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不必驚慌。”
賈詡見狀,連忙拱手說道,努力安撫張濟的情緒:“若是詡所料不差,此番朝廷來使,未必就是壞事。說不定,這還是一個難得的機遇呢。”
“哦!?”
張濟聽得賈詡這麼一說,心裡的擔心頓時就消散了大半。畢竟,賈詡在他心中,一直是足智多謀、料事如神的形象,對賈詡的話,他向來是深信不疑。
旋即,張濟低眉順眼,態度誠懇地請教道:“還請先生仔細說說,濟也好有所準備,不至於到時手忙腳亂。”
“不敢。”
賈詡態度擺放的相當正,並沒有因爲張濟的低聲下氣就自得自滿,反而更爲謙遜道:“詡走投無路,幸得主公收留,得以在這亂世之中有一處安身之所。自當爲主公籌謀利害,盡心盡力,以報答主公的知遇之恩。”
兩人一番你來我去的謙遜,看的一旁的張繡很是不耐煩,他性格直爽,向來不喜歡這種彎彎繞繞的場面。忍不住開口道:“叔父、先生,朝廷的使者可在驛館等着呢,您有啥高招就趕緊說吧,別再磨蹭了。”
張濟登時氣急,惡狠狠地瞪了自家侄兒一眼,怪他不懂規矩,如此莽撞。
賈詡卻是從善如流,並未在意張繡的急躁。當即給張濟叔侄倆解釋起來:“以我之見,此番朝中來使,必是因鄧義而來。”
張繡傻愣愣的詢問道:“鄧義?鄧義是哪個?我怎地一點印象都沒有。”
張濟也有些不自信道:“前日裡來的劉表使節,是不是姓鄧?我當時也沒太在意……”
對這叔侄倆的反應,賈詡表現的波瀾不驚,心中卻是暗自嘆息了一聲。這兩人,一個有勇無謀,一個雖有些謀略,但卻不夠果斷和敏銳。在這亂世之中,想要長久立足,着實不易。
“不錯,正是荊州來使鄧義。”
賈詡耐心地接着說道:“先前我們派人前往南方打探,可是大有收穫。誰能想得到劉表在荊南竟遭遇如此慘敗,兩大水師全軍覆沒,蒯越的荊北征討軍生死不知。如今襄陽城中,一日三驚,人心惶惶,聽聞劉表更是吐血昏倒,病情嚴重。”
“如此境遇,劉表自然不會只向我等一家求援。”
賈詡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況且劉表以及荊北諸君說不定還打着制衡的念頭,拉來朝廷,也好制衡我等。他們想利用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來維持自己在荊州的統治地位。”
聽完賈詡的分析,張濟大喜,拍着大腿稱讚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先生,如今局勢如此複雜,我又該如何應對呢?還望先生能爲我指明方向。”
賈詡對這個問題顯然早有預算,心中已經有了成熟的應對策略。當即回答道:“大漢有天下四百年,根基深厚,雖歷經亂世,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天下羣雄,半數姓劉,可見其雖天命有衰,氣數卻未必已盡。”
“天子自回雒都之後,天下各州大半恢復了朝貢,四方諸侯紛紛遣使入朝,這也可略窺一斑。朝廷在天下人心中,依舊有着一定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主公若能順應大勢,歸順朝廷,不僅可以獲得朝廷和天子的認可,還能在這亂世之中,爲主公自己和麾下將士謀得一個安穩的前程。”
賈詡這番話,等於是赤裸裸的勸說張濟投降朝廷,更直白一點,則是投降曹操。
這要換了其他人,估計等來的就會是一場劇烈的風暴,可說話的人是賈詡,情況卻又不同了。
張濟、張繡叔侄倆居然沒吭聲,只是沉默不語。
