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綃一頓,驚惶無措,神情低迷。她的手指摳進泥濘的泥裡,沾滿污穢。
身子抖如薄蟬。
“這件事我今日才知道,是傾城親口告訴我的。他在我入宮之前便已潛入宮中,當時您正在和慕宮主爭執。傾城…想趁慕宮主疏忽之時,殺死他。可是,當時琴絃稍有偏差,對準了你。慕宮主發現了,以爲他是來殺你的。於是…”
她哽咽,有些說不下去了,“對不起…嗚嗚…要不是傾城,小姐你怎麼會和慕宮主產生誤會。”
厲語陌沉默半響。“然後慕白就打了我一巴掌。將我推開。自己受了傷?”
“是…”玉綃哭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厲語陌突而大笑了幾聲。她對他生氣完全是因爲他不信任自己。那件事,不過是一個導火線。
“那第二件事呢?”她語氣漸漸平淡下來。
“請小姐賜婚。我無父無母,自小流浪,唯一值得信賴的親人便是小姐了。傾城這些天一直躲着我,他不想見我。我只能這樣…小姐...對不起。”
“你不嫌棄他是個殘廢?”
玉綃搖搖頭,“小姐那日說的對,若不是我,他不會斷臂,我怎可能再嫌棄他?其實我有一事瞞着小姐。早在很久之前,我與小姐喬裝進紅樓的時候,你那時叫我擋住傾城。我爲了攔他,情急之下抱住了他。那時我便知道他是男子。”
厲語陌嘆了一聲,彎下腰,扶起玉綃。“衣服都溼透了。先進去換身衣服吧。”
“小姐…”
“好了,不要說了。我知道…”
玉綃一怔,感動漸漸浮上眼底。“小姐…”
“起來,不用我說第三遍。”
玉綃扯動了一下嘴角,飛快地站起身。
“小姐,玉綃以後還要做你的丫鬟…”她低聲啜泣,眼眶通紅,小小的手輕輕扯住厲語陌的袖子。
厲語陌嘴角勾起一抹笑,摸了一下她的頭髮,“我倒是希望我可以有一個像你這麼乖巧的妹妹。心思又單純,不會總想着害人。”
就像初見面時的冷晞月…
單純如白紙。
玉綃微愣,心裡隱隱有些愧疚。
她腿腳發麻,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進了房門。正要下跪,被楚心漪攔住了。“不用跪我。換的衣服我備好了,你現在便換下這溼透了的衣服,免得着涼。”
“謝貴妃娘娘。”玉綃眼睛紅得跟兔子眼睛一樣。她掩上窗戶,走到一角,將自己的上衣脫去了。圓潤光滑的肩膀,雪白的肌膚,唯一兀眼的便是腰際一道褐色的細長的疤痕。
楚心漪微微一擡眸,忽而大驚失色,嘴脣顫抖着指着玉綃腰際的疤。“你這道疤痕是如何得來的?”
“不記得了。這道疤從我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在我的身上。應該是摔跤摔的吧。”
“那你家中可有什麼親人?”楚心漪大抵是怕自己失了儀態,她平穩了心情,才問道。
“好像還有一個失散了的姐姐…。”
“她的名字是什麼?”
“不記得了…”玉綃穿上衣裳,“貴妃娘娘,奴婢自懂事起便跟在小姐身邊,以前的事,都忘了。您再問,
奴婢也無以回答。”玉綃眼裡有着深深的戒備,她擡眸看了眼楚心漪,而後快速低下頭,不再張望。
楚心漪只得作罷,她低笑,羅紗掩着嘴,有些尷尬。語氣中也莫名地多了一絲失落,“是我…太好奇了。忘了…也好。時間快到了。你們先回去準備準備,若是誤了時辰,恐要被太后娘娘責怪。”
“小姐,洢妍姐姐也在催你回去呢。”玉綃將衣服穿好,微微搖着厲語陌的手。
“那就回去好了。”厲語陌轉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出了一杯茶,一口飲盡。“剛纔杯子摔了。我到時再送來一套茶具。這杯茶也算是向你賠不是了。”
“好。”楚心漪柔柔一笑。“還有…你送的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歡。我等會再前去爲你撫琴。在此先祝你和陛下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她福了下身,行了個禮。恭敬之意言於面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嘴脣抖了一下,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此刻更顯蒼白。
“多謝。”
厲語陌輕輕跟她道別後,攜着玉綃走出了小院。
“小姐,這貴妃的東西你還敢亂喝?要是像在北峒國那樣被人給陷害了怎麼辦?”
厲語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再次看了眼楚心漪居住的簡陋樓房,“玉綃,以後要跟這位貴妃娘娘多多親近一點。”
“爲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樣太委屈她了。她是個很好的女子。”
半個時辰後。
屋外多了三分的熱鬧。喧囂聲將雨聲都壓下三分。喜慶的紅鋪天蓋地。
楚心漪啪地一聲被推到在了地上,她倔強地擡起頭,看着蕭月明。“哪怕您問我無數次…。我也回答不出來。”
“放肆,哀家的命令你也敢不聽!哀家再問一次,你爲什麼沒有在茶裡下毒?那麼好的機會卻被你白白浪費掉了。過幾日,太上皇回來,就更沒有機會了。”
“太后娘娘,臣妾是答應過您。要是誰對皇上有威脅,臣妾心甘情願做一個儈子手。但是,皇后娘娘並無加害皇上的想法。臣妾不願害死無辜的人!”
