了他的,這一生都還不起。”
何必呢?如此卑微。他若是如初見時笑得風輕雲淡,坦然說着:信手拈來,又是那般武功高強,她也許好受一些。
心如滴血。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林逸塵從牀上跌落下來,跌在了滿地的碎瓷片上。
鮮血渲染開來。她的一生見過無數次的血,哪怕是如同地獄修羅境般讓人絕望發狂的血海,都沒有現在這般讓她心慌。
慕如顏顫着手要扶他起來。可是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一身黑紅相間的蝶衣衝了進來,他有些粗魯地將慕如顏推開,轉而將瘦弱的林逸塵抱回了牀上。
“你回來做什麼?快滾,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你。”
慕如顏怔怔看着那重瞳子,往後退了數步,“好,我走。”她幾乎是跌出房門的。
也不知是怎麼走到林府門前的,直到一雙手撫上了她的臉,她纔回過神來。“沐歌…”
“如顏。”柳沐歌將她擁進懷抱。
“本來說好今日走的,沐歌,你多給我一天好麼?明日…明日我們就走。”
柳沐歌溫柔地一笑,“如顏,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你,我相信不管多遠,你總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她心中感動,身子越發酥軟在他的懷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