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崪
風沙漫漫,滾滾滔天,彌散的黃色煙土在風中肆意飄揚。像是天地之主一般馳騁在浩瀚天空,模糊了視線。砂石撲在臉上,刺痛如針穿,劃出道道血痕。
而在黃沙下方卻是萬里青翠的綠草。天與地彷彿被硬生生劃開了,一處風聲厲厲,一處安靜美好。唯余天地間一線,稍有亮光。
此等景緻,只有在天崪才能看到。
厲天寒站在山谷上,俯瞰足下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他側身問身邊的謀將子柯,聲音有些嘶啞,“人都來了?”
“麟江國小王爺已經到了,他帶來的人馬會分五批進天崪。”
厲天寒眉頭擰起,伸手在風中撫了一把,砂石從指縫緩緩滑落,“只有麟江國小王爺?天鄀國襄王沒來麼?”
“天鄀乃北峒屬國,如此貿然相見,被不相干的人看見,怕是會無故多出許多事端。眼下您方到天崪,還是避避嫌的好。要是讓陛下起了疑心可不好。”
厲天寒冷笑數聲,“襄王若真在意這些,當初就不會求着要來助我。怕是早有預謀。”他的寒眸掃了一眼子柯,“傳令下去,日後見到天鄀國的人,無論婦孺,格殺勿論。”
“是。”
厲天寒說着,輕點了下頭,停頓了許久,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江南那邊可有來信?”
子柯一愣,“沒有。殿下已交代過江南的郵差,要是有寄往天崪的信件定要快馬加鞭送來。這纔沒多少天,殿下您不用憂心,許是信還未送到。”
厲天寒心裡有些發恨,恨起那夢中那模糊卻美麗的身影,讓他魂牽夢縈,睜眼閉眼都是她。末了,心又涼了,他怕她不掛念他,怕她和慕白混在一起。
最恨不過求而不得,自噬其身。
“子柯,時刻留意皇城的動向。”
“是。”
“退下吧。我一個人站會。”
子柯雙手握拳,微微彎腰,隨後轉身離去。
厲天寒依舊站在原地,偶爾擡頭望一眼天空被重重雲霧遮住的太陽,天崪雖有其他地方遠不可及的廣袤草原,有練兵極佳的場地。但是氣候異常,動不動就狂沙滿天,大雨傾城。夜裡寒冷無比,湖水寸寸結冰。
也不知到這裡是不是正確的決策。
“天寒。”柔柔的女聲響起,將他從遐想中拉了回來,厲天寒的身子不自覺的僵了一下。他頭也沒回,便狠狠說道,“誰允許你過來的?”
“我想你了。”女子柔軟的身體貼上了他的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劃在他的腰上,“爲什麼不見我?”
厲天寒閉眸,將她的手指掰開,推開她。眼裡是冷冰冰的,瞳眸深處似乎有一絲內疚。“嫿兒,你身體不好,回房休息吧。我很忙,有空會去看你的。”
忙?他竟然以這個爲藉口推脫。她昨日爲了見他一面,在他房門口等了三個時辰...直到深夜子時,他帶着兩個妙齡女子回來。她遠遠看見,走了。
她回到空房中,心裡越發煎熬,徹夜難
眠。
蕭嫿冉強擠出一個微笑,身子顫着又貼上厲天寒的背,“天寒,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什麼時候我見你也需要理由了?”她嘴脣裂開,沾染上點點鮮血,微微一咽,滿嘴的血腥味兒。
“回去。不用我說第三遍。”厲天寒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粗暴的迴避。他的手大力推開她,渾身充斥暴戾之氣,那雙寒玉之眸不肯看她一眼。
他的背脊如山軀挺立,側顏卻如寒冰凜冽。
蕭嫿冉合了雙眸,既已無可奉告,那又何必枉自多情。“好,我回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的餘光瞄到厲天寒的手指動了動,眉眼間的溫柔瞬間收斂起來,眼中微光深不可測。
蕭嫿冉的身軀忽然劇烈一震,整個人四處搖擺。面色驀地慘白,脣邊鮮血豔若朝陽。她粗糙的手指拽上厲天寒的衣袖,死死拽着,但身體還是來不自覺的滑到了地上,虛脫無力。
“嫿兒?”厲天寒大驚,臉上冷漠疏離的面具被打破,他急忙將她抱起,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嫿兒,你怎麼了?”
“天寒,這是...以前的舊疾了,不要...不要請大夫...”話未說完,她雙眼一翻,卻仍強撐着問出一句話,“你這般對我…可是因爲…厲語陌?”
四周陷入了寂靜之中,風沙聲掩蓋天地。蕭嫿冉等不到厲天寒的答案,含着一抹苦笑,暈死過去。
厲天寒眼底的愧疚越發深重,抱着蕭嫿冉回到了她的房間裡。
一進房間,他愕然,素天素地,被褥只有薄薄的一層,四處不見擺設,連梳妝的鏡子都沒有。他將蕭嫿冉放在牀上,爲她抹去脣邊血跡,見她呼吸平穩,似乎沒有什麼大礙。
“太子殿下。”
厲天寒回眸,看見一婢女跪倒在地,不禁發怒,“晗妃的被褥如此稀薄,你這個奴才是怎麼當的?”