“不過一月餘的相處,你怎知道她爲人如何?況且厲語陌還是北峒國來的。誰知道她會不會危害姒花國江山?當年出了一個蔣雲裳,魅惑君王,擾亂國綱。哀家不容許再出現一個厲語陌!”
楚心漪聽見蕭月明所說,癡癡笑了,“臣妾斗膽問您一句。您當真那般痛恨姒花國?”
“什麼!”蕭月明嘲笑了幾聲,她揮了揮衣袖,滿臉不屑。地上的楚心漪雙眼垂淚,已是十分害怕。但還是咬緊牙關說道,“姒花國如今變成這副模樣,您敢說與您無關嗎?”
又是啪地一聲,楚心漪臉上出現了五個手指印。她捂住臉,瑟瑟發抖,冷顫不斷。
“賤人。敢管哀家的事?別忘了,就連麟江國,哀家也緊緊握在手中。你若不聽話,哀家第一個便毀了麟江國。”
“臣妾求您…不要…”
蕭月明一腳踢到楚心漪的肚子上。她一大早便得知探子已死的消息,心情已是十分不爽,這會子正好拿楚心漪瀉火。
“那你爲什麼不聽話!”她又拽起楚心漪的頭髮,將她的頭往牆上撞,“你告訴
哀家,皇上爲什麼那麼喜歡你?爲了你,甚至幾度反抗哀家。前段時間還妄想把你帶到他的身邊。你究竟有什麼!是臉嗎?還是這柔順的長髮?”
蕭月明一鬆手。楚心漪的背撞到了桌子,桌子上的花瓶掉落下來,將她砸得頭破血流。
“同樣是麟江國的公主。皇上爲什麼心心念念地都是你。而如今,太上皇連瞧我一眼都不願意!”
楚心漪只有暗自哭泣。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之意。眼前這人,不僅是姒花國太后,還是她的姑姑。
“你爲什麼不去死?你若是死了也省得哀家費心。皇上也會給你個面子,將你以皇后之禮下葬。多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曾經懷過他的孩子。”
楚心漪聞言,臉色白如紙。雙手捂着肚子,抖得更加厲害。
孩子,她的孩子,剛足兩月的孩子。
她盼了整整一年的孩子。
“這孩子真頑強。就算哀家用腳去踢,也不見得踢死他。但是,你認爲哀家就沒有辦法讓皇上認爲孩子不是他的嗎?”蕭月明眼中算計越發明顯,她咄咄逼人,怒火萬丈。
楚心漪捂住耳朵,縮在一角。“求您…不要…。”
外面的雨停了。鑼鼓聲聲作響。她此時已無知覺,怔怔地看着蕭月明拿着剪刀剪去她的長髮。用指甲刮花了她的臉。她死死地捂住肚子,無聲啜泣。
她眼睛有些霧光,朦朦得看不清東西,一眨眼,淚水如雨下,沖刷着臉上的血跡。
楚心漪閉了眸,無聲忍受身上傳來的痛楚,她彷彿置身在茫茫大海中,舉目無物,如雨中浮萍,飄搖無依。
再次睜眸時,眼前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她又打你了?”
楚心漪紅着眼看着蹲在她身側的廖冬雪,眉頭微皺,“太后娘娘呢?她不會看見你了吧...你快走。”
“現在都已經是午時了。帝后都在禮殿準備拜堂了,太后娘娘已經去了禮殿。你這是怎麼了,連時間都分不清了。”
廖冬雪將手覆在了楚心漪的臉上。
楚心漪輕輕握住他的手。滾燙的淚水劃過手心。
“平日裡,男子不準入深宮。今日帝后大婚,我也乘着機會進來看你。”
廖冬雪有些心疼,不敢觸碰她臉上的傷口,“我還是帶你離開吧。”
“不要…我嫁來的時候便已是姒花國之人了。哪怕死,也要死在這裡。你不用太過牽掛我。”
他嘆了口氣,執起楚心漪的手。“那個老匹婦敢這麼對你,我下次要她好看!”
楚心漪並未迴應,她勉強站起身,推着廖冬雪出了房門。“快走,莫要讓人看見了,不然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廖冬雪想着自己在這兒待久了,必會讓人生疑,他最後深看了一眼。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如果撐不下去,我就帶你走。”
楚心漪看着他的背影。怔神片刻。
“…好夢終是一夜罔盼。留不住、盡消散。”
這句話只有她自己聽見了。那時年少寫的詩,如今才漸悟出了些味兒。她只是不捨而已…很不捨…最後竟然還是隻有她獨自一人,在這種日子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