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那天,雁南、三爺,還有崑崙和翠眉,跟錢阿姐母女,幾個人也算是辦的熱熱鬧鬧。剛吃到一半,齊青陽也過來了。重添碗筷,一番折騰。齊青陽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坐下來就是三大杯酒下肚,看的衆人俱驚。
“青陽,你這是怎麼了?”不知從何時開始,三爺已經稱呼他的表字了,顯得親近許多。
又是一杯酒下肚,雁南趕忙給翠梅使了個眼色。翠眉假意給雁南斟酒,把酒壺託在手中,卻不給齊青陽繼續。
“呵,我是今日才知,原來我那個七品編修竟是家中捐來的。若是早知,當初便不會去赴任。如此想來,怪不得那時大家都笑我不自量力。自己都名不正言不順還計較別人來路不明,真是大笑話。”
三爺和雁南對看了一眼,這也算是奇聞了。家裡捐官,本人不知?雁南不忍見他傷心,好意的勸道:“是不是捐的又如何呢?只要你一心想做些好事,總會有機會的。”
齊青陽一錘桌子,說:“沒錯,只要我有心,總能成事的。之前我看到一份報紙,是于右任先生辦的《民呼日報》,才知道什麼是信仰……”
不等他說完,雁南便急忙打斷了,說:“哎呀,好好的節日,說那些做什麼。這大盞大盞的菊花開的正好,你這個大才子不如賦詩作詞,當是紀念我們在這裡相逢同度佳節?”
被雁南一打斷,齊青陽似乎也想到什麼。三爺畢竟是跟官府有關的人,而這《民呼日報》卻被官家逼停的。在這裡談,確實有點不合時宜。三爺也是一愣,想着他們的立場,突然覺得很尷尬。
錢阿姐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突然笑了,說:“哎呀,我看也別做什麼詩詞了,我這種粗人又不懂。乾脆就喝酒嘛,咱們猜拳,誰輸誰喝,多爽快。”
三爺也是一陣大笑,爽朗的答應,說“沒錯,今天我們都不醉不歸。哈哈……”
雁南和齊青陽相視一笑,也順了他們的意。雖然笑鬧着,可雁南突然有種悲涼的感覺,似乎這次蘇州行後,他們都會往着不同的前路上奔波。這樣的相聚,總覺得僅此而已了。忽然覺得,那酒變得辛辣了,辣的人想掉眼淚。
“小南,你跟那個三爺就這樣了?他應該是有家室的吧?”
夜風吹的人有點發顫,酒勁兒過後,越發的感覺清冷。雁南和錢阿姐坐在門前的槐樹下,像她們多年前一樣的聊着心事。
“阿姐,你知道的,像我這樣就是嫁了人估計也不會有幸福,倒不如這麼過着。跟三爺之前就知道他有家室,不過是尋求他的庇護,做的一場交易。我已經儘量不插入他的家庭了。”
“真是交易?我看他對你有幾分真心呢!而你呢?難道就沒有心動?”
“幾分真心?那究竟是幾分呢?若說沒有心動,那也是謊話。這三年來,他也算是盡其所能的護我周全,寵着我、疼着我。可是,阿姐,我已經不敢賭了。我怕,怕連最後的一點都輸得精光。連我努力維持的自尊,在別人眼裡也不過是欲擒故縱的矯情。我還有什麼能拿去賭他的那幾分真心?我,真的不想折騰了,就這麼過吧,也沒什麼不好的。”
仰頭望月,清冷冷的,照的周圍慘白一片。
“哎,你這丫頭就是太悲觀。那些事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何必還折磨自己?什麼叫你這樣的嫁人了也不會幸福?我看你就很好啊!人漂亮,心地好,溫柔賢惠,總之好的不得了。”錢阿姐微微別過頭,不着痕跡的抹掉眼角的淚珠,嚷嚷着說。
雁南迴了她一個淡淡的笑,說:“怕是隻有阿姐這樣認爲。阿姐……我,遇上那人了。前不久剛遇上。”
雁南之所以跟錢阿姐親近,有一點她沒告訴三爺。當年她痛苦到想死了的時候,是錢阿姐勸住了她,給了她活着的希望。也只有錢阿姐知道一點雁南的過去。
聽她這麼一說,錢阿姐的酒是瞬間全醒了,抓着雁南的手急切的問:“那後來呢?”
“後來?他說要我回到他身邊。”
“你答應了?”
雁南搖頭,低聲繼續說到:“怎麼可能答應,他以爲拆散我們的人不在了,我和他就能重心在一起。真是好笑,讓我心冷的是他纔對。”
“那……三爺知道嗎?我是說你跟他……哎呀,總之你究竟怎麼打算的?”
錢阿姐也不知怎麼勸,話說的有點前後不搭,可雁南還是動了。慘淡的一笑,說:
“我沒告訴三爺所有事情,但他也猜得出一二來。三爺試探過我,我說我不想改變現狀,結果三爺就帶着我到蘇州來了。也弄不清是不是故意要躲開一段時間,我不敢問。要問我有什麼打算,我是丁點兒沒有。卻是有一條,跟他,是決不可能了。從當年他給了我那碗藥,我就對他不抱任何幻想了。他不止殺了我們的孩子,還殺了我一輩子擁有孩子的可能,我恨他,更恨他什麼都不知道。”
錢阿姐抱住雁南,輕輕拍她的背。對一個女人來說,這絕對是最痛苦的事情。
“乖,不難過了。既然不打算跟他再糾纏,鬥不過咱就躲唄。我看那三爺也是很有勢力的,總不會讓人欺負你吧?”