“殿下息怒,您從未來過晗妃娘娘這兒,自然天崪行政長官會認爲娘娘是失了寵的,又怎會給娘娘物需?”
厲天寒心沉了下去,牀上的女子渾身冷得顫抖,原本白淨柔美的臉龐被風沙吹得乾燥粗糙,他心裡更疼,“她...”
“娘娘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以前在太子府時就有,只是到了天崪氣候不合,病情加重了許多。娘娘不願您擔憂,所以一直瞞着……”
“我知道了。”厲天寒嘆了一口氣,“等會我還有事,你好好照看晗妃,明日我會過來。”他的身體在門口定住了,回眸說了一句,“讓大夫過來看看,好好調理一番。”
“是。”
看見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一刻鐘後,那婢女脣角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而後眉毛微挑,端起牆角放着的藥湯,用勺子攪拌着,神情高傲,“這湯藥頗爲傷身,你爲了讓太子殿下相信,竟還真喝了。不得不說,娘娘的苦肉計很厲害。”
蕭嫿冉撐開疲倦的眼皮,“他待了多久?”
“一刻鐘。”
蕭嫿冉聞言,目光移到香爐中徐徐上升的輕煙上,“夠了,一刻鐘夠了。”
只要每日聞這香一刻鐘,不出十日,厲天寒也會神志癡呆,不久暴斃身亡。她本可以不用如此辛苦,但爲了保住孩子,不得已服用了傷害底子的藥……這藥不會傷害到胎兒,但會讓她痛苦萬分。
蕭嫿冉看向了牀邊醜陋的婢女,想了許久,遲疑的開口,“你究竟是何人派來的?厲語陌?”
不…不可能,這女子待在她身邊數日,行爲拘謹卻又古怪,手腳挺麻利的。手腹上有淡黃的老繭,像是長年練劍之人。容貌也是出奇的難看,厲語陌一個深閨女子,怎會認識這樣的人?
“奴婢是望月閣閣主之女張毓嫺,是慕宮主座下賓客。”
望月閣?蕭嫿冉曾聽過這個名字,好像是遼北之地比較出名的藏劍閣。這個女子是慕白派來的?那慕白也知道厲語陌命她加害厲天寒這件事?
蕭嫿冉眼皮有些跳動,身子往後縮了縮。
“太子妃對你太過放縱,慕宮主不放心,故派奴婢前來相助。若你起了二心,奴婢會按慕宮主的吩咐,不留活路。”
蕭嫿冉看見張毓嫺高聳的鷹勾鼻,如惡魔一般的漆黑眸瞳,渾身一震,茫然間捂住了小腹,面上痛苦一閃而過。
“你太小看我了,厲天寒對我如此殘酷,我自然恨不得啃他血肉,怎會起二心呢?”
“那就好。”
江南
寒風將至,室外雨點淋淋,室內春色旖旎。
大理石池板上鑲嵌着無數金礫寶石,顯得尊貴華美。池子裡盛滿青綠色的藥水,藥水上還漂浮着零零碎碎的花蕊,藥香徐徐飄來,讓人神情酣醉。
厲語陌浸泡在一池藥水中,曼妙的身軀在水下若隱若現,雪白如同羔羊。她站在池中央,池水浸沒胸部,正好遮蓋住了那些可怖的疤痕,她心裡微微一鬆。
“我沒想到,在江南你也能找到這樣的地方。”
一雙手撫摸上了她的肩甲,汩汩熱流隨着那手傳入身體。她轉身,對上了一張驚世容顏。入了這池子,他仍穿着白衫,衣襟緊緊貼着他的軀體,髮絲如網,披在如玉圓滑的肩上。
“這天下,沒有我慕白辦不到的事情。你身子虛弱,若不好好補補,神仙也迴天乏力。”
死了就死了罷,最怕死也不安分!厲語陌有些倦意,眸子從左滑到右邊,最後停在了藥水上。她見慕白轉身要走,心底有些害怕,這裡對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怕慕白就這樣將她丟在這裡。
情急之下,她拽住了慕白的衣袖,臉頰被熱水薰得微紅,倒比平時多了幾分俏皮。
慕白只是淡淡的看了厲語陌一眼,而後笑着回握住她的手。但只一句話,就讓厲語陌飛快將他甩了出去。
“不要誘惑我,我怕控制不住。劍在弦上,該不該發呢?”
“無恥!”厲語陌見自己被慕白言語輕薄,恨得直咬牙,冷冷轉了回去,將整個身子都沉到了藥水裡面。
隔了許久,才聽見慕白悶悶的笑聲,“放心,我不走,我在門外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