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彷彿灌了鉛，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這種感覺讓厲語陌非常不舒服，不一會兒，仿若掉入了一個彎道，她整個人被氣流拱了上去，如同飛越在漫漫黑道。四周還空空的，雙手只能在空中亂舞，什麼也抓不着。
忽然一陣溼潮的氣息傳來，空氣的涌動慢了下來，厲語陌胃裡泛起一陣噁心。她足下一輕，身子又飛快地往下墜落。鼻尖滿溢着雜草的氣息和淡淡的雨水味兒。
厲語陌一下子跌落在一片柔軟的草叢中。待她坐穩後，才擡起頭掃視了下四周。
很意外的，這裡雖然很是幽靜，但並不是野外。看上去倒像是個廢棄的寢殿，佈局十分精巧，還保留着牀和櫥櫃等傢俱。只不過，那些擺放在檯面上的珠寶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大殿中央的地上鋪着厚厚的毛毯，那些雜草隨處插縫，從毛毯上生出根來。幽綠一片。
此殿想罷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
這是地下寢宮？以前是何人居住的？凝眸一聚，仔細往窗臺一看，厲語陌遂而詫異地說不出話來，破舊的窗戶外射入了一縷銀色的光輝，竟是幽幽的月光。
此處並不是地下。
何凝煙的寢宮還真暗藏玄機，也不知端的是什麼禍心。
厲語陌跌下來時，扭到了腳，此時腳踝正痛着，她無法站起身來，只得用雙手在雜草中不斷摸索着，她心想說不定在這裡能找到密道的開關之類的東西。
這一摸，厲語陌倒還真摸到了什麼，她緩慢收手，拿出來一看，竟是一卷已經泛黃了的牛皮紙。她轉而將那捲牛皮紙打開，眸光頓時一深。
淡淡的月光透着窗口照射到了那捲牛皮紙上，上面的一行血字越發清晰。
吾兄親啓：
吾今重傷，思不得還。不能盡孝，望兄珍重。
笙嫣絕筆。
厲語陌收緊了雙手， 玉笙嫣這人，若她沒記錯的話，應是北峒帝已故的皇后，那這裡便是以前皇后的舊閣？
不過，母儀天下的皇后又怎會重傷？
“何凝煙，你終於來了。”
厲語陌一震，頓時感覺到身後有一雙銳利的眸盯着她，她手心處出了些薄汗，沉沉唸到，“閣下何人？”
隨即是一聲冷笑，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她牢牢套在了裡面。
“何必如此？我是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我…我不是何貴妃，放我出去…”厲語陌說完，匆忙轉過頭，卻又是一震，她眼前的是一個坐在木椅上的，年紀看上去比她還要小的少年，很乾淨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長長的頭髮垂在腰間，嘴角還有着好看的旋窩。
她一震，想起了經常在她腦海中出現的那個少年...他的嘴角也有迷人的梨渦...
記憶如密線，纏繞於身，窒息的痛苦逼得她無法追憶。
“你是…”
“怎麼？你這樣看我，是在嘲笑我是個殘廢嗎？”
厲語陌饒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頓，接着說道，“不，我只是想說，何貴妃三十多歲，已是半徐老孃，我根本不可能是她，你放我出去。”
“你身上穿着她的衣服，就算不是她，也是她身邊的人吧？哪怕不明是非，我眼裡也見不得關於她的任何東西。你…受死吧。”
厲語陌看着少年眼眶瞬時變紅，雙手毫不猶豫的向她的脖子掐去。她往後挪了一點，飛快的將匕首抽了出來，抵在了男子
的脖子上，“你試試看，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刀快？”
少年沉默，眼裡幽暗的光卻沒有褪去。厲語陌低聲說道，“你是玉笙嫣皇后的哥哥？不過依我看，你年紀尚小，應該不是吧？”
少年忽而又是一記冷笑，竟硬生生地撞上了匕首，“何必說那麼多廢話，死這種東西我早就不怕了。”
鮮血順着他的脖頸緩緩流下，染盡了他的衣衫，倒像極了一朵朵綻放着的血蓮。厲語陌本來就不想殺他，只是心中疑惑，見了血後，她急急將匕首給收起來了。
看着那血沫飛灑，心裡萬般不是滋味。
男子毫不在意的將血抹去，雙手又向前伸去，不經意間卻看見了厲語陌手中的紙條，心神一滯，“那是什麼？給我。”他將紙條一把奪了過去，蔑笑着打開，笑容卻僵在了下一秒。
紙條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話，他輕聲唸了出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厲語陌覺得耳熟，瞬時答道，“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你…”少年驚歎，雙手突然無力垂下，面上表情平緩了許多。“你是傾慕的什麼人？這字是傾慕用左手寫的，世上只有我一人看過她的左手字，這詞也是她所寫，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是曲妃的什麼人，不過，芳華公主蔣雲裳是我的孃親。”
“是麼…？不過…細細看來，你長的還真有幾分像她…”
話語方落，少年低眉惋嘆，似若珍寶的將字條放入懷中。
“我知道了…”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椅子的圓輪上，沒有再說些什麼，隨後將腳邊的細繩輕拉了下，那網又掛回去了。“你走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別得寸進尺，我放你，已是開了恩。我警告你，別跟何凝煙扯上什麼關係。不然，下次我還會殺了你。”