賈詡倒也是沒有催促他們,只是繼續說着分析:“主公,若是朝廷和曹操不曾摻和這次襄陽的事情,那我們還能從劉表身上撕下塊肉來。可現在的處境,反而成了我們被曹操和劉表夾擊了的狀態,商城不過彈丸之地,我等皆處於危地也。”
長安有四關,其中最爲出名的自然是秦漢時期的函谷關以及後世的潼關。而緊隨其後的,則是直通南陽盆地的武關。
武關之險,不在函谷關之下,甚至猶有勝之。
因爲函谷關旁邊是黃河,而武關旁邊的卻僅僅只是丹水。
打通了函谷關,就能直入關中,一片通途,再無阻礙。而且還能有黃河爲後勤運輸補給線,可謂是事半功倍。
可打通了武關,你會發現後面還有長長的丹水谷地,上面坐落着商城、上雒、藍田等關壘要城,一個個都是處在狹窄的丹水通道之中,各個易守難攻。攻擊一方還沒法繞過去,就算不考慮後勤的問題,都沒地方給你大軍迂迴。
這正是應了善戰者無赫赫之名,武關通道正因其雄險還在函谷之上,收益又遠不如攻破函谷之後的效果,故此中原征戰數千年,絕大部分的戰役都集中在了函谷關,而忽視了武關。
如今,張濟所在的商城就是這麼個尷尬的處境,地處狹小,民稀田少。別說張濟有一萬多,將近兩萬人了,就是兩千脫產軍隊也是養不起的。
好在武關一直都在張濟手裡,每年秋收就像是打卡上班一樣進入南陽盆地,幫着劉表搞搞秋收減負的工作,才能勉強糊得了口。
可正如賈詡所說的那樣,原來能這麼苟着,是因爲丹水通道的另外一頭是自己的盟友西涼武夫集團。但現在李傕、郭汜都已殞命,長安也落入了曹操之手。
更要命的是,劉表現在還跟曹操勾搭上了,這兩人一旦聯手,那張濟、張繡叔侄倆立時就變成了風箱裡的耗子,進退兩難了。
原時空裡,張濟死後,張繡爲什麼會去投奔劉表,給劉表當守戶之犬?
可不就是曹操打下了長安,剿滅了李傕、郭汜嗎?
只是現在張濟雖然沒死,可局勢卻要比原時空中還要惡劣,因爲劉表顯然不足以爲靠山了。
張濟、張繡都不是傻子,再加上他們叔侄倆對賈詡是真的信服,不由的開始傾向於賈詡的意見了。
張濟有些艱難的問道:“先生,如今之計,只能……降了嗎?”
其實真實的賈詡還真不是什麼毒士,他由始至終,沒怎麼設計害人過。之所以會被後世傳爲毒士,其根源還是因爲一計葬大漢實在是太威名顯赫了。
可真正看仔細了時間節點後會發現,在最初的時候,王允是答應了呂布、徐榮、士孫瑞等軍政大臣都建言赦免收編涼州軍,如果實在不放心,也可以詔令皇甫嵩出任將軍,震撫涼州軍。
可以說這些都是極其正確的建議,事實上李傕、郭汜等人最初也是願意投降的,而且開出的對價僅僅是朝廷的赦免。
所以賈詡其實是完全替王允背了黑鍋,堅決不允許赦免,在逼反了涼州軍後,又胡亂指揮,逼迫徐榮出戰的王允纔是真正的葬漢責任人。
此時,賈詡建議張濟、張繡投降,雖然有自保之意,但着實也是爲了張濟叔侄倆能有個好結果。
面對張濟的不甘,賈詡只是拱了拱手,勸解道:“主公,此時若降,尚可議價,若等朝廷大軍南下之時,我等恐俱爲階下囚矣。”
張濟長嘆一聲,點了點頭:“那就先見見郗使,聽聽曹公的報價吧。”
“喏。”
賈習笑了起來,贊同道:“主公英明。”
很快,郗慮就被請了過來。
別的不說,光是賣相,郗慮還是相當不俗的,無愧兗州名士之風。
“下臣郗慮,參見鎮東將軍。”
郗慮以下臣自稱,而並非是外臣,原因就是他代表的是朝廷。不論天下諸侯有多自立,但明面上卻並沒有一人稱孤道寡,都是承認自己是漢廷臣子的。
“天使請起。”
張濟虛扶了一把,隨後將郗慮邀請入席中。
兩方坐下,郗慮的目光掃過上首的張濟,以及對面的張繡、賈詡,心裡斟酌着該如何開口。
在來之前,他看過了曹操給他的密信。
書信中詳細的提出了要求,同時也給出了籌碼。
