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溫恩下意識的避開了溫婉的目光。
他心虛的低下頭,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非常的爲難。
他是最後和安定王見面的人,三不管地帶的五條礦脈,也的確是簽訂在了止戰書上。
溫恩和安定王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至今爲止,他從未透露分毫。
沉默,漸漸蔓延,有那麼一瞬,像是化成了實質,宛若一道高牆,橫在了兩人之間。
許久之後,溫恩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姐姐,”他聲音些許哽咽,“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是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爲了……”
爲了什麼,他卻依舊說不出口。
溫婉薄涼的笑了笑,“罷了,於你們而言,家國天下,從來都是最重要的。我沒有怪你。”
沈御如此,溫恩也是如此,他們的身上都纏繞着太多身份的枷鎖。
“姐姐,我不是……”溫恩想說什麼,可眸光一暗,又重新低下頭去。
涼風吹過,草地上掀起陣陣草浪。
溫婉背過身走向溪邊喝水的戰馬,聲音徐徐傳來。
“人各有志,我一直希望你們都能達成所願的。所以,別擔心,我真的能理解的。”
只是,理解之餘,心像是空了那麼一下下而已。
溫恩擡頭,見溫婉已經坐上了馬背,他心下一急,巴巴的跑到了她跟前。
他可憐兮兮的握住繮繩,“姐姐,你這就要走?”
溫婉低頭看他,擡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溫柔的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離別之時,她反倒是不敢多說話,怕每多說一個字,都會生出更多的不捨。
溫恩抓着繮繩,遲遲不願鬆手。
這兩年,他身量長了不少,早已不是初見時那個瘦弱的少年,此刻的他比馬背還高了不少。
可身材高大的他,這會兒卻像一隻被拋棄的狼,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溫婉,眼睛裡除了難過,還是難過。
傷別離,因爲離別苦。
他一晚上,將豐城鬧得驚天動地,就是爲了再見她一次。
這份情啊,她怎麼還得起。
溫婉眼眶紅了一瞬,有眼淚無法自抑的流下。
“恩恩,”她哽咽着,輕輕地摸着他的頭,“姐姐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溫恩也紅了眼眶,點了點頭,悻悻的說:“姐姐明明知道,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對不起恩恩,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要算計你一回。
得到他的這個回答,溫婉並不意外。
她吸了吸鼻子,沉沉的開口,“恩恩,答應我,回到漠北以後,找一個心地善良,又聰慧的女子,成親生子。”
溫婉知道,這個要求,無疑在他傷口上撒鹽。
可她,希望他能有個獲得幸福的機會啊。
總要走出第一步,才知道後面的路上,有沒有能給他幸福的人,對吧?
如果,就有那麼一個女孩兒,能出現在他身邊,用盡一切融化他心底的枷鎖呢?
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她也要做這個劊子手去博一回。
當這句話說完之後,溫恩臉上的表情,瞬間龜裂。
他好像被撕碎了,只要一陣風就能把他的殘軀吹走。
“姐姐……”
他突然泣不成聲,又唯恐被她看見最狼狽的一幕,所以快速的低下頭去。
“姐姐,這就是你拜託我的事嗎?將我從你身邊徹底的趕走!”溫婉一怔,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後悔來,她是不是做錯了?
“恩恩……”
溫恩依舊埋着頭,慼慼然的笑了一聲,哽咽着說:
“姐姐,我叫鬱祁霆,我不姓溫,也不叫恩恩。”
說完之後,他纖長的手指顫了顫,緩緩鬆開了繮繩。
他擡手在馬背上拍了一拍,馬兒便帶着溫婉竄了出去。
溫婉握緊繮繩,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下,站在溪邊的男人終於擡起頭來,鐵血的漢子,臉上滿布淚痕,晶瑩的眼淚,終究順着他的下顎滴落。
她是不是做錯了……
很多年以後,午夜夢迴之時,溫婉還會在噩夢中驚醒。
夢裡,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哭着一遍遍質問她。
“姐姐,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
豐城被山匪鬧了一場之後,城中這幾日便蕭條許多。
好多商鋪都關了門,百姓們也大門緊閉,唯恐城中還有沒走乾淨的山匪。
溫婉重新尋了一個僻靜的客棧住下,和普通百姓一樣,這幾日她也沒出門。
客棧裡,和她一樣外地來的人還不少,接連幾日大門不出,客人們彼此都熟悉了不少。
住在溫婉隔壁屋子的,是一隊做藥材生意的遊商。
這日一大早,溫婉正在前廳吃早膳,就見商隊老闆滿臉帶笑,匆匆的走進來。
“衙門說,山匪已經清剿乾淨了,讓大家夥兒正常出去做生意。”
他又讓吩咐商隊裡的管事,“把我們所有的老山參都找出來,一會兒跟我去一趟城主府,大人在城中高價收老山參。
“對了,咱們有多少貨就帶多少,大人們說了,多少都要。”
這些生意上的事兒,溫婉原本並不感興趣。
直到他們提起了一個人。
“大人們爲什麼要收這麼多老山參啊?”
“何將軍你們聽說過吧?那可是咱們豐城以前的守將,後來便高升回帝京述職去了。”
“聽說是何將軍受了重傷,急需大量老山參來吊命。”
“我還聽說,何將軍被發現的時候,雙腿都廢了,他暈倒在河灘上,幸虧撐船路過的漁夫救了他,否則連命都救不回來!”
隔壁幾人還在唏噓,溫婉卻沉着臉放下碗筷。
何擎會被放回來,溫婉並不意外。
只是,他的雙腿廢了?她記得何擎在山谷裡,雙腿雖然受了傷,但應該不至於廢掉。
難道是溫恩廢了他的雙腿?
按照溫恩的脾氣,也不是不可能。
按理說,何擎別說是廢掉雙腿,就算是直接沒命,也是罪有應得。
可溫婉聽見這個消息,卻並沒有多開心,反倒是一陣心驚肉跳。
她無端生出一股子煩躁的感覺,就好像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在朝着某個方向發展……
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溫婉擰着眉頭,正準備起身回屋。
突然,客棧被邊城守軍團團圍住。
何妙怒氣衝衝的大步走來,看見溫婉便冷笑道:
“總算找到你了,這次,可沒人能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