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九年,陽春十七日,日已漸黃昏。
天香城夜來客棧,三樓天字號房。
慕清風在客廳徘徊,憂心忡忡。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房門順勢而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慕清風急忙回頭,朝門外望去,急道:
“怎麼樣,找到這丫頭沒?”
皇甫瓊耷拉着臉,心事重重,見師父急切模樣,更愁苦難言。
見他不言,慕清風錯愕不明,疑道:“時至今時,已整整兩日,難道還未有這丫頭的消息?”說完已一臉愁容,氣動傷身,不住咳嗽的甚至憂愁的又咳出血來。
皇甫瓊見狀,更黯然着急:“師傅,您有傷在身,還是注意身體!師妹之事就交給我好了!”慕清風擡頭盯着他:“交給你?你師妹的事情,你究竟有何眉目?”
皇甫瓊又苦澀着不說話。
慕清風看出端倪,似乎他知道什麼,卻難以開口。
慕清風急得不住撫着胸口,道:“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難不成你有什麼事情瞞着老夫不成?”
“這……”
皇甫瓊似被慕清風說中了心事,他晦澀難言。
“師父,您得傷不要緊吧?”
皇甫瓊憂慮萬千,未答反問,他不住滿懷憂心地望着慕清風。休養一日,師父的氣色似乎並未好轉,反倒因師妹的事心神不安,氣血更壞。故而皇甫瓊也不敢再說事端,引師父憂心。
慕清風喘了喘氣,緩緩撐着桌子,靠着個椅子坐下,心事不遂,道“自那日會劍,爲師雖拼得所損,但也穩護心脈,並無大礙!昨日調養卻現好生奇象,有縷真氣始終紊亂五內,纏綿於體,行氣相抗,息氣則隱,我想那奇幻縷逆之氣應是乾坤真氣!”
“乾坤真氣?師父,那您爲何不運氣將其逼出?”
慕清風搖搖頭,道:“這便是那氣中蹊蹺之處,那殘留之氣雖探似薄弱,卻又與逍遙真氣似是難解難分,我圖耗真氣竟也不得驅逐之法,真是好生奇怪!我以逍遙真氣竟是無法將其排擠,也無法將其吞融!但這縷縷真氣息藏體內,難消難散,又不可爲我所用,若不將其排出,只稍動功力,體中這股殘氣就會乘虛遊走體內,如蟻噬心,針尖刺骨,令人經脈陣陣絞瘁,痛不堪言!”
皇甫瓊頓時憂心如焚道:“師父,那怎麼辦?要不,我去給您請個大夫吧!”慕清風氣道:“老夫的傷豈是那普通大夫可醫?請大夫豈不無異自取其辱?”
慕清風話說得急,咳得就更湍急,身體不住地隨咳嗽前仰,順帶咳出一片血絲來,血液非常的鮮紅。
皇甫瓊嚇得再也不敢亂說,忙不迭的改口:“師父恕罪,弟子無知!弟子非是此思。只是一時糊塗,說了胡話,還請師父且勿動怒。”
慕清風使勁平復了平復心情,方緩緩道:“說,靈芝這丫頭到底如何?爲何一連多日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這丫頭,出了什麼事不成?”
“師父,這……”
皇甫瓊還是低頭不語,面色更是愁苦難言道。
慕清風見狀,一猜便定是出事了,這都兩天了,當即怒道:“還不快說!靈芝乃爲師摯友之女!當年顧兄將她託付於我,請我納她爲徒,我既許下承諾,若此她有何意外,老夫如何對得起顧兄在天之靈!說,她究竟如何?”
“是!弟子們們已在城中走訪四巷,按師妹模樣,逢人打聽,終有眉目!十五日夜曾在同來客棧內,有位白髮公子晚間帶一位女子到店,聽樣子彷彿就是師妹。於是我等續問得知十六日晨時,此人和師妹曾去過望北樓,隨後二人以青蕭劍派名義在東亭驛站僱馬,一同出南門而出。”
“此事我已問過驛站管事,前來的一女子正執有青蕭佩劍。不過就在十六日黃昏,那白髮男子便獨自將馬兒還回,師妹卻未出現。後知此訊,弟子便派人連忙打聽這個白髮男子的身份,今日又於城中行走,突然收到一位神秘人的傳話。”
“傳話?什麼話?”慕清風當即問道。
皇甫瓊又露出一副難言的表情,遲遲不肯說話。慕清風見狀,當即斥道:“還不速速道來!”皇甫瓊這纔不情不願,吞吞吐吐:“那人說知道師妹下落,要約師父明日在天香北歸林嶽的風波亭一見!”
“約我?哪來的鼠輩,豈有此理!”
慕清風突然就怒火勃然,拍案而起。
他這心中真氣一涌,那殘氣便隨之如蟻咬一般,在脈門流竄,便如神髓疼痛一般牽扯心神。
這令得慕清風不由緊撫心口,其表情更是萬分難捱。
皇甫瓊見狀忙道:“師父,我看此人故弄玄虛,恐怕是居心叵測,要不還是讓弟子先去約定地點查看一番!”
慕清風咬牙怒齒:“不!我到要看看是何人動我青蕭門人,簡直大膽!老夫閉關十年此入江湖,竟受如此挑釁,若不前去,豈不讓人風言風語,顏面掃地?”
皇甫瓊心中憂患難消,恐中有詐:“師父您坐關多年,未涉江湖久矣!此入中州,不知何人擄走師妹!且師父您剛與師伯一斗,城中自人皆知,此刻實在不易動怒,我擔心這神秘此刻挑釁,是另有所圖!”