錢阿姐雖然知道點事情經過,卻並不清楚身份背景,把事情想的簡單了。雁南也不知要如何解釋,那個故事太長,只能無聲的搖頭哭泣。遇上錢阿姐,是這次蘇州行她最意外,也是最開心的一件事,她悶在心裡太久不得說的話總算全倒出來了。
只聽錢阿姐絮絮叨叨的說着她們分離後的事情。什麼她相公的去世,她一個寡婦的艱難,又如何有了這客棧,小囡囡怨她不夠照顧,等等等等。似乎是爲了分散雁南的注意,那些本來可以一筆帶過的事情被她說的細緻入微。時間便在她不斷的講述中,一點一點消失。
那一晚,風吹散了她們的談話,悉數落在一個人的耳中。他奉命於暗處保護雁南,卻聰明對那些事情選擇了隱瞞。
誰也沒有注意,那槐樹上藏着一個人,一個缺了一條胳膊的人。
不知不覺中在蘇州城過去了半月時間。在他們踏遍了所有的青磚石巷,遊遍了所有的小橋流水,賞遍了所以的山川風景後,三爺總算想起來還有事情要處理。不情不願之下,帶着崑崙到莊子上去,卻不料事情遠比他想象的麻煩,這一住又是匆匆十數天過去。而這段時間,雁南便得了自在,跟翠眉住在客棧,時而幫幫錢阿姐的忙,照顧一下客棧,整理一下賬簿,教導一下囡囡,倒也不覺得時間漫長。
話說回來,那小囡囡自打聽了雁南唱過幾句戲詞兒,便癡纏着要學,被雁南一句“有人疼的孩子不會學這個”給順利的勸回去。小丫頭雖然野,卻也是明白她有孃親疼着護着。可至此還是纏上了雁南,將她當仙女來看待,一臉的仰慕。錢阿姐倒是樂見此情此狀,總覺得比囡囡出去瞎鬧強,放心的將女兒交給雁南。就是她賴以生存的店面都不疑有他的給雁南打理。
而自從這小客棧有了雁南坐鎮,生意好過以往幾倍,客似雲來,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不過想來也是,那麼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就是不說話,往那兒一站,也足夠吸引人的目光啊!只不過,名聲大了,麻煩事也就多了,總有些人藉故找茬兒。可憑着雁南戲班子裡練就的一身應對本事,再加上錢阿姐的潑辣,十多天下來倒也算相安無事。
卻說這一日,也是巧了。錢阿姐去收賬,翠眉領着囡囡去買東西,店裡面卻偏偏人聲鼎沸,生意興隆。最討厭的是來了兩個地痞流氓,一左一右總跟着雁南,嘴裡不乾不淨,手上沒輕沒重,豆腐吃了不少,還有得寸進尺的態勢。店裡看見的人不少,卻沒一個出來解圍。只因那兩個流氓是這裡難纏的地頭蛇,誰也不願得罪。
雁南初時還耐着性子周旋,後來瞧他們越發的囂張,臉上也漸漸掛不住,氣的紅暈一片,卻更添了幾分妖嬈。看的那兩個流氓亦發的心癢癢,那髒手只恨不得粘在雁南身上纔好。雁南故意一個踉蹌,手裡的茶水壺沒拎好,甩了出去,壺裡的沸水一滴不剩全澆在那鹹豬手上。然後就聽殺豬般的嚎叫衝向屋頂。另一人愣了片刻,意識到是雁南故意,怒氣衝衝的飛撲上來,作勢要打。雁南粹不及防,驚得閉眼閃躲,卻久久沒見巴掌落下。待她小心的睜眼查看,才發現那要打人的反被打倒。
她,被人救下,救她的還是熟人。
“雁姑娘沒事兒吧?”
驚魂未定之際,雁南被人溫柔的扶起來,才迎着那雙清澈如湖水的眼睛說:“啊?齊公子?嗯,沒,沒事兒,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齊青陽對着雁南是燦爛一笑,然後回頭就變成一臉的兇狠,瞪着那兩個流氓,吼道:“要命的快滾,在姑蘇城裡惹我們齊家的客人,不想活了?”
這一面的他,雁南頭一次見,竟是這樣愣住了。原來,那看似溫文儒雅的青年,也是有脾氣的。而且,似乎也不像是她想的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
那兩個流氓似乎被齊青陽的氣勢壓倒,也不敢確認便匆匆奔走。剛纔的一場鬧劇,就這麼落下了帷幕。周圍的人見無好戲可看,還有齊青陽難看的臉色,紛紛躲避。
雁南環視一週,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已經收拾好了心情。笑着問齊青陽,“公子怎麼來了?有事?”
卻見他神色又變,嘴巴張張合合,卻沒吐出半個字兒。
“公子是匆忙過來吧,瞧這滿頭的汗,不如先到後面去歇歇,我等這手上的事情完了就過去。”
雁南聰明的猜到他必有重要之事,給了他思索的地方和足夠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