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天曆37年八月,昊國西宮中。昊王看着地圖上顧首關南側的兵馬對峙,那個“東市軍”的標示,牙齒咬得很緊:“此子一日不除,我後宮粉黛無顏色!”
自從失去了渤郡後,昊國上層的消費,是肉眼可見地降了下來。宮女的衣服從絲織品變成了棉布,而糧食也從稻米變成了蘆稷(高粱)。
然而一旁年輕龍裔官員則是說道:“陛下,只是有人不想除掉此子。”
昊王瞥了這位龍裔一眼,但是沒有出言警告。因爲,已經不止一個人,在旁敲側擊地敘述,趙誠對朝廷有了防備,想要養寇自重。這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人的讒言了,而是已經成爲昊國內部一股勢力;但趙誠也不是一個人,他麾下那些連戰連捷的軍功派們,被壓制的越狠也越抱團。
畢竟武飛和趙誠之間月月通信所產生的風言風語,已經造成三人成虎的勢頭。
這“月月通信”是武飛那兒傳出來的,武飛毫不避諱地對各方說道:“沒有誰比我更懂趙大將軍,我和他是好朋友。”
其堂皇冠冕,以至於大爻內部那些見不慣武小雀的政敵們,也不是抓住這個指責武飛“通敵”,而是諷刺武飛吹牛。
可昊國內可不這麼想,畢竟趙誠先前一直是戰無不勝,今年幾次出關用兵小試,也逼着武飛手忙腳亂,丟了幾十車原本該送到堡壘中的糧草。但現在,怎麼着就是拿不下他呢?
失去渤郡對於昊國來說,對兵家來說是失去了那些糧產,而對習慣了上層生活的頂層來說,向南的商利都被截斷,嚴重影響他們的“日常“。他們的日常可不是一般的“日常”,取暖都不是普通柴火,而是燒過的銀骨精炭。
而在武小雀地盤上,敢於有這樣“日常”的世家大族,都證明還有“膘”,刮的還不夠。以至於宣衝治理過的地方,其豪門文化長達百年都是“含蓄”“收斂”“財不外露”。
渤郡各地維持會的大佬們,現在乘馬車開會時都只能躺在乾草堆中保暖。回去之後還是跟着奴僕們一起掏耗子洞。
在武飛的計算中,這就節省了不少棉布資源,讓東市軍有足夠過冬的棉衣。
渤地原本的世家在戰亂和武飛的鐵腕下,強行從奢入簡。
戍天曆37年,武飛和趙誠都在互相封鎖,控制治下糧食,藥品,布匹等資源的流失;而武飛這邊控制資源的能力,要比趙誠更遊刃有餘。
要說昊國有沒有讓大爻富貴人家們所需要的“日常”呢?是有的。
例如昊王此時大殿中燃着的燈火,是鯨油熬製的萬年燈,這可是修神的上品。轉手到了大爻內,是那些世家大族願意花費百金買上一注的“必需品”,都是用於在宗祠內作爲香燭,供奉祖上。
而此時殿堂上琉璃瓦雖然少,但是明珠衆多,且藍紫紅三色珊瑚異常奪目。這些從海中取得的珍奇,也是修術修法的上品。
趙誠是允許這些資源被南下商人帶着去買賣的,用來換取糧食,布匹,酒精;但是,武飛不允許大爻內地人買。
但是昊國那邊,凡是帶了“違禁交易品”的商人,在返程時候全都被武飛劫下來了。
…武飛對趙誠:用兵我比不過你,論局面,你比我難得多…
37年,武飛開始整訓東市軍和武家北路軍,雖然兩隊兵馬都是武飛帶過的,但是由於雙方水土方言不同,所以相互間還有隔閡,
爲此武飛將全軍分成兩組,隨機抽籤,分組組隊,演練炮術和攻城戰術配合。
