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站在東區 14號工坊的門前，手中拿着嶄新的鑰匙。
這座二層小樓雖然比不上高等學徒的獨立塔樓，但對於剛剛晉升爲職業魔藥師的他來說，已經是極爲豪華的待遇。
磚紅色的外牆、鑲着鐵框的窗戶、門前的小花圃，每一處都透露着學派對魔藥師的重視。
兩人合力將羅恩爲數不多的個人物品搬進工坊，大部分傢俱已經按照格溫妮絲的安排提前送到。
東區 14號的內部空間比羅恩想象的還要寬敞——一樓是會客廳和魔藥煉製室，二樓則有臥室和一個小型實驗場所。
“太棒了。”
羅恩滿意地環顧四周，特別是那間寬敞明亮的魔藥煉製室，各種精緻的工具和設備一應俱全：
“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將最後一箱藥材放好，安德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主動提出告辭。
作爲王室成員，說是沒有額外優待，但其實還是有些特權，至少就不用擔心自己的住所問題。
況且對方沒有主動留自己，自己還是趕緊識趣地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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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恩點點頭，和安德烈告別，然後便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魔藥煉製室。
正準備再囤一點藥劑，方便正式開業後售賣時，一種全然陌生卻又奇妙熟悉的感覺，突然從心底涌現。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既非實質，亦非虛無，如同一縷清泉悄然流入他的精神海洋。
羅恩甚至無法確定它到底是來自外部，還是源自內心，彷彿它存在於一個完全不同的維度，只是偶然與現實世界產生了交集。
這種力量似乎擁有着無與倫比的純淨性，不帶有任何雜質和負面影響，就像是宇宙中最爲原始和純粹的能量形態。
即使只是與之短暫接觸，他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靈淨化感，彷彿有什麼東西悄然洗去了他意識深處的一絲陰霾。
“這是……”羅恩驚訝地睜大眼睛，手中的試管險些掉落，“‘恩惠’？”
艾倫夫人曾經提到過，當一個年輕人在導師的引導下有所突破，這種成長所產生的純淨能量就會反饋給導師，以“恩惠”的形式。
但此刻，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恩惠”涌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儘管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沙漠中突然發現了一滴露水，雖然微不足道，卻因其純淨而顯得格外珍貴。
羅恩稍微摸索了一下，很快就溯源到了恩惠來源：
他的腦中自動浮現出今天在魔力迴路優化課上，埃裡克讓他上臺分享冥想經驗的畫面。
當時他用“水流沖刷河道”的比喻，清晰地解釋了環形流轉的原理，引起了同學們的共鳴。
尤其是那個戴着眼鏡的瘦弱學徒，羅恩記得他眼中閃過一絲恍然大悟的光芒，甚至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來自於終於理解了某個困擾已久的問題後的釋然。
“原來如此……”他終於恍然大悟，將手中試管放到一邊的架子上，眼中閃爍着激動的光芒：
“不僅僅是正式授業解惑，只要能夠真正幫助到別人理解和成長，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感激，就能獲得‘恩惠’的反饋。”
這個發現讓羅恩興奮不已。
他原以爲“恩惠”是導師們的專屬福利，需要長期系統的教導才能換取。
沒想到自己也能通過簡單地分享經驗，在他人真正獲益後，收穫這種寶貴的純淨能量。
雖然今天獲得的“恩惠”極其微小，幾乎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般難以察覺，但它的存在卻證明了這條道路的可行性。
這也解釋了爲什麼在學派內，那些資深高等學徒經常會代替導師上課，並定期舉辦一些小型分享會，向更低一級的學徒傳授經驗。
羅恩目光閃爍，感受着那絲若有若無的“恩惠”在體內沉澱。
這種力量似乎儲存在一個特殊的維度中，既不與精神力混合，也不影響魔力流動，彷彿被封存在一個獨立空間，隨時可以被調用來淨化精神污染。
“看來以後有機會展示自己時，絕不能放過。”
羅恩在心中暗自決定，意識到這是一個雙贏的選擇：