“哪,老夫也不懼他!”慕清風脫口而出說完又自陷沉思,“不過,你說得對,行走江湖自不可無防備之心!你有如此憂患之識,老夫甚感欣慰!若說老夫身上有何天下人覬覦之物,自便是這‘逍遙劍法’秘笈!”
皇甫瓊謹慎道:“師父,當今江湖人人皆傳您在玉瓊山村與師伯一斗,必兩敗俱傷!這人不明來歷之人不留名姓,卻以師妹相挾,誘師父前去,恐是想乘人之危,圖師父劍法!”
慕清風聞話間,已是低頭顫顫巍巍地從腰間取出一本冊子,一本書冊,一本藍色封皮的線裝書冊。
一面執冊,一面眼神堅定地道:“當今武林,天下高手老夫何人不聞?即便是受傷老夫也不懼鼠輩,我倒着實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此放肆!”
皇甫瓊不自禁地嚥了咽口水,竟是無言以對,只見他的眼神遊移到書冊上,那封皮冊面書着四個字:逍遙劍法。
在書面的左下角,還有八個小字:逍遙無極,御劍萬千。
皇甫瓊驚訝不已:“師父,您把秘笈帶在身上?”
慕清風點點頭,徑自翻開秘笈,一邊翻一邊道:“這本秘笈,老夫前前後後已閱了無數遍!有些內容,始終不明!”說完,直到他翻到最後三頁時,他忽地齊齊地,一下將最後三頁全部撕下。
皇甫瓊看得驚呆了,他不知師父這是要幹嘛,“師父,您爲何要把這幾頁給撕下來?”
慕清風道:“這書中最後三頁,是劍法遁境心訣中最深奧的內容!爲師尚不能自悟,自也不願讓它落入他人手中!”
說完,慕清風將這三張紙疊加在一起,一併交給皇甫瓊。
皇甫瓊一愣,緩緩接過來。
慕清風道:“你是老夫的大弟子,老夫這一身劍法本應都傳授於你!只可惜,老夫爲突破自身修爲,已閉關多年,從而疏於對你等的授教!這三張圖文中分別錄有三段文字,每一段你都要用心記下,明日早時,離開前便將其焚燬。”
慕清風鄭重其事,皇甫瓊只得點點頭。
拿過三張紙箋,分別看去,每一張,分別都有一段文字,這些文字與逍遙的十二章式幾乎並無什麼關聯!都是一些,一眼看上去,不太能理解的文字。第一頁是這麼寫得:
“劍歸無極,始修於心。氣沉丹海,忘修於形。意聚於神,洞悉於靈。歸凝結蘊,行八門,逆八脈,走四穴,遊十二經,盍周天,反覆。”
第二頁:
“逍遙之境,形而上劍,遊刃有餘。劍御萬物,形而可控,收形,聚意,喚氣,合而爲一,化用無形。”
第三頁:
“飛神入遁,夢入玄機。劍有天地,氣有乾坤;意如幻影,形似逍遙。以氣留形,化氣爲形,劍實爲虛,虛中無境,劍中無敵。”
皇甫瓊看了一眼,不由地心裡跟着唸叨起最後一句:“虛中無境,劍中無敵!”好豪邁,好豁達,好絕絕的樣子!劍中無敵,似乎還好理解,可前面那句又是何意?
皇甫瓊自是不明,只好把這三張紙箋收好,重新握於手中。
慕清風卻氣息衰弱地道:“好了,你先下去吧!”皇甫瓊見狀有些擔憂:“師父,您的傷?”
慕清風只是沉聲道:“你先下去!老夫便要以洗滌之法,貫通經脈,徹底消融體內殘留的乾坤氣息。”
說罷,擺了擺手,示意皇甫瓊出去。
皇甫瓊隨即作罷,點了點頭,帶上門退出身去。
慕清風則緩緩起身,徑直向臥室走去,回到牀頭盤膝坐下,開始運功調息。很快,周身真氣便運行八脈,逆走十二經,找出了那股殘留體內的乾坤真氣。
慕清風幾番嘗試,發現那股殘留的氣息十分微弱,但逍遙真氣卻無法將其逼出體內,那股孱弱的真氣似與逍遙真氣難捨難分,又無法完美融合,這種離奇現象令慕清風大爲吃驚。
真氣運行體內,慕清風發現那股殘留之氣似乎竟已漸漸融存在他體內,竟能順着他的真氣一同遊走於體內經脈之中,但真氣的相抗依然存在,依然會有擠壓刺痛之感。
真氣,相抗,乃自然法理,他並不意外。
但是,既然兩種屬性不同的真氣無法相融一體,那麼乾坤之氣又如何能在早已被逍遙之氣洗髓過的經脈下,融存下來,便令人難以理解!
追本溯源,究其根源,莫非說乾坤劍氣與逍遙劍氣的養成,從根本上就有着同根同源之處,只不過是後來修煉的方法上,選擇了不同的途徑。
內家真氣,自古有陽炙、陰寒、剛猛、強勁、綿長,九術九陽,十八種之分。
其中特性不同,而屬性之中有中合之處的內力,是可以相融的,譬如強勁之與剛猛,綿長之與柔和。
而兼修之術,乃是犧牲各方特點,中合各方,違背揚長避短之法!其修煉也比單練一門功法,要漫長許多,也難上許多。
而逍遙之氣,陰寒,難斷;乾坤之氣,剛猛,強勁;二者屬性相悖,似乎卻並無相通之處,那此間氣息,又如何,粘合體內,難捨難分。
這讓他百思不解,這到底是爲何?
想不通,也不想再想,只好以滌盪之法散去部分真氣,以求在順帶中將那股纏繞不離的真氣一併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