這種強行把兩支部隊捏合成一支隊伍的情況,在舊軍隊體系下是做不到。
因爲兵和隊督是綁定死的,相互之間命令傳達都是獨一無二的。
舊式軍隊的士兵們只能適應他們原本隊督們發號施令的習慣;十幾年前,在武家老軍中,當隊督們語氣變化時,下面軍士就知道命令的輕重緩急。
但是在新軍體系中,隨着操典構建完善,命令體系統一;現在在合併過程中,下面士兵們能從陌生隊督們的口中,獲得他們熟悉的指令,也就能夠有效指揮了。
這就是新軍部隊和舊軍部隊種種差距中,非常不起眼,卻相當關鍵的一個差距。
在校場上連續十幾日的精神注入後,士兵們漸漸對陌生隊督口音不同但標準相同的口令熟悉了。
隨着旗幟和指令下達,成排弩箭齊射、投石車拋射演練後,最終結果證明:武恆羽軍隊和東市軍在交換士官後,戰鬥力雖然有所下降,但下降都只是在兩三成之內,完全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話說,武飛通過情報也知曉,趙誠那兒也拿到自己的操典,開始一系列的嘗試改良。
注:趙誠拿到竹簡後秉燭看了三天三夜,給出的評價是法家奇才。
要說自己的練兵之法被趙誠摸索,武飛對此一點都不芥蒂,那是假的,但也沒有那麼畏懼。
武飛:我還是那句話,趙誠的短板不是用兵,而是“小國難奉大將”。
…互掏,掏的都是弱點…
而在燕地的大營中,趙誠面對龍裔傳來的調他去西線的旨意,一言不發,但雙目中充滿了失望。
趙誠:”本欲輔君成大業,奈何君王視我爲豺狼。“
等到龍裔走後,趙誠對自己守關將領們說道:”我不在這些日子,一定要軍紀嚴整。南邊武家子生性多疑,不日會寫信試探,我留下三封信件,爾等見其起疑時,回給他。武源常多心多疑,汝等一定要將我的旗號掛在關上,演出“我假離,隨時可以歸來”的跡象。如此可保半年無憂。至於半年之後,爾等做好守戰之策,能拖一時,是一時。“
其下屬將領問道:”大將軍,半年之後爻人必攻我等?“
趙誠點頭:“是,大爻內部生變,武家子也在君臣相疑之中,只是目前能沉得住氣。”
趙誠掩面嘆息道:“若是我在這多待半年,即能功成,我王心太急了。(然而在掩面下,則是用口水代替眼淚)”
他身邊的一盤棋上,棋盤上的將,挪出了主位。
一日後,也就是信鴿往返的時間,一道金牌召回了趙誠。
…對峙線開始消停…
就在趙誠離開關卡後,殊不知,武飛也悄悄地離開了關卡,回家一趟,去和武撼巒碰面。
這是算準了昊天那邊三個龍裔接管了後路後,一系列操作導致昊軍的糧草,不可能快速聚集。即使是出事了,武飛也可以讓武恆羽在兩天內直接回來。
所以抽空和武恆羽一起走大洞天,悄悄地返回了天翅城。
而大爻朝,也出現了變故,爻都城中,速旺一黨在靈帝宣佈要給諸多外臣們封侯後,並不準備罷手,要求朝廷在外領軍的大將們,遣送質子入京。一大批旨意出京,發送到了各方。
浱地,樂浪城中,武撼巒聽着朝廷送來的最新旨意,旨意上似乎是用嘲諷的語調宣“千宿亭候”進京。彷彿是要算一算當年“雲侯”的敬酒不吃,現在該怎麼應對罰酒。
武撼巒當着黃門的面,劈手奪過了聖旨,而後讓甲士挾着這位京城裡面來的天使去休息了。
武撼巒展開這軸蓋了寶璽的旨意,感應了一下上面號令山河的力量後,搖了搖頭:“今上身側有奸臣。”
大爻的君主身負天命,得到天下百姓的供奉,天子是擁有着“唯心改變天地”的力量。
