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詫異在厲語陌眼中燃放，她稍退一步，平復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情。
“她那般聰穎伶俐的女子，怎可能那麼輕易就死去…”
厲語陌目光一幽，“此事暫且不提罷，如果她沒死，那麼她遲早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但是她爲一己私慾拋下了自己還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根本不配做孃親。現在何凝煙要害我，多半也是因爲她。”
少年眉間緊鎖憂愁，淒涼一笑，“別怪你娘…她本就心高氣傲，寧願下嫁自己憎惡的冷相，也不願入宮爲後。就算詐死，也是迫不得已。雲裳當年和親，也是何凝煙慫恿北峒帝所爲…”
綿綿仇恨盤旋於此。這悽怨遍天，何時能一掃前雪？
“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少年一頓，忽而說道，語氣清淡至極。他低眉看着自己的衣襬及那殘廢的雙足，眼眶水霧瀰漫。
“一炷香的時間還沒到...”
“我累了，即便你再拿傾慕說事，我也不會多說了，畢竟那都是死了的人…”如此執念，又有何用？心中明白，卻苦苦不肯放過自己。
“你…”厲語陌看向少年漆黑一片的瞳眸，不知爲何總有些心痛的感覺，她抑制不住滿腹的惆悵，腦中全是即墨的面容，全是即墨脣邊的梨渦。她從不知道，原來一個在夢中出現的人，也可以困擾她如此久。
“你孤獨嗎？一個人待在這兒，哪也去不了，身邊連一個可以講話的人也沒有。”
少年輕笑起來，“你何須多說？我孤獨又於你何干？這十八年來，我每天都念上百遍她的名字，傾慕…傾慕…，我真的怕將她忘了，我也怕不能爲她報仇。這種心情，你又如何能懂？”
“你愛她？”厲語陌小心翼翼地問道，仔細觀察着少年的行色。
“呵，我愛她有何用？如果能換她的平安，我情願不曾與她相識。”少年嗓音染上了些沙啞，情緒低沉，又啞聲說道，“她愛的人…是北峒帝。”
此話好似耗盡畢生的精力，那黑白相間的清亮眸子此刻也渾濁不堪。
“你走…你走吧。別再說了。”
厲語陌聞聲，轉過身去，“我還會再來的。”
少年微微仰頭，一滴淚珠悄然落下，沉重的大門關上之際，厲語陌忽而又聽見他壓低了的聲音，“別再來了，何凝煙要是知道了這事，很快便會想辦法殺了你。我的存在是皇宮裡最大的秘密，昨天她也許是想借我之手殺了你，她處處算計，卻唯算少了人心。”
“昨日的那...”
話語有些停頓，裡頭傳來低低的苦笑，“那是雲裳一生的心血，她當初畫了兩份，一真一假。真的藏於此處，而假的...則放在冷相身邊。此圖可能會引發三國的動亂，不可外傳。”
厲語陌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的吐出，“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我叫…莫如初…”
隨着最後一聲的落下，大門砰的關上。
厲語陌走出玉笙嫣皇后的舊閣，在小道上漫步了好一會兒，直到一個放大版的俊顏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一驚，往後一跳。
原來是慕白正雙腳吊在樹上，垂下身子打算嚇她呢。
“我腿都酸了，你過來給我揉揉。”
調笑嬉鬧，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狀。
“做夢！”厲語陌啐了一口，視而不見地向前走去。
慕白一急，飛身上前，追上了她，還攬住了她的腰，整個人騰空而起。他面色無絲毫不悅，身如游龍，雙手緊而有力。
星羅宮越來越近，慕白又是從窗口直接躍進去的，玉綃這丫頭還在牀上呼呼大睡呢。
穩落於地，厲語陌舒了口氣，看着悠悠然的慕白，正想說些什麼。他卻豎起一根手指，輕放在了她的脣瓣中央。
輕柔的聲音從他口中流出，“玉笙嫣皇后原本是山中修仙之人。她身份低微，本不應及後位，只是雲裳公主和她關係頗好，而且她有着一雙酷似雲裳公主的眼睛，皇帝極爲喜歡。她與皇帝相好三年，卻只當了三個月的皇后便身染疾病，不久重病身亡。”
厲語陌聽到如此，冷笑了一聲，玉笙嫣皇后應是受了重傷不治身亡的吧？如果皇帝真的喜歡她，那爲何她重傷了，他卻不知？
“至於曲妃…來路不明，只是寫得一手好楷，作得一些好詩，才華橫溢，所以深受皇帝青睞。”
慕白麪上有些陰暗，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不過，曲妃在玉笙嫣登及後位那天突然消失不見，不久被發現莫名身亡，身上污穢不堪。隨後德馨皇后玉笙嫣重病不治，最後是雲裳公主遇刺身亡。那一年中，還發生了不少的事。”