“通過分享知識，不僅能夠增加自己對技能的理解，獲取經驗值提升，還能收穫‘恩惠’這種珍貴的純淨能量。”
“等工坊穩定下來，也許我可以考慮收幾個真正有天賦的學生，下一期候補學徒應該過段時間就來了，到時候可以看看有沒有好苗子。”
羅恩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計劃，想象着工坊一角擺放着幾張工作臺，幾個專注的年輕面孔在自己指導下進行實驗的場景：
“那些剛剛接觸魔藥學的初學者，往往需要系統性的指導……”
說到恩惠，他就聯想到自己的授業恩師艾倫夫人。
自從他通過魔藥師認證後，就沒怎麼去過藥材店裡了。
………………
幾天前，羅恩剛從魔藥師認證考覈場地出來，準備向自己的恩師報喜。
傍晚時分的藥材店人流稀少，門前掛着的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
推開門時，熟悉的草藥混合香氣撲面而來，令羅恩感到一種莫名的歸屬感。
艾倫夫人正站在櫃檯後整理賬本，那雙骨節突出的手指在皺黃的紙頁上敲打着。
聽到門鈴聲，她只是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有什麼需要嗎？”
那沙啞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夫人，是我，羅恩。”
他走到櫃檯前，語氣中充滿喜悅：“我已經通過了魔藥師認證考覈！”
艾倫夫人這才擡起頭，那雙幽綠色的眼睛像往常一樣審視着他。
羅恩本以爲會看到驚喜或讚許，卻只見到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就好像他彙報的只是今天的天氣狀況一般。
“嗯，意料之中。”
她簡短地評價道，隨即低頭繼續記賬，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
“馬格努斯那老傢伙給了你什麼評級？”
羅恩的熱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心頭涌起一絲失落。
他輕咳一聲，調整了語氣：“‘優秀’評級，夫人。馬格努斯大師親自簽發的。”
“哦？‘優秀’？”
老婦人的語氣依然平靜，但她那枯瘦的手指卻微微停頓了一下，墨水在紙面上留下一個小小污跡：
“那老古板向來吝嗇於給出高評價，看來你確實表現得不錯。”
羅恩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心中的失落感稍減。
她合上賬本，那雙深陷在皺紋中的眼睛終於正視着羅恩：
“你剛來就展現出了罕見的天賦和悟性，通過認證自然是理所應當。若你連這點成就都達不到，那我倒要懷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
這番話雖不是直接的誇獎，卻勝似誇獎。
羅恩微微一笑，習慣性地走到一旁，準備幫艾倫夫人整理櫃檯上的雜物，就像他過去作爲助手時常做的那樣。
各種藥劑瓶、乾燥草藥和小巧的測量器具散落在櫃檯上，他的手指已經不自覺地開始分類。
“讓我幫您把這些……”
“停下。”艾倫夫人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不容違抗的命令感：
“你現在是一位職業魔藥師了，不再是我的助手，這些活不該你來做。”
羅恩的動作僵在半空，驚訝地望着艾倫夫人。
看着對方愣在原地的樣子，艾倫夫人臉上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戲謔：
“我老艾倫可開不起一位職業魔藥師的工資，你這樣的人才，每小時至少值十幾塊魔石碎片，我這小店一整天的營業額都不夠付你半天的酬勞。”
羅恩被對方少見的幽默感逗笑了：
“夫人，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幫您打理一下店鋪，就像以前一樣。”
“我知道。”艾倫夫人的表情重新變得嚴肅，那雙幽綠的眼睛直視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靈魂：
“但我是認真的，羅恩。從今天起，你需要專注於自己的研究和提升，而不是在這裡打雜浪費時間。”
她不緊不慢地繞出櫃檯，那佝僂的身軀在昏暗的燈光下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藥材店內的燈光總是偏暗，據說是爲了保護那些對光線敏感的珍稀材料。
在這種光線下，艾倫夫人的面容顯得更加蒼老，但那雙眼睛卻依然銳利如鷹。
“你每耽誤一天的提升，都是在減少對我的‘恩惠’。”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目光深處閃過一絲羅恩從未見過的渴望：
“我這個老傢伙可還指望着你來幫忙吊命呢。”