而具體就在這聖旨上,可以在其權威極盛時,一封旨意拿下封疆大吏。
在戍帝在位時,雖然外戰失利,龍氣衰弱,但總體上還能壓住武撼巒的跋扈。
一年前武撼巒還沒這個膽量,但現在靈帝比起戍帝在天命繼承上要弱了好幾個量級,如同“侏儒”。如果靈帝親臨,亦或是派遣了戍帝時代就提拔上來的臣子作爲欽差,武撼巒還會在禮數上給足,並且在非核心利益上讓步。
但是現在,武撼巒對拿着天威做皮的常侍們,就要毫不客氣了,
近些年來武撼巒功高,在浱州得民心。雖然還不能帶頭否定靈帝的合法性,但是可以有資格定義靈帝在某些方面的所作所爲,是“被奸臣矇蔽”。
三個月前,那位一頭撞死在大殿上,指責靈帝“親小人遠賢臣”、撬動靈帝龍氣薄弱之處的臣子也有後話。——這位臣子的魂魄已經被同情他的世族香火祭拜,成爲了追隨戍帝的九十九名陰官之一,這些陰官是可以出任天下城隍享受香火的。
武撼巒在武飛和武恆羽悄悄回來後,讓兩人藏於幕後,隨後招了幕僚,主要是給武飛和武恆羽看一看這些幕僚們哪些可以用。
武撼巒的幕僚當即給出一致的判斷,這是矯詔,不該奉詔。
這些非武家的外姓謀士們現在成分很複雜,有的是來自於雷水,竹州,有的是來自於東華郡,還有的是浱州本地,但他們現在的利益已經和武撼巒深度綁定。
這些謀士們在靈帝和地方封疆大吏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武撼巒。因爲大家都很現實,要爲自己的“前途”做選擇。
靈帝雖然掌握大義,但身邊都是小人,可以上升的職位都已經被速旺一黨給盤踞。殺頭買賣有人做,但自討沒趣的活,沒人願意幹。
士人們眼裡:只要武家沒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稱帝,那麼攀附在其身邊,家族勢力提升是穩固的。——假以時日,換了一朝天子,撥亂反正,自家鐵打的勢力,難道還換不來更高位置嗎?
在樂浪王的舊府邸中,武撼巒面朝麾下衆人假模假樣的說道:“我等可以不奉詔,但我那侄子在北邊啊。哎,苦了他了。”
武撼巒用目光悄悄看着這些幕僚,而在其屏風後,早在此地的武飛和武恆羽屏住呼吸。
幕僚中,當即又有人進一步說道:“少兵主是先帝親封的徵北將軍,現今朝堂上雖然被奸臣把持,但不會動他。這是北路軍的竹州系幕僚發言。
儘管這個徵北將軍的封號還沒有落實,需要先破顧首關這個前置條件,但現在在武撼巒面前坐的幕僚都是自己人,提前把這個稱號給舉起來而已。在武家內部看來,武源常,武恆羽兩人齊聚顧首關下,拿下顧首關很難嘛?
不過這時候提“徵北將軍”,這波北路軍出身的幕僚們是有想法的。
南路軍方面的幕僚則是當即反對:“朝廷奸臣當道,少兵主在渤地領軍,本就遭人嫉恨;奸黨們污衊少兵主裡通外國的謠言,已經堆積到聖上的案階前,爾等怎能對此事視而不見?”
武家軍在這一件事上出現了派系區分。至少竹州和雷州系的將領們,現在更希望武恆羽能夠歸來主持大局。
而這一幕,在未來武飛和武恆羽兩人各領一方時,就能看得出來該如何根據“忠誠於自己”的情形,來倚重哪些臣子了。
武撼巒對州派系的領袖問道:”你怎麼看?“
在所有人注視下,被強行點名的幕僚硬着頭皮說道:“朝廷無道,不日必有大禍!”
