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柴司·追捕空白
天地間細細毛毛的涼雨,凍得他肌膚青白;彷彿是因爲體內血流慢了,才尚未將那份清明恍悟送進腦海裡。
但是等了幾秒之後,柴司依然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你……你不會是中了什麼招吧?”金雪梨猶豫着開了口,“中招還好一點,萬一是中風……”
天西瞪了她一眼,卻似乎也被她說得擔憂了,轉頭叫了柴司一聲:“柴司哥……”
“等等。”
柴司抹了一把臉上雨水,順勢將溼發攏向腦後。他定定望着遠處地上那一具死屍,說:“讓我想想。”
“可是……”
柴司沒有理會,只是掃了一眼酒吧後門,又看了看韓六月——雪白能面上高高鼓起了笑,在一嘴牙裡,投下近乎凝固的陰影。
……發生在他身上的異狀,這個古怪東西恐怕一直都瞧在眼裡,心知肚明。
再行動已經來不及了,剛纔門後如果還有另一個人,現在都足夠走到酒吧另一頭去了。
最重要的,是要先將自己認知重新釐清。
根據天西、金雪梨的表現,柴司意識到,自己認知中恐怕少了兩個部分:一,“逆光之間”酒吧有正門;二,除了地上死屍之外,剛纔這裡還有另一個布莉安娜的手下。
天西是家派的人,不會騙他,更何況,天西與金雪梨也不可能事先互通聲氣,編出同一個故事。
對方擁有某種手段,能夠有選擇性地切下他一塊認知,這個結論不會有錯了。
忘記正門,在遇上黑方陷阱時,柴司就沒有其他路可走了;忘了那個手下,他就不會去追人、拿不到黑方僞像。
那個記憶中不存在的人,不慌不忙地從一扇記憶中不存在的門裡走了,徒留柴司像傻子一樣等在小巷裡,還以爲局面盡在自己掌握之下。
他咬住牙關,面頰肌肉一緊,又鬆開了。
不,那個人走時,無論怎麼說,也不會是“不慌不忙”。
或許是出於手段限制,那人只能讓柴司一個人失去認知。也就是說,留給那人離開的空隙極短,他必須趕在天西與金雪梨提出異議之前離開……
那人剛纔好像是與韓六月一起站在門後的。
“你掩護他走了,”
柴司的目光落在韓六月身上,低聲說:“我只失去了對那個人的認知,但我可沒忘記你。剛纔你說話、行動的每一個時間點,也正巧都是天西想提醒我不對勁的時候。”
只要韓六月一有動靜,柴司就會先將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哪怕天西最終依然把話說完了,也肯定會被韓六月的行動耽誤打斷一兩次——只需多爭取半分鐘,對於那人來說,就是逃亡能否成功的天壤之別。
退一步來說,就算柴司絲毫不猶豫、不迷惑,立刻緊追着那人進酒吧,她大概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從門口讓開吧?
韓六月舉起兩隻手,一左一右立在空氣裡。
然後,兩隻手“啪”地一聲擊上了彼此,又緩緩分開了。
她好像在試圖鼓掌。
“猜中了,”韓六月的笑容仍一動不動:“還有嗎,柴司哥?”
“你沒有對我動手,卻只是掩護他走了。”柴司冷冷地說,“所以,你應該是在兩面下注。你看情況有變,決定留我一命,看看我能不能帶你去見市長,我不能讓你滿意的話,你仍有一個後備選項。”
韓六月慢慢點了點頭。
“那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你才能事後去找他。不是名字,也是某種保證。”柴司忍耐着想要動手的慾望,低聲說:“是什麼?告訴我。”
很可惜,面對韓六月時,他沒有籌碼,也沒有威懾力。
“我纔不,”韓六月理所當然地說,“你都猜到我是兩面下注了,我還能讓一面去把另一面殺了嗎。”
“她已經不是韓六月了,”天西比柴司更早一步忍不住了,唰地舉起了槍。“柴司哥,長痛不如短痛。”
柴司沉默幾秒,搖搖頭。
韓六月彷彿旗開得勝一樣,說:“這纔對嘛,只要你帶我去——”
“閉嘴。”
柴司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把將韓六月推了出去;她踉蹌往後退開幾步時,柴司已邁步走向小巷中那一具死屍。
前不久要把自己扔進黑方陷阱的壯漢,也吃虧在身材龐大。當時他好不容易躲過第一輪子彈,正要找機會也一起躲進酒吧後門,卻被柴司一槍正中胸口——血形成一片漆黑湖泊,被雨打得顫顫欲碎。
“其他人繞去正門時,那傢伙應該早就跑了。”
柴司一邊說,一邊掀開壯漢外衣,按壓檢查着內兜。即使理智明白自己中了招,酒吧確實有正門,他在親口說出來時,依然忍不住有點不舒服:“讓他們立刻來收拾現場,不要留下證據。”
剛纔槍擊聲肯定已經讓附近的人報警了,留給他們的時間,最多不過幾分鐘。唯一一個幸運之處是,小巷兩側都是建築物外牆,樓上也不是居民住宅,沒有能讓人拍照錄像的角落或機會。
但他們依然必須速戰速決,如果真的又被警察堵上……
“是,”天西應了一聲,立刻拿出手機。“我馬上叫他們來。”
壯漢身上東西不多,只是大多數人出門都得帶的三件套,錢包、鑰匙和手機。
鑰匙鏈是一個汽車廠牌出的皮套,掛着一把車鑰匙;柴司打開錢包,果然發現了壯漢的駕照。
“他們兩人肯定是乘同一輛車來的。死的人是開車的,鑰匙還在這裡。”柴司將這兩樣東西拋給天西,說:“那個跑了的傢伙開不了車,只能通過其他辦法走。”
“那又怎麼樣?”不知何時,韓六月又湊上來了。
她現在基本不算是人,被推了一把也不生氣,探着脖子說:“他又能打車,又能叫車,還能坐地鐵。黑摩爾市大了去了,你能上哪兒抓他?”
