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麥明河·珍貴的參賽人選
人的想法,細究起來,其實大多都擁有複雜而混亂的構成。
比如說,當你在匆匆趕回家的路上想到“今天還沒喂貓,它一定餓了”時,該念頭不僅僅是這十一個字而已——它可能還包含了一隻空碗的圖像,不高興的喵喵叫,貓餓肚子時在你腳邊轉來繞去、差點絆你一跤的記憶。
等等因素,一起形成了同一個念頭:今天還沒喂貓,它一定餓了。
正如在第一個念頭升起時,麥明河同時也想起了夢編劇的臉一樣,第二個念頭,同樣是伴隨着一幅圖像落入她腦海裡的。
一個潦草線圈裡,兩個黑圓點當眼睛,一條紅紅弧線做嘴巴——哪怕出現在幼兒園孩子畫上都嫌過分簡陋的臉,卻是圖書館廣場上一張競選廣告裡的候選人。
那張競選廣告,此刻清清楚楚地浮在麥明河的空白腦海裡。
維護巢穴獨|=立,就要主動出擊!
採用與此前不同的謹慎方式,從根本上滅絕風險,更嚴肅地面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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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巢穴居民分成了兩個陣營。邀請她參賽的是一個,要殺選手的是另一個——車載廣播無疑屬於前者,司機是後者。
第二個念頭轉化成文字之後,同樣不長、也不復雜,但依然叫人看不出該如何憑藉它脫身。
不如說,第二個念頭更像是在第一個念頭基礎上,進一步推斷出來的;也就是說,僅僅得到這一個結論,就花掉了兩個念頭的份額。
當然,這並不是說,麥明河正在積極思考該如何脫身——她根本無法思考這一點。
“有一部分居民要殺選手”、“車載廣播屬於另一陣營”這兩個念頭,在她腦海裡來回交替地閃爍滾動,除此之外,什麼也想不了。
麥明河只剩下了當一隻野生動物落入陷阱後,在驚恐中想要脫身的求生本能——這份本能,如同流淌着的血液一樣,不能形成想法,也不需要形成想法。
出租車依然平穩地行駛在黑暗中。
即使沒有路燈,沒有車頭燈,更沒有月光……彷彿它本身就是黑暗中流動着的一部分。
它在路口處向右一轉,動勢微微把麥明河往門上一推。
她的頭在玻璃上貼得更緊了,海蘆葦的手機,也往手裡滑得更深了一些,屏幕因此一亮。
不論是麥明河還是司機,對此都沒有作出半點反應。
麥明河是因爲作不出反應,司機卻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不在乎;很快,屏幕光滅了,車裡又恢復了昏暗。
她不該感到疼的!
突如其來的第三個念頭之強烈,簡直像是有人往她太陽穴上打了一拳。
皮膚受摩擦後向大腦傳輸神經信號,她纔會覺得腿被路面磨疼了。她不該感到疼的,既然疼,說明與身體的聯繫沒被完全切斷。
與第三個念頭一起升起的,是剛纔記憶中的一幕:
她向空空的駕駛座彎下腰,手機屏幕光照在玻璃窗上,司機朝她轉過了頭。海蘆葦與大白狗的照片,隱約遮去了一部分司機的面孔。
可是第三個念頭,也就到此爲止了。
沒看全司機的臉,與身體聯繫沒有被完全切斷——本該順其自然的下一步邏輯推理,硬生生地被掐住了。
還剩下多少身體聯繫、這意味着什麼、她能怎麼辦……凡此種種思考,都被高牆隔絕在頭腦之外;除了三個來回閃爍交替的念頭,麥明河依然只能呆呆望着前方漆黑馬路。
出租車再次往右拐了一個彎。
這一次,等車迴歸正向行駛時,她感覺到手機往前滑了一下。
麥明河的手指剛纔爲了點亮屏幕,一直保持彎曲,也被固定在了這個姿勢上。
此刻手指雖然不能動,但手機滑了一下,這次就碰到了屏幕上不一樣的地方。
一個女聲冷不丁地在車內響了起來——連麥明河都像被紮了一下似的,嚇了一跳。
“……最高法一口氣換上了兩位歲數低的保守派大法官,一位是四十三歲,一位是四十九歲,也就意味着在接下來三十年裡,我們都只能看着法律不斷後退,不斷保守化……”
假如麥明河還能思考,她一定會奇怪,到底是碰到了智能手機的什麼地方,它竟然自己出聲了——而且,明明身在巢穴裡、收不到來自人間的信號,怎麼聽着卻像是廣播似的?
