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知道馬車在行駛,卻不知會去哪裡,連翠眉都不見人影,事情似有點乎蹊蹺。而對面的他,眼神又太過熾熱,那種想要將一切燃燒的熾熱。
“嫣兒,我以前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每次想起來我如今可以做到了,而你卻已不在,你可能想象我的難過?嫣兒,回到我身邊好嗎?之前的事情我絕不會計較。”
“王爺真是會說笑,回到您身邊?雁南從沒在您身邊呆過,何談回去之說?再說,您不計較,難道雁南就要答應?雁南身份雖然卑微,可也是有脾氣的,並不是隨隨便便任人揉捏。”聽他說完,雁南更是一股子怒氣衝上來。什麼叫他不計較,要計較,也是她來計較纔對。氣憤之下,話是又硬又衝的頂回去。
醇親王一愣,帶着研判的神情看着雁南。雁南則是將頭一擰,挑簾看了下車外,又問:“王爺這是要去哪兒?總不至於作出強搶之事吧?”
突然下巴被扣住,雁南被硬逼着與醇親王對視,想也沒想就要揮開醇親王的挾制。醇親王卻反應更快的將她攬到懷裡,迅速的吻上她那嬌豔紅脣。
卻聽“咚”的一聲撞擊,然後是“啪”的一聲脆響,最後則歸於安靜。
雁南臉紅個透底,拼命的抹着嘴巴,似乎想要擦去他留下的味道,或者是那從心底深處翻涌上來的記憶味道。因爲掙扎,隨意挽着的青絲已經散了,簪子不知掉到哪裡。儘管她的心是顫抖的,卻仍然不服輸的瞪着醇親王。
醇親王后腦撞在車棱上,臉上又捱了雁南一巴掌,此時是一臉不信的看着她。
“王爺,雁南剛說過,不是隨便任人揉捏的,請您……自重!”
“時間久了,我卻忘記了,嫣兒總是看似溫柔,其實卻比誰都倔強的。呵呵……現在的嫣兒,比以前多了些脾氣啊,看來我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是舒穆祿泉鉞讓嫣兒改變的嗎?”
他的聲音變了,雖然還是那樣輕緩疏淡的,可雁南卻知道他在生氣。只有生氣的時候,他纔會半眯着眼睛,用這種口吻說話。
“王爺,雁南只是一個戲子,沒有能力跟王爺爭什麼。雁南不知道哪裡得了王爺青睞,可雁南只能婉拒王爺的好意了。雁南是三爺的人,除非三爺開口,否則雁南就永遠是他的人。”
雁南也放緩了口氣,帶着一絲無奈,一分討饒和一份賭博。從璇霜惹上他的那天起,她就預感到不妥,只是那時她並不認爲他還會執着於她。
醇親王卻是一聲冷笑,反問:“嫣兒認爲,泉鉞一定會護着你?”
雁南搖頭,淡淡的說:“雁南從沒有這麼認爲,只是雁南曾跟三爺定下協議,雁南不想做背信之人。雁南已經被人揹棄過一次,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第二次,但至少雁南不想做那樣的人。”
雁南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一轉不轉的盯着醇親王,將他轉瞬即逝的尷尬收於眼底,心裡無聲的冷笑。
“嫣兒,當年的事我也是被逼無奈啊!若不是老佛爺她……”
“王爺,不管您想要說什麼,雁南都不想聽。雁南再說一遍,雁南只是雁南,春熙班兒裡一個唱戲的。還請王爺牢記。”
“爲什麼?”
雁南勾着一抹笑望他,他竟然問爲什麼。忽然一陣風,吹開馬車上的簾子,灌了進來,吹亂了雁南的發。
隔着那些凌亂的髮絲,醇親王看到了他見過的最哀傷的表情,還有一滴來不及滑落的淚。心就這麼亂了,軟了,再也不敢對她強硬。他怎麼能問爲什麼呢,當年是他另娶他人,讓她成了衆人眼中的笑話。換做是他,也會選擇逃避的吧。
“好,嫣兒,你說不是就不是。那我們從頭再來,這總可以吧?如今,再不會有人阻礙我們了。嫣兒,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總是不停的幻想若是你在,我們會有多幸福。如今老天是聽到了我的祈求了。”
雁南已經笑不出來了,覺得很累。他還是不懂啊,傷了她的不是那棒打鴛鴦的人,而是他。依然是搖頭,輕聲說:“請問王爺,碎了的鏡子怎麼重圓?丟了的東西如何再現?破了的夢又要如何重續?既然已經事過境遷,何必再癡纏過往?”
