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居
柳沐歌掀開竹簾,看着馬車裡的女子,眼神深邃,指了指她的肚子,問身旁的隨從,“厲天寒可知,此女腹中有物?”
“應是不知的。”
“那就有意思了。”
蕭嫿冉只是被擄走,厲天寒便已癡狂成那副模樣。如果他知道,這個女人肚子裡有他的骨肉,而且落在了自己手上,不知道會有多痛苦。
實在有趣。
“主上,被捕的婢女張毓嫺如何處置?”
“慕白的人?當然是殺了。”柳沐歌方說完,卻見慕如顏搖搖晃晃地從房裡走出來,他心口一滯,放下車簾,上前去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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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不舒服,便在屋裡好好待着。”
慕如顏目光呆滯,眼睛停在馬車上片刻,又轉到柳沐歌身上。她的手臂纏到他的脖子上。身軀緊貼。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輕念,“沐歌,我有了身孕。”
柳沐歌眼睛一睜,脣角抽動了一下,甚是驚訝。
“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想要孩子。所以飲了墮胎藥。”
“如顏!”柳沐歌雙眸瞬間赤紅,死死掐住了慕如顏胳膊,他用了十分的力氣,卻未見她表情有絲毫變化,連一絲痛苦都沒有浮現。
“不管我想不想要,我的孩子,你都沒有資格處置!”
他停頓一下,見她思緒又飄走了,怒言,“蝶衣有什麼好的?讓你記到現在!他不過是個可憐可悲的醜陋戲子!”
慕如顏眼神幽遠,像了無生息的布偶,早已無了以往的囂張跋扈,“誰說他好了?又兇又冷。臭冰山,不會說好聽的話。衣服破了還要我補,飯也要我做,還讓我睡畫廊。太差勁了。”
“如顏...”柳沐歌閉了眸,深深吸了一口氣,“來人,將她關起來。”
他看着慕如顏就這般順從地被架走,驀地懷念起在崖底時的慕如顏,雖然惹人煩,卻活潑天真。再也回不去了。
他懷念,卻不悔。
一月後,姒花國
厲語陌看見很多宮人在擒歸樓進進出出,每人手上都搬着箱子,訝然。扯了扯慕白的衣袖,問道,“你這是幹什麼?運那麼多東西過來,是想將擒歸樓塞滿麼?”
“塞滿就好了。你就可以把注意力轉移到這些東西上,不再留意某個人了。”
厲語陌知他指的是廖冬雪,掩嘴輕笑,滿眼笑意,“這些都是什麼?”
“九連環、華容道、七巧板、魯班鎖、鐵羅漢、不倒翁等玩具,還有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裙,鞋襪。然後是髮簪、耳飾,項鍊,還有各色玉石古玩。最後是兩箱書籍,歷史典籍和民間傳說等。還有幾碟桃花糕,我做了好久的。”
厲語陌眼眶一澀,“又不是不回來了...”
慕白一怔,握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動情之時,他抱起她,進入房間。而後將她輕放在牀上,身體壓了上去,在她眉間印上一個吻。
“等我半年。我必回來接你。”
他的紫眸裡溢滿情意,一路吻下去,眉眼,睫毛,鼻尖,臉頰。最後是嘴脣,纏綿悱惻,清清涼涼的,伴隨着絲絲甜意。
慕白起身,掩住厲語陌的眼睛,怕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淚。等鬆開手時,他已不見了蹤影,光影交錯,印在地上形成一個光圈。
唯一句話輕悠悠飄來,“陌兒,等我。”
厲語陌捏緊了拳,一滴清淚至臉龐滑落。她摟緊雙臂,心裡一下子空了。
門外搬東西的宮人也都離開了,大廳、院子裡全部是箱子,桃花糕的香氣飄散很遠。慕白、玉綃走了,洢妍在牀上動彈不得,只
剩下一堆不認識的婢女,如木頭一般杵立在一旁。
心裡堵得慌。
厲語陌走出房門,忽然看見醜姑推開院門走了進來,醜姑笑了笑,“慕宮主,走了?”
“嗯,有何事?”
“太上皇賞了些糕點給奴婢,奴婢拿來給公主嚐嚐,這些糕點都產自姒花國,在北峒國可是吃不到的。”
厲語陌也不客氣,拿起便吃。她心情低落,見有人來和她說話,也是微微一喜。她們一站一坐,聊了起來。
大多是生活瑣事。
但突然,醜姑提到了北峒帝,“聽聞公主乃是冷相嫡女,卻被賜予國姓。想罷北峒帝很是喜歡你。”
“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北峒國大亂,北峒帝也被太子厲天寒斬殺。一切都煙消雲散,我連北峒皇宮都回不去了。”
醜姑的手顫了顫,一嘆,“不提了,不提了。”
午後,她起身告辭。臨走前,握着厲語陌的手,叮囑她了諸多事項,看到厲語陌瞭然於心的表情後,才放心離去。
第二日
厲語陌去看了洢妍,她意識還是很不清醒,虛弱地喊了一聲‘小姐’後,又昏睡過去了。魅的臉色瞬時黑了,當下對厲語陌下了逐客令,毫不留情地把她轟了出去。
厲語陌每日都無所事事,一直在擺弄着慕白送來的東西,廖冬雪偶爾也會過來和她聊聊天,告訴她宮中形勢。包括上官煜彥落水染上風寒,突患重病、性命垂危的事,也有蕭月明暗藏禍心,與反叛之徒結黨營私的事情。
宮中局勢大變。但厲語陌顯然對此缺乏興趣,她一直待在擒歸樓,悶在房間裡,足不出戶。
不久後,上官煜彥駕崩。
白嬤嬤從北峒國到了姒花國。
洢妍收到信鴿傳信,強逼自己清醒過來,坐在窗柩前,終日無言。
同時,太上皇病危。
厲語陌被召去了太上皇的清緣殿,去見他最後一面。
清緣殿
殿口放有吐水的螭首,牆體灰色,頗爲素淨。殿內燃起檀香,淡淡香霧吹散在空氣中。四周站滿了人,宮女太監,十幾個御醫。蕭月明和醜姑都在。
因皇帝駕崩,所有人皆身穿白衣縞素,面容哀傷悲慼。
蕭月明看見一身白衣的厲語陌走了過來,眼中陰冷一閃而過。
太上皇躺在牀榻上,呼吸微弱,聽見厲語陌的腳步聲,精神頓時一震,緊緊握上她的手,叫的卻是蔣雲裳的名字。
“太上皇,這是陌兒。”蕭月明恨恨出言。
太上皇淚落如線,喃喃道,“我知道是陌兒。
他沉默片刻,遽然說道,“陌兒,我把姒花國交給你可好?你當了皇帝,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雲裳知道後,一定會高興的。”
此言一出,如驚雷劈落,四下俱驚。早聽聞太上皇在退位時,立有兩道聖旨,一道指命上官煜彥繼位。另一道,難不成所指便是此事?!