儘管話語中帶着調侃的意味，羅恩卻能感受到其中的認真，他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夫人。我會更加努力，不辜負您的期望。”
“去吧，我聽說東區 14號被分配給了你，那可是個不錯的位置。”
艾倫夫人擺擺手，示意他沒事就趕緊離開：
“好好利用你的新工坊，不要浪費那個才華橫溢的腦袋。馬格努斯那老傢伙能給你‘優秀’評級，說明你的潛力遠超普通魔藥師。”
羅恩鄭重地向她鞠了一躬：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指導，夫人。如果您需要任何幫助，只需派人傳話，我隨時爲您效勞。”
“快走吧，年輕人。”艾倫夫人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你的未來不在這個狹小的藥材店裡。”
當羅恩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風鈴發出最後一聲清脆的響聲後，艾倫夫人的表情才緩緩變化。
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既有欣慰，也有某種近乎渴望的期待。
她快步走向後屋，動作比平日靈活許多，鎖上了藥材店的門，確保不會有人突然闖入。
從櫃檯下取出一面小巧的銀鏡，艾倫夫人仔細檢查了周圍的每一個角落，確認四下無人後，才緩緩放下一直維持的心理防線。
一瞬間，老巫婆的形象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那佈滿皺紋的皮膚變得光滑細膩，如同上好的瓷器般無瑕。
佝僂的背脊挺直，瘦骨嶙峋的身材變得豐滿優美。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頭枯槁的銀髮恢復成了光澤動人的粉紫色，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一位風華絕代的美豔女子取代了那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只有幽綠的眼睛依然是她唯一不變的特徵，只是現在看起來更加明亮深邃。
這種變化只持續了短短十幾秒，隨後她又恢復了老婦人的形象，但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次的轉變是她主動控制的，而非因爲力量不足而被迫退回。
艾倫夫人的手輕輕撫過腰腹上那道無法消除的醜陋疤痕，這已經伴隨她數百年，是她過去失敗的永久紀念。
那是一道從左肋斜貫至右腰的傷痕，原本應該是致命的，卻因某種神秘力量的干預而讓她活了下來，代價是永遠無法完全恢復。
“難以置信，這是我第一次在魔力活躍期之外恢復全盛狀態。”
她低聲自語，聲音中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與顫抖：“那孩子給予的‘恩惠’竟如此純淨而充沛。”
她走到一旁的全身鏡前，仔細觀察着鏡中的自己。
即使恢復了老態，她的眼睛也比平日更加明亮，皮膚上的皺紋也似乎減少了些。
“怪不得當年的預言說，我的轉機在於黑霧學派。”
艾倫夫人撫摸着鏡中的影像，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水晶尖塔的那些老傢伙們，如果知道我找到了這樣一個天才學生，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轉身走向藥架，從頂層取下一瓶封存已久的魔藥，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檢測精神污染程度的藥劑。
小心地倒出一滴在手心，她注視着液體從深藍色逐漸變淺，最終變成了淡藍色。
“精神污染減輕了至少三成。”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重複測試了一次，結果依然相同：
“這也太誇張了……”
過去需要強行壓制的精神污染，如今就像是長期壓在胸口的巨石被部分移除，讓她能夠更加自由地呼吸。
“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或許我還有機會更進一步。誰能想到，一個六等星的平凡少年，竟然會成爲我的救命稻草。”
艾倫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坐回工作臺前，開始嘗試處理一些特殊的材料，其中有死灰色的舌苔、星星點點的結晶狀苔蘚……
“還差幾樣材料，不知道這小子什麼時候能夠全部湊齊。不過倒也不是很着急，反正到時候也是準備拿來給他用的。可惜，我不能離開店裡，不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