實話說,這籌碼其實並不好給,因爲張濟本人已經是平陽侯,鎮東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可以說官路上,張濟其實已經走到了本人的終點,鎮東將軍的將軍號雖然依舊是雜號將軍,但卻算得上是雜號將軍號中的極品,僅次於重號將軍了。尤其張濟的將軍號還是鎮東,位列鎮字銜首位,當真是讓曹操升無可升了。
同樣,平陽侯乃是縣侯,依舊是東漢頂級爵位,再往上去,也只能在食邑上增添戶數,以示恩寵。
曹操對此也是極爲頭疼,和戲志才、荀彧、滿寵羣策羣力,權衡許久,終於想出了個法子。
荀彧率先提議,在給曹操的信中書寫道:“張濟爵位官職已至高位,若要招降,可從其親屬入手。聽聞張濟之侄張繡,武藝高強,勇猛善戰,在軍中威望頗高。不妨許以張繡中郎將之職,封宣威侯,如此一來,既給了張濟叔侄面子,又能示恩於張繡,獲得他們的好感,並使其大小相制,必要時刻,也可分而化之。”
滿寵對荀彧的意見十分支持,並補充道:“文若兄所言極是,此外,還可承諾爲張濟之軍提供糧草輜重,助其擴充軍備。如今張濟困於商城,物資匱乏,這對他而言,必定是極大的誘惑。”
戲忠最後查遺補缺道:“主公,還有一人的態度至關重要,此人便是張濟謀主賈詡。聽聞張濟對其行以師禮,可謂是言聽計從。主公何不褒獎其人,賜予厚賞,以美其心,使其在張濟軍中爲投降之事多多美言。”
曹操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明:“諸君所言,皆有道理。不過,還需在招降文書中着重強調朝廷的恩威並施。既提及歸順之後的優厚待遇,也要隱晦警告若負隅頑抗,大軍壓境,玉石俱焚的後果。”
商議已定,曹操便着人精心準備了招降文書,詳細羅列了對張濟叔侄的承諾與條件,又親自給郗慮修書一封,講清重點。
郗慮在心中暗自將這些內容梳理一遍,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鎮東將軍,此番朝廷派我前來,實乃看重將軍的忠義與才能。如今漢室雖歷經波折,但天下人心依舊向漢。曹公奉天子之命,廣納賢才,以圖復興漢室。將軍若順應天命,歸順朝廷,曹公承諾,不僅保留將軍現有的平陽侯爵位、鎮東將軍之職,還將爲將軍提供充足的糧草軍械,助將軍擴充軍備。”
說到此處,郗慮目光轉向張繡,接着道:“至於張將軍,曹公聽聞其英勇之名,特表奏天子,進封張將軍爲中郎將,賜宣威侯。將軍叔侄二人,從此位列朝堂,榮耀加身,實乃美事。”
張濟微微皺眉,心中暗自思忖,這條件看似優厚,可自己在商城經營多年,一旦投降,手中的實權又能保留幾分?
他下意識地看向賈詡,希望從這位智囊口中得到一些建議。
賈詡心領神會,微微一笑,對郗慮說道:“郗使,曹公誠意,我等已感受到。只是不知若是我等降服,曹公又將如何安置我等?”
郗慮心中明白,這恐怕也是張濟、張繡叔侄倆的疑慮,斟酌了片刻後,卻是不答反問道:“敢問先生,荊州使者可是已至商城?”
聽到郗慮提起鄧義,張濟、張繡都面露尷尬之色,畢竟這位可是被他們軟禁了十多天了,至今都沒能見到張濟一面。
倒是賈詡神情鎮定自若,好整以暇道:“不敢瞞天使,荊州使節鄧義鄧先生,已至商城十餘日。”
郗慮看了一眼賈詡,總覺得這位看似最好說話的,其實反而是最難對付的那位。
“原來如此。”
郗慮露出了一個笑容,溫聲解答道:“其實此番安置鎮東,曹公本有意使鎮東安於兗州。”
說到這裡,郗慮故意停頓了一下,偷偷打量張濟三人的神色。張濟面露陰鬱,張繡則有些惱怒,唯有賈詡,神情不驚,毫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