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花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楚氏,賢良德淑,毓秀鍾靈。深得朕心。然今有變故,降爲楚貴妃,移居清心宮。”
跪在臺階之下的楚心漪微合了眼,她雙手放在額頭上,大力磕了個頭,聲音有些顫抖,“臣妾領旨。”
聽聞聖旨的宮女無不嗟嘆,這好好的一份廢后詔書卻被寫成了封妃詔書,其表無不煽情。千古來還沒有這種事情,這楚貴妃倒是前無古人了,能得皇帝如此恩寵。但是這清心宮卻是太上皇閒來幽居之地,地處皇宮一角,實爲偏遠,若皇帝真對楚貴妃有情,爲何要讓她住入這般偏遠的地方?
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下雨了,泠泠細雨落下,沾溼了裙襬,楚心漪懷抱聖旨,就站在臺階下淋着雨。她屏退了所有婢女,孤獨的,落寞的面對着灰濛濛的天空。
內心悵惘無處可發,她終歸一聲嘆息,獨自回房。她剛推開房門,便見一張陰沉古怪的臉,她慌亂無比,急忙跪下。
“怎麼,很傷心?”低沉冷漠的女聲響起。
“沒有。臣妾高興。只要皇上高興,臣妾就高興。”
“站起來吧。”
不久,雨停了。楚心漪見門外有聲響,盈袖之間淨是熟悉的味道。她飛快的鎖上門,身子抵在門背上,回眸時眼裡盛滿淚光。
“你站住。”
一個穿着鎏金靴的華衣男子腳步一頓,他立在門外,雙手執後。“馨兒,能和朕好好說會話麼?”
“皇上,臣妾何德何能讓您稱呼臣妾的閨名?日後還是如初見時那般,喚臣妾爲楚氏靜雨好了。”
窗外落花輕舞,飄落到男子如墨色般的長髮上,他輕輕拂去,說道,“你當真要這麼倔?”
“是。”
“朕自當無愧於你。廢后也只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你難道不明白朕的心嗎?”
“皇上還是請回吧。臣妾今日是不會見您的。若您以後能好好待那新皇后,便是臣妾最大的心願。”
“馨兒,朕是皇帝!”
半響,了無回聲。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朕就依了你。”男子轉身,踏着滿地的碎花,面色如冰地大步離去。
女子一愣,只聽見遠去的腳步聲,不覺心一慌,急忙打開窗戶。已空無一人。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滑落在窗臺。
她黯然轉身,跌坐在了地上,她顫抖着雙脣,看向站在她身側的中年女子。那婦人滿身金銀,燦燦發亮。濃妝豔抹,額角還畫了一隻金雁,越顯雍容華貴。衣裙上繡着各種品態各異,顏色不盡相同的花朵,看得人眼花繚亂。
楚心漪緩緩開口,“太后娘娘,臣妾已按照您的吩咐讓皇上走了。您滿意了嗎?”
一隻指甲塗滿寇紅的手摸上了她的臉,“皇上對你有情,讓哀家如何放得下心?新皇后就要到姒花國了,你說皇上會在面子上珍重她麼?”
“臣妾…臣妾…”
“你是個聰明的女子,也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楚心漪頓時擡頭,面無血色。
“如果你不希望哀家將你偷盜軍事機密且是麟江國探子的事情告訴皇上,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了。”太后蕭月明將手一鬆,冷笑,“即將到來的新皇后冷玉,聽說身段容貌就如當年的雲裳公主。都是紅
顏禍水。哀家不喜歡她。怎能再讓她來壞了皇上的宏圖大業?”
她一頓,眼裡的狹光掃視了一眼小聲哭泣着的楚心漪,“感到很委屈嗎?那就用你那奇特的能力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哥哥,讓他把你接走啊,就不用留在這裡受哀家這份氣了。楚天梵有妹如此,是他的黴氣。”
“太后娘娘,臣妾只要能待在皇上身邊,哪怕是做一個低賤的婢女也無怨無悔。如果有人真的想要害皇上,…臣妾也不懼怕成爲一個劊子手,但是…臣妾實不願枉害好人。”
蕭月明看着眼前仍然哭泣着的溫婉絕美的女子,嘴角一彎,“收起你那些慈悲吧,要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害的豈止一兩人?哀家還從未見你生過一次氣,溫溫和和的,正是因爲這樣,所以哀家就更期待你的表現。不要讓哀家失望了。”
她眉目間閃過隱隱不屑。轉身,“哀家之所以不將你的事情告訴皇上,是給你留了個機會,該怎麼做,好好想想,不要把自己逼進死路里。”
她說畢,走出了房門。
一月後
風煙掩眼,黃沙漫天,枯草衰敗,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塵味兒,四處渾濁不堪。
厲語陌坐在馬車裡,紅蓋頭被她隨意放置在一旁。髮簪也盡數取下,及腰的長髮就那般鬆鬆散散地落下來。雖然只是隨便的裝束,但在厲語陌身上,也別有一番明媚動人的意味。
一陣狂風吹過,車簾也被大風捲起,厲語陌雙眼環顧四周,看見仍有不少的塵埃從車簾的空隙裡吹了進來,飄落到眼裡,一陣刺痛。她心中不耐,起身,掀開車簾的一角。舉目一看,馬車外竟然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荒漠。
“停車。”厲語陌隨即大喊。
車輪在地上又滾了一圈,緩緩停了下來。
“公主,有什麼事嗎?”薛銘衿騎着馬走到馬車前,他一隻手執着馬繩,一隻手放在腰前,一臉關切地看向她。
“薛…”
厲語陌看見他,一怔,剛吐出一個字,便頓住了。出行的這一月,她都是儘量避開和他單獨相處,哪怕是歇腳時也和玉綃和洢妍待在一起,對於他,總有些話不知該如何開口。但此時…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在北峒國的時候可沒有聽皇上提起去姒花國途中會經過沙漠。臨行前也細細打聽過,從北峒國到姒花國,一路上無非是些平原和山地,並未荒漠。薛將軍,爲何如今駛進了沙漠裡?”