正當大家被這愣頭青所驚,準備勸解,打斷其言時,他道:“武源常那兒應該早作決斷,讓大公子(武恆羽)相助北方戰事,然後等待朝廷詔令後,再從長計議。”
北路軍派系幕僚們:“不可,渤郡戰事攀扯複雜如亂麻。若是大公子也陷入其中,那時我等何去何從?”——他不希望武家兩個二代當家人都要在某場戰鬥中同時出意外,那樣他們爭權奪利還爭個毛?
一羣計較政治得失的幕僚們想着怎麼在當今局勢下取得利益最大化,突然被武恆羽走出來的情況,驚得噤聲,衆人這纔看向屏風後。
武飛捂着腦袋。他本想再窺屏一段時間,但武恆羽的性格是“做主”的性格。絕不會被攀扯他的勢力,左右了自己直來直往的想法。
武恆羽極度霸氣地掃了這些想要依附自己的人一眼,露出的煞氣讓所有人閉嘴。
武恆羽:“現在乃存亡之刻;作壁上觀,看似能保全自身,但遲早會隨着大軍傾覆。只有趁此時,趁吾等尚存轉圜之際,奮力一擊方能石破天驚。”
隨後他盯着北路軍派系的幕僚們,提着劍指着他們說:“若有人再言即棄我弟不顧者,休怪我斬其頭顱。”
此言一出,再無人敢於勸諫,隊伍中所有派系紛爭自此消停了。
武撼巒敲了敲桌子:“今天暫議到這裡,諸位早點回去。”
隨後補了一句:“誰也不允許把恆羽回來的事情泄露出去。”
…參會的幕僚們猜測:屏風後到底能有幾人?…
等到衆人走後,武飛也出來。
武撼巒問道:“你倆可有把握,快速了結渤燕的戰事?”
武恆羽道:“我帶八百將士即可登城先登。”
武飛這邊拿着劍畫着地圖:“拿下顧首關不成問題,但重要的是,拿下渤地以北的燕地的方略。我需要留一隻精兵強將在顧首關,每年出關掠奪,壓制那兒的人口和糧食,使昊國不得在那兒重新聚兵威脅此地。
武飛望着武恆羽,給他推薦了一個名單,這些都是渤地出身寒苦的優秀將領,可以一用。
武撼巒望着兩人,緩緩道:“爾等看來都定好了。”隨後對武飛道:“源常,你是要回來嗎?”
武飛點了點頭。
武撼巒轉向武恆羽:“你決定了要離家北上?”
武恆羽猶豫了一下後說道:“我?”
武撼巒說:“我武家三百年前也是從東邊遷過來的。你在東邊出息後,修葺一下家祖的墳冢。”
武恆羽點了點頭。
…山河圖上的不臣昭然若現…
同年,爻都,艮宮中,靈帝還在癡迷於長春不敗。
然而得到南邊武撼巒不奉詔這一消息的速旺立刻憤怒。只是他表情扭曲生硬,宛如換了一張假臉。
他的瞳孔中冒着藍色光芒,走進了去年墜落,但現在正在緩慢擡升、修葺中的紫薇宮。
速旺看着宮殿中碩大的爻算盤。在爻算盤周圍,一個個佝僂身子的司天丞正在驗算天機,他走上前,揮手讓無關人等退去。並拿出了詔令,讓宮中爻算武家。很顯然,速旺是想要好好地尋一番武撼巒的弱點,然後進行攻擊。
司天丞看了他一眼,想要勸說,但是嘆了一口氣。推動中宮碩大的爻算儀器進行驗算。這種爻算,一般是不爲私人恩怨而算,因爲一旦傾向於算某個人,那麼對天下的爻算就失去恆準了。
然而司天丞也知曉,新帝現在不理事情,把一切都交給了速旺。
最終爻算出了結果,速旺望着武恆羽霸道的氣運,以及武飛命數鏈接南方朱雀星宿的情況,張了張嘴頗爲無語。但是在算到了武撼巒的氣運竟然和天上綠色邪月相對應後,目光微微一亮,計上心頭。
在宮殿外,顯道人擡頭對準再一次被勉強提到百丈高的中宮,望着那閃爍的爻算光芒,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