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封自江陵出發,順着長江水一路南下,沿途視察了沙縣、夏口、邾城、鄂城、下雉、蘄春、柴桑等要地,最終返回揚州。
隨後,他先是發佈命令,以荊州龐季接替呂岱,任工程部委曹掾,以荊南劉蟠接替步騭,任交通部委。
等到處理完積累的政務後,時間已經到了九月中。
劉封本來打算花費一到兩個月的時間,在揚州行縣一次,然後北上徐州,與自家祖母、父親、母親和弟妹們一起過個年,同時也好和父親溝通一下兩面的事務,以及明年的大戰略方針。
不過就在劉封準備動身前,丹徒傳來消息,交州士家的船隊抵達長江口,想要向劉封朝貢。
劉封小吃了一驚,隨即笑了起來。
若是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那無疑是上上之策,若是真能收服士家,掌控交州,就是真把長沙,武陵的太守位置交給士燮的弟弟們也是相當值得的。
於是,劉封當即下令,盛禮迎接士家子弟,另其換乘小船,前來吳縣參見。
五日之後,船隊的主事者,士燮的庶長子士廞帶着使團以及貢品來到了吳縣城外。
劉封親自出迎,在城門外迎接士廞、士祗、士匡以及交州朝貢使團。
饒是劉封看到了提前送來的禮單,都有些驚訝士家禮物之重。
光是送到劉封跟前的就有整整二十艘小船的禮品,這些禮品盡數都是珍奇異寶,這還不算走陸路送來的禮物。
禮單上有龍眼、荔枝各兩百斤,檳榔、益智子、薏苡仁各一石、檀木、沉香、桂木各百段、珍珠二十斛,其中五斗爲精選的上品合浦珠、玳瑁、硨磲一百枚、珊瑚屏風五扇、象牙、犀角各五十雕、琉璃二十盞、乳香、沒藥、蘇合香等香料各五十斤、琥珀五斗、紅、黑、白、黃色葛布、蕉布各兩百匹、銅器與漆器兩百件、上品翠鳥羽毛一百根、孔雀、大雁、翠鳥、白雉各五對。
除此以外,尚有大象、犀牛各兩頭,寶馬一百匹,各色絹帛葛布兩千匹,金五百斤,銀五百斤,錢一千五百萬,名刀寶劍兩百口,鐵甲四百套,棉布衣一百件(東漢時代棉衣完全是靠西方進口的,價格極其昂貴,不遜蜀錦。當時中國本土的棉花是短籽棉,不易紡織,而印度的棉花卻是長籽棉)。
另有庫藏存單,交州交趾、南海、合浦、九真四郡,共庫藏糧食兩百八十餘萬石,財帛四千餘萬錢。
不得不說,此時的交州哪裡像是蠻荒之地,簡直富的流油。
東漢的交州與南海諸多部落蠻國往來密切,貿易繁忙,甚至還有羅馬的商人,其中琉璃(玻璃)就是羅馬商人帶來的特產,可謂是價值千金。
如今士燮和他的兄弟們毫不猶豫的將庫存的大部分珍寶都給拿了出來,只求能夠取悅劉封。
劉封雖然並不知道這份禮單,可比官渡之戰後士燮送給孫權的禮單要重逾百倍了,但也能夠從這麼多東西中看出禮單之豐,誠意之盛。
或許唯一比不上孫權那會兒的就是名馬了,當時士燮一口氣給孫權進貢了數百匹寶馬,而現在只是給劉封送來了一百匹。
不過考慮到馬匹這玩意太佔地方,海運起來相當麻煩,士燮倉促之下已經竭盡所能了,這應該不是士燮不想送,捨不得送,而是缺乏運輸手段沒法送。
況且要是真把交州拿下了,那交州的戰馬還不都是他劉封的,也就是早點晚點的區別。
整個使團以士廞爲首,同來的還有士燮的二子士祗,士壹的嫡子士匡等等,不得不說可謂是誠意滿滿。
等到士廞、士祗、士匡三人來到跟前行禮過後,劉封忽然開口道:“聞交趾有象兵三千,可踏平林邑。又有蠻兵數萬,悍不畏死。士威彥(士燮)年近七旬,卻一人而控四郡,出行鳴鐘響磬,冒用三公鑾駕,虛設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可是有不臣之心!?如今聞我欲招其兄弟入朝,故遣爾等來使,莫非是欺我年少無知,只堪食肉乎?”
