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夜色風聲起。
西山寥落,明月星辰舉。
四更時分,北地都靈城閔南街的一家妓館,后街上突然騰起一股濃煙,隨即火光沖天。
屋內隱隱傳來金戈碰擊之聲和一兩聲撕心裂肺的淒厲長號。驀地,后街窗臺上跳下一條纖瘦的黑影,猛地向着城外飛奔而去,三條黑影隨之從窗口落下對其窮追不捨。
前邊的黑影動作矯健,行動敏捷,眨眼的工夫便奔向了西北城外的密林。在他身後緊追不捨的三人則狂呼大叫:“臭娘們,還不快停下!看你往哪兒跑?”
“快,快用暗青子喂她!”
隨着呼喊聲,數道銀光射向前邊狂奔那人的背心。那人在林邊一閃,便躲過了暗器,沒入了黑沉沉的林中。
那緊追不捨的三條身影,奔到林邊,望着漆黑如墨的密林戛然止步,無可奈何地搖頭頓足,連勝咒罵着原路返回。
翌日,隅中。
樹影斑駁的林間陽光點點,一路有沙沙得嗤響,伴着點點縷光,一度映入幽黯深邃的密林深處。
撥開葉子,葉子的前方豁然開朗,是片寬闊的谷地,谷中有“咿呀…咿呀的……”好似吆喝聲。
滿地茂林修竹,竹林深境人影幢幢。林中曠地,地面上有一座新建山苑,苑前四方廣場上一羣舊衣破褂的漢子共同掄着幾輪圓木,正朝殿上走去。
視野所及,在他們四周,莊園四處星羅棋佈,滿是黑壓壓的將士,他們頭戴獸面,身披黑甲,手執刀兵,牢牢將那些被奴役的青壯漢子圍役在谷中。
尚未竣工完成的莊苑,其東南方向竹苞松茂,竹林下一前一後佇着兩條身影,前面的人冷冰冰地正盯着谷中人羣,脆聲問道:“血堂主,可有擒獲邪靈?”
那薄薄的嘴脣微微翕動,漸入眼簾是一張精緻細膩的五官,光滑如緞子般的肌膚,找不到任何瑕疵。
一張男人的臉,俊俏冷酷。待看全身,他形相清癯,身材修長,一舉一動丰神軒舉,一眸一笑儀範清冷,一個十足範的美男子,美得雍容清冽,美得傲骨寒梅。
他似乎十分鐘愛醒目的紫色,他的紫卻不像紫羅蘭那樣得深沉,一身長袍是淡淡的紫藍。長髮縷縷,傾斜腦後,疏疏淺淺勾勒起道道優美弧線,半扎半散,髮色幾抹淡淡紫紅。
驀然回首,他傲然屹立,眉梢眼角下一點淡淡地勾勒,像雜草一般染上一抹淡紫,精芒綻放的眼眸裡深不見底,總有一股道不盡的紫魅味道。
那似不經意的一問,恰恰就問到了他的痛處,問到了他的心坎,問到了他的憂慮。事未辦好如何不優?心中存優,思又如何平靜?
血鷹一怔,沁得一身冷汗!
新的主子不好伺候,新的主子手下的少主子更不好伺候。
他欲要張口作答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如鯁在喉,吞吞吐吐艱澀道:“回稟少主,屬下已然奉令查抄了夜靈會閔南街據點,確將魅靈使者邪靈封堵館中,可惜在一衆夜靈會士卒的掩護下還是讓她給逃了。”
“逃了?”少主倏爾轉過身,淡淡的眸光清冷地盯着身後,就冷冷的一問。血鷹被他輕呢一問,就給問得不知所措。
少主卻忽的嘴角又勾勒着一笑,昂首間已再次回眸,轉身遙看向了那遠處的蒼穹,嘴裡不屑一顧的說:“逃得了一時,可逃不了一世。”
一字一句,抑揚頓挫,收放有序,淡淡的語氣,紅脣微啓,翕闢淺淡。似乎只對着那天地而言,聲色既清澈又脆薄,且傲慢無物。
這個說話年輕人就是冥門少主——冥皇紫卞的獨子——紫剎。而一向看着滿臉凶神惡煞的血鷹,在這個年輕人的面前卻溫順的像一隻綿羊。
紫剎不屑回顧地從天邊收回了目光,再一次盯向了他,這一盯,脣間微啓,順勢就說出了幾個字,幾個清冷的字:“速速派人前往刀廣原,除掉夜相思。”
血鷹的眼神登時就露出驚色,神情揣測地問:“難道,少主已經知道了夜相思的藏身之處?”