厲語陌輕點了下頭，正欲開口，身後卻突然傳來玉綃‘嚶’的一聲，她急忙停了口，就把慕白往門外推，“你先出去吧，玉綃快醒了。”
慕白滿臉不情願地被推了出去，他心知自己不能在此地久留，於是捏了捏厲語陌的臉龐，縱身飛躍出去。
“正宮娘娘，您怎麼…”
“玉綃？”厲語陌聞言，淺笑着轉過身來，走至牀邊，“你醒了？”
玉綃一看見厲語陌的裝束，驚得差點從牀上跌下來，“娘娘您，您…怎麼會…”
“出去了一趟。”
“娘娘，”玉綃聞言立馬跪到了地上，“您這般不就是讓奴婢擔心麼？如果您出了什麼事，奴婢…奴婢該怎麼辦纔好？”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厲語陌沉默下來，輕柔的撫摸了一下她的秀髮。
隨後她取了一件外衫披上，踱步到書桌前，門外忽地響動不斷，一個婢子推開門，拘謹的跪在地上，“正宮娘娘，太子殿下今日攜晗妃娘娘入宮了，此刻正在御書房，陛下讓奴婢前來告知你一聲。”
晗妃？厲語陌的雙手停在檀木桌上，心頭千般迴轉。晗，象徵雪後初晴的早晨，寓意天將明，迎接美好的清晨，充滿無限的希冀。
《集韻》中也有說道，晗：天色將明；欲明也。
厲天寒竟給了這個封號給蕭嫿冉，想畢對她寵愛非凡。不僅如此，他還力排衆議，立她爲正妃，此舉不可謂不驚人。但...北峒帝怕是不願見到他這個‘不聽話’的兒子。
厲語陌拿起錦巾擦去額間留下的些細汗，低聲說道，“我被禁於此，心中對太子殿下想念得緊。你回稟父皇，望他能准許我和太子殿下見上一面。”
“是。”那婢女磕了一個頭，隨後退了出去。
“娘娘，您...”玉綃有些遲
疑的開口，卻被厲語陌的一個眼神制止住了，她福了下身，溫順的點了下頭，退到了房門外。
厲語陌看着窗柩上的半片落花，嘴角笑意淺淡，她可沒忘記昨日答應慕白之事，此事萬不得有任何閃失。
此刻只得委曲求全，說不定厲天寒這個冷麪神會有片刻心軟呢。
用過午膳後，厲語陌坐在書桌前，手中拿着一本泛黃的書。房內有些暗，她點了一根蠟燭，藉着那火光，細細品讀着。
忽地，一陣風吹來，那燭火搖曳，撲哧一聲，竟熄滅了。天色風雲變幻，厲語陌心裡一緊，轉身一瞅，窗外烏雲密佈，方纔還是晴空萬里，轉眼便已陰陰沉沉。
哐噹一聲，如地響天雷，一道閃電劈落，炸起萬片驚鶴。耳邊是轟隆隆的響聲，有些雨點飄落進屋子裡，寒冷侵蝕。
厲語陌起身前去將窗戶合上了，嬌小的柔荑覆在窗臺之上。低眉轉身之時，她看見遠處的一雙鑲玉黑靴，心中一驚，身子猛地往後一退。
黑衣束身，在極光閃電之中越發明亮的寒眸，他不出一言，只是靜靜站立着。
秀眉緊皺，試探出聲，“太子殿下？”
不知何時他竟站在了她的身後，無一絲聲響。
“若不是嫿兒所求，本太子絕不會來你這兒。”
那聲音涼薄，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厲語陌輕輕勾起一抹笑意，他何必每次都拿蕭嫿冉來當擋箭牌？
厲語陌提步朝他走去，只餘兩步時，停了下來，嘴角有些戲謔，“我是何處惹太子殿下生氣了？”
厲天寒沒有看她，別過眼，輕嘆了一聲，正想離去，手卻猛地被人握住，領子忽地一緊，他被拽到她的面前。
眼中波光粼粼，雙眸宛如一泓春水。
他呼吸一緊，看着那誘人的紅脣，只覺得小腹有些燥熱，眼中寒冰不知不覺已融化。心中情動，他緩緩靠近那嬌潤欲滴的脣瓣，欲吻，方及脣邊，那人卻忽地躲了過去，讓他碰了個空。
厲天寒有些惱怒，甩開她，雙手成拳，凜寒刺骨的壓迫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要看見厲語陌，心裡就有一種莫名的悸動，他明明如此厭惡她，明明驅她於萬里之外。
爲何他一閉眸，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荷花池裡那不斷撲騰的身影，揮之不去，久久盤旋。
“我走了。你以後的事情我不會再管，你是生是死我也不會管。”厲天寒淺絕一笑，眼中摻雜着深深的鄙夷，“但是，你若再和慕白在一起，我...絕不會手軟。”
厲語陌看着他筆直站立的身軀，冷淡的面容，勾脣。她亦不想如此，只是，醉流年還未到手，她的性命還未能真正屬於自己。
雙手再度伸出，她一隻手挽上他的脖頸，另一手拽着他的衣襟，用力一拉，脣瓣輕盈的吻上他的脣角。
略帶苦澀的滋味涌進心中，厲語陌泛起一陣噁心。指尖刺破手心，恨意在心中生根，長成參天大樹，枝幹越發濃密。
這種痛苦溢滿身軀，她募地對慕白多了三分怨恨。
窗外，一人執傘，在狂風暴雨中獨身站立。見此，輕笑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