劉封突然發威,士廞三人如何能抵,當即噗通一聲,悉數跪倒於地,一個個顫顫巍巍,如同鷹隼爪下的麻雀一般瑟瑟發抖。
“明公神武,匡安敢欺瞞明公。今歲自明公年中起兵,舉義師西向而來。三月擒黃祖如芻狗,半年定荊楚若涓流。家叔(士燮)嘗言:‘吳侯非漢高,實類光武。’故遣臣獻馴象二頭——”
說着士匡忽然擡手指向殿外,繼續說道:“此獸跪則如丘,起則似山,然終身繫於童子一繩。今交州九郡之繩,正在明公掌中。”
劉封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右手戳指,朝着士匡遙遙點了點:“卿不似汝兄(士廞)木訥,倒有蒯通之辯。歸告士公:封所求者非象也,乃南海市舶之利耳。若遣配合幕府掌控南海諸貿易,封當以奏請朝廷,爲士公請封賜爵,即便是汝,也當不失榮華富貴。”
士匡聽見劉封的話後,頓時長鬆了口氣,而他身邊的兩個堂兄弟士廞、士祗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三人在交州也算是名門貴子,出入警蹕,車馬華蓋,前呼後擁。可直到現在來到了劉封跟前後,方知少年英雄之威何等駭人。
光是其英武之氣,就壓迫的他們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士匡口舌便利,恐怕這會兒士廞、士祗他們還在以額觸地,惶惶不知所言呢。
劉封並非是個盛氣凌人的性格,看見士廞、士祗、士匡既已服軟,於是上前幾步,親自將他們一一攙扶了起來。
對方既驚且喜,忍不住升起了受寵若驚之色,連連拜謝。
“汝等不必驚慌,只要誠心來降,便是大功一件,有功必賞,我如何會虧待汝等。”
劉封笑着安撫道:“且隨我入城,城中已爲汝等設下酒宴,當寬飲之。”
士廞、士祗、士匡自然不敢有任何異議,乖順的跟隨劉封入了吳縣。
吳縣雖然已經不再是能與洛陽、長安一較高下的東南巨城,但依然是江東最爲出名的城市,城內人口高達七八萬,加上士卒官吏,妥妥的超過了十萬人。
士廞、士祗、士匡在南海自然驕奢淫逸,享盡榮華,可交州畢竟地遠人稀,即便是如今,大量的人口涌入交州,但卻是分散在各地。
交趾郡治龍編縣並不大,大量人口涌入之後,爲了城內的治安和衛生等情況,士燮立刻採取了管制措施,也只有北方來的名士大族子弟纔有資格遷居在龍編城內。
因此,龍編城內的富貴榮華氣象,卻是遠遠不能同吳縣相比,直把士廞等三人看的目瞪口呆,如墜夢中。
“摩肩接踵,莫過於此。”
士匡小聲的讚歎道。
士廞、士祗連連點頭,贊同堂兄弟的看法,心神忍不住搖曳起來。
“交州雖好,卻遠不如吳縣繁華,若能享交州財貨,居於江東,何其幸福?”
車馬從吳縣最繁華的鬧市區穿過,最終進了劉封的將軍府邸,也是原吳郡郡府所在。
大殿之上,早已經備下了美酒佳餚,等待劉封宴請士家子弟。
劉封一聲令下,宴會當即開始。
前半段宴會,劉封倒是隻字不提公事,只是給士廞、士祗、士匡們介紹了麾下名士。
如今劉封的家業可是極其繁盛,麾下有名有姓的名士賢才就不下上百位,如今身在吳縣內的,就有數十人之多。
吳縣城中的諸部委,以及跟着劉封一起回來的太史慈、趙雲等諸將悉數在列,可謂是文盛武耀,人才濟濟,王氣鼎盛。
劉封只是介紹了一遍堂上參加宴會的這數十人,只聽得士廞、士祗、士匡們頭暈目眩,震耳欲聾。
這些名士賢達往日只是聽說過其家族大姓,就已經讓人心生嚮往,可如今卻列位同席,歡聚一堂,如何能不讓士廞等人心潮澎湃,患得患失。
好在杜襲、袁敏、諸葛瑾、嚴畯等人雖未有熱情相向,卻也不曾冷臉以對,倒是讓士廞、士祗、士匡們很是竊喜。
酒宴過半,劉封突然開口詢問道:“伯美,我之詔令,應該已至交州,不知士公與幾位郡守是何態度啊?”