厲語陌聞言，雙手硬撐着從地上站了起來，勾脣一笑，“我對這些事情很感興趣，既然我來了這兒，見了你。那麼我相信，下一次你一定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東西。譬如...醉流年？”
少年眼裡立即閃過一道光，大笑起來，“別不自量力了。牛皮紙你拿回去，至於其他的，莫要妄想！別再來了，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厲語陌最後看了眼少年孤寂的面容、了無聲息的黑白瞳眸，轉身離去。大門緩緩開啓，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寢殿。
一出殿門，她立馬深深呼吸了一下，趕走鼻間污穢的空氣。外頭也是黑燈瞎火的，和方纔舉辦宴會的宮殿有着天壤之別。此處幽深，鮮有人影。
“喂，終於出來了？餓了吧，要不要吃一點桃花糕？”
厲語陌走了數十米，聽見那輕佻的聲音，擡眸一看，樹枝上垂落雪白的衣襬，細風吹揚。那人瀟灑的翹着二郎腿，躺在枯樹幹，“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貌似無論她去哪兒，總是能看見這傢伙的身影。厲語陌一想，頓感不自在，慕白輕功微妙，萬一他又像以前那般躲在她房間房樑之上，那她豈不是每天都被他盯着。
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她打了個冷顫。
“我？你一出去，我就跟着你了。”慕白倚着樹幹，將一塊桃花糕塞入口中。
“無聊至極。”
慕白輕笑一聲，從樹幹上跳了下來，站在了厲語陌的身前，“別那麼較真啊，小陌兒，來，張嘴
，本宮主餵你吃桃花糕。”
“滾開。”厲語陌生氣的甩了下手，瘸着腿往前走去。
“真冷漠。”慕白彎眉，紫眸輕合。
厲語陌腳步停住了，心中有些惱恨他，話語中不免加了三分力度，“那日我託人給你送去禮物，你爲何不來相救？在你眼裡，我就是像小丑一樣可笑吧？要不是有人相助...此刻我已是野鬼了。”
慕白一怔，靜然站立，脣邊是淺淺的笑意，他掛着千百年都未換去的牽強笑容。
“原來...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
厲語陌聞聲未答，嫌惡的看了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走了過去。步伐雖慢，但一步步都很穩妥。她瞥了一眼身軀挺立的慕白，冷笑一聲。
收起眉間情緒，厲語陌心裡暗想着那寢殿裡的少年，也不知發生了怎樣的變故，纔會令他呆在那種地方。
當走到陰暗處時，枝椏低垂，影子妖華，走着走着，厲語陌腳步一頓，突然倉皇回頭，大喊了一聲，“誰？”
一個黑影倒了下來，正好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厲語陌的懷裡，她一看，大驚失色。
“偃仙公主！？”
“醒醒…別倒在這兒，喂…”厲語陌急忙用雙手將她接穩了，卻見着偃仙脣邊仍殘留着一些黑色的血跡，眼下是一片烏青，氣息已無。
“爲什麼會這樣…”
“在那裡…就是那。”幾道男聲傳了過來，緊接着一堆帶刀侍衛舉着火把將厲語陌圍了起來。北峒帝和全部的大臣、妃嬪們也都來了，個個面色嚴肅。
明亮的光讓厲語陌的眼不禁一眯。
“父皇…”
“正宮娘娘，您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嗎？”一個婢女模樣的女子從人羣中站了出來，將厲語陌的話給打斷了。“沒想到，您貴爲一朝太子妃，居然會做出此等行徑，令人不齒。”
“那你倒說說看，我做了什麼了？”厲語陌將偃仙平放在地上，看向了那婢女，語氣雖平靜，但隱隱間有些怒氣。
“您殺害了偃仙公主，這是奴婢親眼所見，方纔去稟報了皇上。宴席之中，偃仙公主說要出來透透氣，奴婢不放心，便跟出來看看...沒想到...”
話語忽地湮滅在一陣哭聲之中，那婢女捂住臉，肩膀不斷抖動着，苦楚悲慟。
北峒帝目光一緊，上前來將偃仙抱到了一旁，面色有些沉痛，“偃仙這孩子，朕登基時，她還未出生呢，她也是皇叔留下的唯一一個孩子。陌兒，你如實招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去換衣麼，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父皇，陌兒是無辜的，陌兒沒有任何理由去害偃仙公主。”
那婢女一聽，滿臉怒容，翹高了鼻子說道，“你當然有理由，你嫉妒偃仙公主美貌和才華。今日宴席上你被偃仙公主搶了風頭，懷恨在心。”
厲語陌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笑了好幾聲。“你以爲你是誰？一個婢女，竟敢說如此悖論。那麼除了你，還有誰看見我殺了偃仙公主？”她掃視了一眼四周，被她看過之人無一敢出聲，她輕輕一笑，正想說些什麼反駁，卻猛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我看見了。”慕如顏從遠處走了過來，她隨後向北峒帝行了個禮。“皇上，我方纔經過此地時看見太子妃下毒殺害了偃仙公主，還請皇上下令賜太子妃死罪，一命還一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