麥明河無法思考。
她只是感覺到,身旁司機轉頭來回張望了幾圈,似乎也很奇怪,發出一聲:“嗯?”
它鬆開方向盤,一點一點,慢慢朝麥明河探過身子;它的頭,擋住了她視野的一部分。
幸好車裡依然昏暗,麥明河即使閉不上眼睛,也看不清它的臉。
“什麼,奇怪……”
司機含含糊糊地說着,在她身上來回尋找着聲音來源。
手機裡的女主持人渾然不覺,仍在討論最高法換人後帶來的長遠危害:“當然,我認爲再稱之爲‘保守’已經不合時宜了,這是一種極端右翼意識形態……”
與此同時,車也仍然在平穩前行,甚至好像還遵守了一次看不見的交規,停了幾秒,才又往前開去。
“你在說什麼?”司機口齒不清地說。“爲什麼你還能說話……”
正是這一刻,第四個念頭撞進了麥明河腦海裡。
原來司機看不見。
或者說,它不具備視覺,因爲它根本不是司機。
出租車與司機,是同一個東西的不同部分,它只能察覺麥明河存在,卻看不見出聲之物其實是手機。
“它想殺我”
“車載廣播屬於另一個陣營”
“與身體聯繫還沒完全切斷”
“司機看不見”
明明……明明這四個念頭之後,好像隱藏着生路,可是麥明河卻無法從它們之間逃出去。
“爲什麼能說話,爲什麼……”司機含混地說。它明明沒有坐回駕駛座,出租車卻戛然而止地剎住了。
手機從手裡一滑,麥明河感覺到,她的手指這次碰到了屏幕右邊的位置——頓時,手機播放內容好像快進了似的,不僅一下子跳到另一句話上,還出現了一個男聲。
“嗯?”
司機猛地揚起上半身,在車廂四下搜尋,“是剛纔那個男的嗎,在哪裡……”
車身上,每個車門、前蓋後蓋,都突然開始開開關關,砰砰作響——它這一動不要緊,麥明河卻是依在車門上的;副駕駛座門一開,她登時沒了倚靠,順勢往車外滑了出去。
“咚”一聲,麥明河上半身跌在了馬路上,雙腿卻還留在車裡。
因爲這一跌,她手指又碰觸到了手機屏幕,頓時又改變了播放內容。
最初的女聲,在死寂黑暗的馬路上輕快地迴盪起來:“謝謝大家收聽這一集,有什麼意見感想,都可以留言給我們……”
“啊,原來如此。”
司機低低地說,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了,一切都只是手機鬧劇而已。
即使無法產生這一個明晰念頭,麥明河依然下意識地心裡一沉。
她不斷回想着“身體聯繫還沒完全切斷”,“身體聯繫還沒完全切斷”……反覆回想這一個念頭有什麼用,她不知道,也無法思考;是她的求生本能,正逼着她一遍一遍地重複它。
“是廣播呀,”司機好像終於獲得了答案。“她不能說話,是廣播打開了。”
一雙手從副駕駛座上探出來,重新抓起麥明河,把她拉進車裡。
與此同時,司機伸出手,在車載廣播上按了一下——似乎是爲了要把從沒打開過的廣播關上。
麥明河的心臟突然砰砰跳了起來。
“……找到了。”
車載廣播中,幽幽地響起了一個男聲。
他的聲音舒緩低沉,彷彿已經做了很久很久的電臺主持人。
“原來是你……把我珍貴的參賽人選給抓住了啊。”
我的媽呀,我不知道我爲什麼寫文喜歡自找死路,總給自己逼進死角里去,寫末日時就是這樣……但起碼過去的情節裡,不管是身體還是思維,起碼有一樣是可操控的。
麥明河這個可好,思維不能轉,身體不能動,沒有任何資源手段,毫無脫身辦法,卡得我真以爲要在這裡棄坑了……所以拖到現在才更新,對不住姥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