他擡頭揣問,問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因爲他已感受到少主的冷漠,深知自己問了一句廢話,少主更不可能會對他再回答半句,故而也不敢冒昧,惹人煩怒。
紫剎話畢已再次轉身,那冷峻的外表,森寒如雪的目光依然直愣愣地盯着谷中人羣。傲然屹立的身姿,負手在背的左手中緊握着一管精美絕倫的綠色長笛,那長笛與玲瓏玉指緊緊相扣,卓有一副高雅氣息。
轉眼,已是隔日,懶洋洋的太陽照射在茫茫的大地上。刀廣原,涼州北地境內一片茫茫無際的原野,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只有雜草與山丘相伴,與此之中,一座鮮爲人知的莊院就悄悄隱匿在茂密的叢野中。
烈日下,原野中……
莊外四周的草叢裡密密麻麻地藏滿了銀光利刃的將士,爲首人的目光宛如鷹眼正窺視着莊內的動向。
在山莊的門庭大院內,明樁暗卡的扎滿了哨兵,一個個持槍仗棒、全副武裝,裝束打扮全是清一色的黑系披風,正是北地域夜靈會的魅靈軍。
話音之外,彷彿又聽叢草之中若有人語。
“消息可靠嗎?”
草叢堆裡,那渾厚的嗓音刻意壓低着幾分聲線再三確認。
掩藏在莊外草叢堆裡的人羣,問話的是那個爲首的漢子,他臉色陰沉,頭系束冠發散及頸,左耳鬢旁零落一縷散發,如血一般染上着一抹赤紅。
嚴整中又邪魅側漏,僅從那陰暗的外貌倒也極難判斷他的真實年紀,只是低垂的五官仍透着一股內斂的兇厲,構成整個人一種奇異的邪惡魅力。
恰然就是獸刖門空鷹堂堂主——血鷹。
此時,草堆裡除了血鷹和一干獸刖門士卒外,在他身旁還潛伏着三個與衆人打扮徑不相同之人,當中有兩男一女,穿衣風格都相對較爲獨特。
旁門行伍中,裝扮的多樣也暗示着身份的不同。其中唯一的女子,那綠衫女郎是荒北赫赫有名的煉毒高手獨蠍女;另外那個高瘦的男子則是獸刖門天狼堂堂主孤狼;最後一個矮猴似得是獸刖門蜂野堂堂主黃蜂。
四人俱自獸刖門旗下,因獸刖門門主李光碩死後,爲苟活性命,選擇追從血鷹一同投效冥門,成爲了冥門鷹犬。
黃蜂聞言已小聲回道:“放心吧!大哥!聞訊我已迅速摸查,整個刀光原內僅找到此一座山苑,定當無錯。”
他肯定地說道。
血鷹點點頭,沉聲應道:“好,你等衆人即刻隨我行動,速速入莊捉拿夜相思。”
此話一出,衆人習慣點頭卻忽又一愣!目色從平淡轉變爲驚,黃蜂不由訝道:“大哥,我沒聽錯吧?這莊中可有重兵把守,我與孤狼所繫人手恐力不夠!!”黃蜂不禁擔憂,孤狼聞言亦表贊同,不住點頭附和。
二人似心有餘悸,惟獨在他們身旁的獨蠍始終不發一言,任憑衆人言說,她終只是耐人尋味的輕佻一笑。
此間莊內雖有夜靈會近百精銳,血鷹聞言倒也不慌,似胸有成竹,只顧淡淡而言:“放心吧,老夫自有準備!此次四妹姍姍而來,殺手鐗就在其中。”
說完已不由自主地瞟向獨蠍,黃蜂和孤狼二人聞言也跟而望向獨蠍,一臉不解。
“呵呵,大哥!您就瞧好了吧!”獨蠍說着只是偷偷樂道,那笑靨如花,面容姣好,也算得上是個美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眉間總帶着一股媚蕩的邪氣。
“大哥,四姐,此言何意啊?”孤狼二人皺了皺眉又眨了眨眼,想了想,撓了撓頭又看了看二人,依舊是看不明白。
“哼!來人,帶上來!”
獨蠍一聲哼笑。說完悶聲聲得輕輕向身後招了招手!那屬下默默點頭,隨後後面的一行人立馬小心翼翼地從後面擡出幾個有梯層的木箱來。
“我說四姐,您這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啊?”黃蜂見狀依舊好奇。
獨蠍一臉媚笑:“打開,給他們瞧瞧!”
一個將士低頭應和,隨即抽出了其中一個木箱的櫃層,那一層抽屜裡鋪滿了雜草,裡面竟密密麻麻的爬着數也數不清的毒蠍子!
“荒北毒蠍!”
二人猛然低呢,驚訝的眼神中忽而折射出七分的驚喜。
“不錯!讓爾等手下將士一一塗上特製藥酒,待會將這玩意投放進去,有了小毒物的幫助,夜靈會的魔兵便蹦躂不了幾時!”