“碎了的鏡子,我可以讓最好的工匠補好。丟了的東西,我也可以派人再找回了來。破了的夢,哪怕上天入地,我也要它重續。我愛你,從沒變過。你我曾放了大定,這也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王爺……”那一聲似哀求,似懇求,最終都化爲了聲嘆息。
“嫣兒,我定了景園的桌,你陪我吃頓飯好嗎?完了我就送你回去,我說了要重新來過,就決不會逼你。對了,回頭你就將那個丫頭先給了我吧,那種人在你身邊,我不放心。”
雁南輕輕點頭,他想如何都隨他吧,她累了。
到家的時候,已經入夜。淡淡的月色,照不亮大地。雁南喝了點酒,人有些微醺,是被醇親王從車上抱下來的,等他溫柔的幫她繫好披風,才發現門口杵着四個人。
尷尬的壽元。嘲笑的馥香。憤怒的三爺。擔心的翠眉。
這四種情緒,四種表情,在同一時間看到,雁南都忍不住要笑了。她竟有這麼大的面子,讓這麼多人爲她“牽腸掛肚”。轉頭對醇親王說:“我希望王爺說到做到,日後不會爲難雁南。”
話音剛落,三爺就到了跟前,恭敬的對醇親王行禮,卻又彷彿宣示般的立刻將雁南攬到懷裡,關心的說:“喝酒了?不是說對嗓子不好的嗎?冷嗎?下次別這麼晚回來了。天見涼,你身體不太好,別又病了。”
雁南微微臉紅,又對醇親王行禮說:“多謝王爺送雁南迴來,時候不早了,雁南就不送王爺了。”
醇親王死死盯着三爺摟着雁南的手。如果目光是刀的話,估計已經將那隻手給切成了絲兒。似故意的說:“今天本王很開心,多謝嫣兒相陪,改日再來找嫣兒敘舊。”
那“敘舊”二字說的是咬牙切齒,生怕別人聽不出來,他是故意刺激三爺。
雁南看着暗中較勁兒的兩人,心底哀嘆萬千。無奈的對身後另三人說:“翠眉,你去幫馥香收拾東西。馥香,恭喜你,王爺問我要了你,你今兒便跟着王爺回去吧。壽元公公,麻煩你跟我去取馥香的賣身契。”說完,便不再理會那大眼瞪小眼的二人。
待到其他人都離開,醇親王纔開口說:“嫣兒說只要你點頭,她便會跟我走。肅恩,說說你的條件吧?”
三爺不知道聽了這話,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對醇親王一抱拳,咬牙說到:“王爺,雖然泉鉞不是什麼好人,可也不喜歡拿女人去換什麼。更何況,這個女人是泉鉞喜歡的。泉鉞大概知道王爺以前跟雁兒是認識的,可雁兒說她不想改變現狀,泉鉞便會護着自己的女人。若是雁兒說一聲她要跟王爺重修舊好,那泉鉞也絕不攔着。”
“這麼說,本王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只要嫣兒點頭,我就可以帶她走?”
“沒錯!”
“那好,我們各憑本事。”
“好!”
男人之間的約定,會由什麼來打破?
雁南以爲三爺至少會問她些什麼,卻不想他不但什麼都沒說,對她更是比任何時候都溫柔。一整晚摟着她,安靜的聽彼此的心跳。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她便在這樣安靜的不安中慢慢熟睡。
醒來時,枕邊已冷。雁南望着頭頂上的流蘇帳幔,不知不覺,有清水一樣的東西,沿着臉頰滑進頸內。
房門被“吱呀”的推開,有人小心的探頭進來。走到雁南跟前兒才發現她是醒着的,一下子愣住了。雁南反倒被她那傻乎乎的樣子給逗笑,淚痕猶在,問:“現在卯時了吧?”
“啊!是,是的,小姐。”
“我沒喚你,你進來做什麼?”
“哦,我,奴婢,是,是昨天聽馥香說,每天早晨要將小姐牀頭的蘭花換新的。奴婢,忘了,忘了將這個帶出去。”
翠眉結結巴巴的說着,手指向牀頭。雁南這才發現,那白瓷瓶裡的蘭花已經快枯萎。以前馥香對這些事很積極,她便隨了馥香擺弄,不曾放在心上,卻也習慣了每天看到開得正好的花兒,還有房間裡似有似無的蘭花香。而如今,許多事情還是改變了。
雁南盯着蘭花出神,好半天才搖搖頭對翠眉說:“以後不用太仔細這些,等我起了或者想起來了再換都行。”
“哦,那,我先出去了。”
小丫頭有點手足無措,看的雁南放緩了語氣說:“翠眉,你也不用太小心翼翼,像我們在蘇州的時候就很好。你最討人喜歡的就是老實、不多話,只要再放開一點就更好了。雖然之前你沒在我跟前兒伺候,可大概也知道我的脾氣,我鬧性子的時候你別跟我計較。馥香應該會跟你說些什麼,哪些該聽,哪些不該聽,你自己琢磨。只要不犯什麼大錯,我還是極護短的。明白嗎?”
翠眉先是點頭,後是搖頭的,急於表白的說:“小姐,我怎麼會跟您計較,我感激小姐還來不及呢。小姐放心,我一定盡心伺候您的。馥香說的話,我知道該怎麼做的。我,我去給您燒熱水,您好洗漱。”話還沒說仔細,人便往外跑,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來說:“對了,小姐,一大早就有人送來好多東西,有些好奇怪的。”
雁南半側着身,手托腮,皺眉問:“什麼奇怪的東西?誰送來的?”
“我不知道,我看不懂那些東西。他們說是王爺讓送來的,還說是每年給小姐祝賀生辰的禮物。”小丫頭沒心機,說話也直白。
雁南一愣,坐起身問:“醇親王?生辰禮物?帶我去看看。”
這麼一大早的他送什麼生辰禮物啊?她生日早過了的啊!還每年,這是玩的什麼花招?真是把人給弄糊塗了。
本就不大的客廳,只中間那個就佔了不少空間。怪不得翠眉說她不認得,那可是架鋼琴,而鋼琴上放的東西更罕見了,再瞧瞧其他幾樣,不多不少六件東西,正是她離開的年頭。
雁南一樣樣的看過去,那記憶的門也“譁”的一下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