被劉封突如其來的一問,士廞、士祗、士匡俱是心中一驚。
聽清楚問題後,三人稍稍鬆了口氣,但心卻還是提在了半空之中,生怕回答會引起劉封的不快。
可即便如此,三人中的士廞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啓稟左將軍,小臣來時,家父曾經叮囑過一切聽從左將軍安排,唯將軍之命行事,三位家叔也在得到詔令之後,收拾公文,封存府庫,等待左將軍奏表的新任太守抵達後,交接郡權。只是三位家叔有一事委託下臣奏稟,懇請左將軍開恩,澤被我士家。”
士廞的態度很是恭敬,話語的內容更是服帖。
只是說到最後,劉封剛剛平緩下來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爾等是要同我談條件嗎?”
“小臣不敢!”
噗通一聲,士廞連同身邊的士祗、士匡一起起身離席,朝着劉封跪拜了下來:“小臣如何敢違逆左將軍,只是小臣家叔們體恤家父年老,想要懇請左將軍恩澤一二,懇請左將軍開恩。”
劉封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士燮不想挪窩。
劉封摸着下巴,在士廞、士祗、士匡哀求討好的目光中陷入了沉思。
士燮如今在交趾郡中已經執政了十四年,年齡也已至六十三歲。
按理來說,東漢一般七十歲可以致仕,但並非明文規定,尤其是皇帝可以輕易調整。信任你的,即便七十多了也一樣可以繼續仕官。
士燮在歷史上可是活到了九十歲,極爲高壽。
若是真對士燮加恩,那他可是還能在交趾郡幹二十七年之久,哪怕士燮相當老實,從來沒有反意,但劉封還是覺得這也太過長久了,很不合適。
不過目前似乎沒有必要同士家翻臉,可先試試看麻痹士家,日後可以再想辦法改易。
想到這裡,劉封開口道:“既是如此,那威彥公就不必調整了,繼續留任交趾太守,一應皆如往日不變。不過汝等三位叔父,務必配合朝廷,不得拖延交接,更不得招惹事端。”
士廞、士祗、士匡一聽劉封居然真的鬆口,而且還許諾士燮在交趾的待遇不變,頓時喜不自禁,朝着劉封連連叩首起來。
“小臣們謝過左將軍隆恩。”
“都起來吧。”
劉封擺了擺手,將士廞們喚起身來,安撫了他們幾句後,話鋒一轉,又威脅道:“且記住爾等的保證,來日我舉兵北上,征討不臣,興復漢室,尚需要交州大力支援錢糧器械,兵馬士卒。若是汝等陽奉陰違,我也不介意讓爾等一試我劍是否鋒利!”
“噗通”一聲,士廞、士祗、士匡居然膝蓋一軟,又跪倒在地,一個個叩着頭,嘴裡還呼喊道:“小臣不敢,小臣族中安敢對抗左將軍,必簞食壺漿,爲左將軍興復漢室傾盡全力。還請左將軍明鑑。”
“好了,莫要老是跪下了,都起來歸座吧。”
劉封雖然有些看不慣士廞、士祗、士匡等人動不動就下跪口頭,膝蓋骨是豆腐似的。但士廞、士祗、士匡表現的這樣,也的確讓劉封對交州更加放心了一些。
仔細想了想,劉封又開口道:“我聞汝兄弟士德璋頗有才幹,我意招他入吳,爲我左右驅使,不知汝父可捨得割愛?”
士廞一聽,心中登時一突,立馬就猜到了劉封怕是想要質子。
其實質子這個問題,士燮也早就商量好了,就是士廞、士祗、士匡他們幾個,哪怕劉封全給留下了也沒事。
可現在聽劉封的意思,居然想要士徽過來當人質,這可就超過了原定的計劃了。
“這……這……”
一時之間,士廞也不知道該如何來辯解,有心拒絕,卻又不敢,可要答應下來,那也是萬萬不能的,回去還不被士燮給罵死。
要是再讓士燮懷疑自己的用心,那可就真是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