蕭月明心頭狠狠一痛,她退後數步,大吼,“憑什麼?雖姒花國有女帝先史,但厲語陌有何資格繼承大統?太上皇,你這是要將姒花國拱手讓給外人嗎?!”
聲聲控訴,字字重音。
所有臣子也隨聲附和,一時亂成一團。
厲語陌不知該說些什麼,廖冬雪來到她身後,提醒她了一句,“什麼也不用說,安心看戲便好。”
看戲?她狐疑地看了眼廖冬雪,對方對她笑了笑,她的一顆心倏地靜下來了。
“她是我唯一認可之人。”
“太上皇,您是病糊塗了嗎?厲語陌是北峒國冷相之女。雲裳公主亡故時,她纔剛出生。
況且她身上並無姒花國血統!”
“太后娘娘,你說沒有就沒有麼?”
此時,一道清麗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衆人迎聲望去,魅抱着洢妍走進殿內,而洢妍身後跟着的老婦,正是白嬤嬤。
白嬤嬤脣瓣抖了抖,瞅見牀榻上的太上皇,淚流滿面。
“一別多年,太上皇可還記得奴婢?”
太上皇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喉嚨一緊,無數記憶涌上心頭,“你...你是...白蘞?”
當年雲裳公主的陪嫁丫鬟,白蘞。
“正是奴婢。”
白嬤嬤讓太監將自己隨身的玉佩遞給太上皇,太上皇摸了一下玉佩,咧嘴笑了,“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他重重咳了一聲,淚沾溼內衫,“可是雲裳,永遠...回不來了。”
白嬤嬤聞言,撲通跪在了地上,聲音顫抖,“太上皇,公主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您。她改了容貌,改了聲音,改了身份,一直陪在您身邊。如今,她名爲,醜姑。”
她匍匐於地,一字一句道,“公主當初離開姒花國時,已有三月的身孕。皓德公主厲語陌,是您和雲裳公主的女兒。”
厲語陌大驚。
太上皇眼睛頓時睜大,他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空洞無物。咿咿呀呀的聲音從他喉間發出,最後化成一陣悲涼的哭聲。
殿中人,皆被這突如起來的變故驚住了,一時間,安靜下來。
“奴婢所說句句屬實,如有半句不實,願遭天打雷劈,萬劫不復。洢妍已命人將冷相擒住,太上皇可親自問他。”
可這話,太上皇卻聽不見了。他的心沉了下去,跌進了黑色深淵。十多年,她...一直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照顧他的起居。冬日細心挑的炭火,春日配好的春茶,夏日輕緩緩的搖扇,秋日爲他添的外衫。
都是她。
可他從未發現。
“讓我看看你…讓我看看你….”他的手不斷在醜姑面上摸着,淚水肆流,滿面悲意。他的眼瞎了,看一眼心愛的人,成爲最大的奢望。
二十年,二十道傷疤。
醜姑失聲痛哭,“太上皇…不要這樣,我只是個醜婆子了。”
“雲裳,爲什麼不告訴我…”他悲切一笑,雙手細細摸着那一道道疤痕。
“我以爲你一直恨着我。我排除萬難,從北峒國一路顛沛流離到姒花國,只是爲了守在你的身邊,我只想陪着你罷了。”
太上皇的雙手一陣蜷縮,無力垂下。所有人都明白,太上皇大限將至,方纔也只不過是迴光返照。
醜姑沒有落淚,癡癡看着那一張不復英俊的容貌,他老了,真的老了!歲月不饒人,一晃竟是如今這般光景。
她突然壓低了身子,靜靜躺在太上皇的胸膛上,“雅稚,你還記得我當初嫁給你的三個要求嗎?”
“當然….第一,你絕不不作妾,第二,不准我到你的寢宮,第三,就算我到了你的寢宮,也要站在你三米之外。我可是一樣都沒有做到呢…”太上皇低低笑了,聲音陡然落了下去。
“那我現在加多一條,你不能再食言了…”
“嗯。”他輕輕頷首。
“黃泉路上,不準一個人。不準離開我。”
“雲裳….”他的聲音漸漸低沉。淹沒在大殿中。
醜姑的身軀一萎。
衆人皆跪在地上。廖冬雪一掀長袍,緩慢踱步到太上皇的身邊。探了脈搏,而後,發出一聲淡淡嘆息,“太上皇和醜姑...不...是和夢太妃一同西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