說完,血鷹已一臉深沉佞笑。
黃蜂見狀喜色更盛,立即拍馬,暗暗欣喜道:“高,高哇大哥!想不到四姐竟暗地裡竟還收養着這麼多小毒物!”
說完不忘藉機揩油。
“死色鬼!連你四姐的豆腐也敢吃,小心我毒死你!”獨蠍嗔怒一聲,驀然回首,不住輕拂秀髮,媚眼之間盡惹妖嬈!
“呵呵……”
黃蜂一臉淫笑,這纔將趁機摸向獨蠍後臀的鹹豬手拿開。
“好了,莫要廢話,速速行動!你二人迅速帶人向兩側迂迴包抄,凡有逃離者,一個不留!”
說着,再次轉向獨蠍:“四妹,速速讓你的人現在就將這些傢伙給放進去,你我隨後一擁而上!”
血鷹迅速吩咐下去。衆人見此倒也信心大增,想着便各自應道一聲,當即不敢怠慢,說完紛紛各自退去。
獨蠍轉頭亦一陣得意,道:“來人,把這些箱子擡到前面去,把我的寶貝們全給我放出來,今日也讓它們嚐嚐血!”
“是!”
身後將士輕聲應道一聲,說着衆人攜着箱子匆匆向前方偷偷躥去。
密密麻麻的毒蠍子頓時混入草叢,伴着悉悉索索的雜碎聲,快速向山莊爬去。
一會兒,“上!”
片刻之間,便是時不我待!只聽血鷹一聲令下,潛伏在草叢中的將士立馬蜂蛹而動,直奔山莊大院殺去。
“不好,有敵人!”大門前,哨塔上的將士大叫一聲,便猛然往後倒下。
幾點零星的寒光,那飛鏢上隱隱約約藍幽幽的泛着青芒,顯然染有劇毒。門前的守衛還未來得及反應,幾抹寒星已然劃過喉嚨,接着幾人便就此倒地,一命嗚呼。
前門告急,莊內將士聞風而動,迅速集結前院。血鷹一干人馬也已趁機,順勢衝進破莊門,兩班人馬轉眼堵在前院交戰起來。
“來人,放箭!”一個統領模樣的人,帶着一支箭隊趕赴前院。“可是門口還有我們自己的弟兄啊?”那些將士舉着手中的弓箭猶豫不決。
強敵來勢兇猛,那統領不由思考,便是敞聲道:“管不了,一旦前院失守,放敵人進院廝殺後果將不堪設想!放箭,快,放箭!”
“是!”
頓時,一片金戈碰擊之聲和一片漫天嗖嗖的箭聲,立時響徹莊前。混亂的兩軍將士,在密如箭雨的箭矢下,頓時倒下一片。
狹窄的院口是阻擊敵人最有效的地段,一旦放任敵人進院廝殺,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不行啊!堂主!進院莊門如此狹小,這般往裡衝豈不成了活靶子!”血鷹跟前的貼身侍從噱頭訴聲說道。
血鷹愣看眼前撲面而來的嗖嗖箭雨,咬牙切齒道:“撤……”血鷹悶叨一聲不甘心地退回門後。
“停!”見血鷹等人退守門後,那統領立時喊停道。敵人沒射死多少,自己的人卻射死了一大半。
“堂主,現在怎麼辦?”噱頭說完,血鷹也是滿懷焦急。
“大哥莫急,看小妹的!”這時,獨蠍見着狀況蹭了過來接開話,她說完已是從腰間掏出一個撥浪鼓,拿在手中開始不停搖晃,鼓聲鐺鐺直響。
草叢中微微悉卒的聲音越來越近,前院的圍牆四壁上陸陸續續的爬滿了黑色的毒蠍,一個個正悄無聲息地潛進院內。
“頭,您看!我們是不是追出去!”一個嘍嘍遲疑了一下,然後問道。
“追個屁啊!趕緊告訴使者,這個地方不能待了,保護門主撤退要緊!”那領頭將領心情複雜道。
“是!”“啊………”
那將士答道一聲,猝然人羣間響起一片慘叫聲。一個個的抽風似的哀嚎一片,渾身胡亂抽搐的緩緩倒下。
那統領一時也驚慌道:“什麼狀況?”
“啊,毒蠍子!!”回話的小嘍嘍,突然一臉驚恐的指向統領。那統領這也突然發覺脖間似乎有什麼異物,接着一陣蟄痛傳入腦中,張大着嘴巴連叫都沒叫出來,便是順勢向後倒下。
“啊………”一語畢後,緊接着那個回話的嘍嘍,也突然只覺腰間一陣疼痛襲來,接着自己便也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