薛銘衿聞言,眉頭緊皺,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輕咳一聲,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是屬下擅自改了行程。”
“理由?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厲語陌頓時變了臉,陰沉下來。一雙眸瞳如同鷹眼,犀利非常。
“此次和親事關重大。屬下在前不久歇腳的村落裡便察覺到了暗處有人跟在和親的隊伍後面,而且還不只一兩人,屬下未清楚他們的目的和實力之前只得鋌而走險進沙漠。如果按照往常走官道,在前方不遠處將會經過一處低谷,要是他們在那個地方突襲,敵在暗處,我們絕無一絲的勝算。若是選擇走山路,又恐會遇上盜賊。”
“那你可有考慮過進沙漠的危險嗎?”
薛銘衿臉上閃過一絲的內疚,捏緊了手裡的馬鞭,“是屬下魯莽了。請公主責罰。”
厲語陌眸光瞬間低了八度,“愚夫之見。現在
責罰你還有什麼用。”她冷冷將車簾放下。
“小姐,薛總督也是爲你着想。你這麼說會不會太過分了?他還救過你呢。”玉綃看着那簾子都被厲語陌發怒地甩了出去,她心裡難免不爲薛銘衿叫屈。於是湊上前輕聲說道。
厲語陌側身坐下,心底還有些氣,“一事歸一事。我知道自己欠他人情,但事情非同小可。今晚還要在沙漠裡停歇,更是危險重重。如今兜轉回去,也找不到來時路了。”
“小姐。”洢妍在這時突然出聲,打斷了厲語陌的話“方纔薛將軍的話,奴婢也聽見了。有人在後面跟着,您能猜出是哪方的人麼?麟江國?”
“你倒有閒心關心這個?”
“奴婢只是認爲,眼下找出想害您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事。不然日後到了姒花國,也是危險重重。”
厲語陌一笑,雙目不斷打量着洢妍,好似要從她身上看到一些端倪。而後才緩緩舒出了口氣,“不要把什麼事都想得那麼複雜,說不定事實很簡單呢。”
眼下只知後方有人跟着,在未定來者身份之時,一切皆有變數。指不定對方不是奪命而來,是貪些其他的。
洢妍一愣,卻見厲語陌毫不在意地起身,走上前,又把車簾給掀開,對着表情黯然的薛銘衿道,“算了,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現在趁着太陽還沒下山,駕馬車一路往太陽的方向,莫要停下。現在別管什麼方向和敵人了,走出沙漠纔是上策。”
“屬下知道了。”薛銘衿緊張的聲音消失後,馬車又扭轉了個方向轉了起來。
厲語陌倒在椅子上,睜着漆黑的瞳孔看向洢妍,“很快你就會知道後面究竟是誰跟着了。”
“您是…故意的?”
厲語陌搖搖頭,淺笑着轉過身去,“不說了。我睡一會兒。”
洢妍有些不知所措,以爲厲語陌是不願與自己多談,她面色全紅,尷尬地站在原地。玉綃見狀,將自己的微微發涼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洢妍姐姐,不要往心裡去,小姐並不是針對你,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自小的時候起,小姐就是這個樣子了。”
“小時候的小姐?不是跟現在的小姐比起來有很大的變化麼?”洢妍淡淡說着,她語氣裡有些懷疑。
玉綃低垂下頭,“不知道爲什麼,有很多人都這樣對我說過。其實我最初也是這樣認爲的,可是時間久了就不覺得了,小姐還是像以前一樣,很會關心人。以前,小姐對菡蕁姐姐很好,其實有一些原因是想救她吧。可惜...”
玉綃搖了搖頭,好像想要記起些什麼,她忽而一怔,笑了笑,“我其實也弄不懂啦,這裡面太複雜了。”
洢妍別開眼,轉了話題,“玉綃。我曾聽白嬤嬤說過,你遇上小姐之前,家中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
“嗯,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當時我還小,和哥哥姐姐一同在街上乞討,可是後來我和他們走散了…我只記得姐姐特別愛花,而哥哥卻對雕刻情有獨鍾。至於其他的…我都不記得了。”
“如果找到了親人,你會離開麼?”
玉綃沒有立即回答,她呆愣着坐在長椅上。半響,轉頭看着洢妍喃喃道,“我是絕對不會離開小姐的。”
洢妍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眼裡沒有笑意,“但願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