柴司充耳不聞,拿着壯漢手機,擡頭叫了一聲:“金雪梨。”
這一擡頭,他倒是愣了一下。且不說金雪梨站得老遠,而且看起來還有越站越遠的趨勢——似乎在慢慢往後挪。
“你是打算挪到哪去?”
“你們忙你們的,”金雪梨擺擺手,“那個,要不然我就先回家了吧。我看你體力好像也恢復了,剛纔推她那一下,還蠻有力氣的,再說凱家人也來了,用不着我幫忙了嘛。死了人這個事情,跟我也沒關係,警局那種地方,去一次就……”
天西立刻抓住了重點,問道:“恢復?柴司哥受傷了?那個,請問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啊,”金雪梨看看死屍,說:“現在就更加不重要了。你柴司哥之前可是——欸,能說嗎?”
“輕易別跟她搭話,”柴司只向天西提醒道,“她能沒完沒了地讓你跑題。”
“欸呀,當初柴司哥也是這麼提醒我的。”韓六月欣喜地又拍了一下手掌。
沒人理她。
“天西,”柴司只說一聲,天西就明白了,繞到屍體一側,將上半身拽起來。
“金雪梨,”柴司又說:“幫我把他的眼皮撐開。”
“原來是幹這個?”金雪梨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小心繞過血泊,伸出兩根食指,扒開了屍體的上眼皮。
柴司沒有立刻試圖解鎖。
他的手指不碰手機屏幕,只捏着兩側,儘量將攝像頭對準死屍瞳孔。
解鎖手機不止需要檢測到人臉,還需要檢測到一雙睜開的、且正視鏡頭的眼睛。一旦對準了,它自動會解鎖;可如果在沒對準的情況下,觸碰了手機屏幕,使人臉解鎖失敗,就有可能觸發密碼輸入這一要求。
手機上方浮現了一個小鎖頭。
在三雙活人眼睛,一雙死人眼睛的注視下,鎖頭一轉,解開了。
“柴司哥,你運氣真不錯。”天西笑了,擡頭看看巷口,說:“噢,他們也過來了。”
從這兒繞到那個其實沒被封死的正門,再繞回來,這圈子不小,天西手下的幾個獵人來得還算挺快。
“來得正好,”柴司回頭看了看,衝那幾個凱家人一招手,又對天西問道:“你的車呢?讓他們收拾現場,我們現在上車。”
“我們”,包括了他自己、天西、金雪梨與一個嘴裡永遠在念叨着市長的韓六月,一共四人。
金雪梨不得不與韓六月一起坐在後排,只好緊緊貼在一側車身上,還只坐了半邊屁股,身體前傾,儘量離韓六月遠遠的;她熱烘烘的腦袋就靠在副駕駛座後方,問道:“下一步幹什麼?”
柴司正要回答,卻冷不丁被一個噴嚏給打斷了——饒是柴司,在十度不到的冷雨裡澆了這麼長時間,凍得骨頭都縮緊了,乍一上車,也經不得溫差。
“保佑你,”這句話居然來自於韓六月。
習慣真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柴司哥,你穿我外套吧,”駕駛座上的天西立刻脫下外衣,遞了過來。
金雪梨發出一個好像很遺憾似的聲音。
……什麼意思?
柴司轉過頭,她的語氣卻沒有變化:“下一步幹什麼?”
說起來,追蹤對象是一個他始終認爲不存在,也想不起來的人,這在柴司人生中,還是頭一次。
從一無所有的空白中,自然是無法追得上獵物的……但是他腦海中不存在的人,卻存在於別人的生活中,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對方只能令柴司忘記他,卻不能從世界上抹除他留下的痕跡。
“……捕獵最好的時候,是在獵物以爲自己成功逃脫的時候。”
柴司慢慢笑了一笑,倚在靠背上,打開壯漢手機上的通話歷史。
從最近幾次通話中,他看見了“格林秘書”。
我可以算是正版受害者了,訂的流媒體平臺,一週才放出一集豺狼!!到現在一共才三集!!怎麼,是攥住了肉票嗎,是要勒索我打錢嗎,給老孃把小雀斑放出來啊啊啊啊
說起來,這個劇確實寫得好,臺詞真棒啊。他有一句“Someone has misunderstood their obligations to me“,一個成熟、複雜、剋制的反派,呼之欲出。啊,我啥時候也能寫出這麼好的人物對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