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城北,欒川縣衙,停屍房。
兩個膚白貌美亭亭玉立的姑娘從縣衙偏院的停屍房內掩鼻而出,一出門方然便衝着外面叫苦不迭的嚷嚷。一旁的蘇沫與她同那停屍房內一道出來,這一進出,雖未言語,但亦遮着口鼻,顯有不適。
門外卓立着一個女子,明媚如風,輕盈似箭,螓首蛾眉,亭亭玉立,正是那瓊花會天樞樓樓主——歐陽倩。歐陽倩驀然回首,柳眉微蹙,微微掩鼻,便聽得方然說道:“樓主,看清楚了,是青蕭門徒無錯了。”
她說的肯定。歐陽倩問:“他們身上的傷勢可曾查驗清楚?”
蘇沫接過道:“已查驗完畢,均是受致命刀傷所斃。兇賊所用兵器縣衙值差已領我等查驗,是柄一尺三寸彎刀,系涼州兵刃。”
方然道:“那行兇人樣貌,我們已一一查看,身上且無任何東西,面孔很生,不知是何門弟子!”
歐陽倩聞言亦不禁思索,低頭囈語:“那究是何人?有如此能力可在白盟境內聚衆劫走慕清風乎?”
正自喃喃低語,門外恰逢其時,迎來一頂四人官轎。兩旁衙役相隨,是縣裡的老爺。這位老爺姓程,字公令,非本地人,祖家燕北人氏,至此當官已有數年。
這老爺卻也並非是由科甲出身,亦並非是軍功保舉,而是由援例報捐而來。因程公少時喜研奇聞異事,便有探案之好,父母便隨他心願,打點錢糧,援例報捐知縣,得一見缺補漏的機會,派往此地作此縣令。
那程公令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倒是一位正直的好官,自到任後,把這欒川縣治得個吏服民安。
這日,從早起坐堂審理案件,直到晌午尚未退息。突聽江湖上在本地轄境內的瓊門一派來了幾位尊使,正到衙門,來問起前日裡從潭頭鎮林外風波亭攏回至衙門的數十具屍體。
初經斷,已將此案歸作江湖兇殺,衙門已算不再細查,若無人來認屍首,便以慣例移棄義莊,就此結案。只因如今天下動盪,江湖中事牽扯甚深,錯綜複雜,非個人糾紛,民事小案,若無人追究衙門該不管就也懶得管,若要真牽扯到江湖上的名門大派,那就是想管也不管不了叻。
此聞瓊門來打聽此事,那縣衙知縣程公令頗爲重視,忙讓差役帶去驗看,隨後更是乘坐小轎親身趕來。下轎便自往這門前而過,遠遠見人便一臉涎笑着道:“不知瓊門尊使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客氣可謂十分客氣,身段亦放落很低。歐陽倩倒也認得此人,瞧出是縣衙的大老爺後倒也不曾寒暄幾句,只迎面問道:“程公,可從何時何處知何人報此案,殮此死者?”
程公迎近便聽那歐陽問起,遂回:“這死者乃是潭頭鎮林嶽風波亭處,被當地幾戶樵夫發現,遂報案。縣衙將屍首殮了回來,統統擱置於此。本案已初步判斷是江湖兇殺,尚未查明死者正身,只是若是江湖恩怨,地方小衙倒也無從查起!”
歐陽倩道:“這一派死者中,青衣者乃白盟青蕭劍派門人,本盟亦在查探此事,程公若有些消息,還望通稟。”
程公連連道:“那是,那是。既是白盟江湖人士,眼下兇案難緝,不知這罹難者屍首尊使可要帶走?”
歐陽倩道:“逝者死因已作明錄!還請程公援例找方土地令他們在此入土爲安!至於這筆子費用自由瓊門承擔。”
一旁的蘇沫聞言甚也心領神會,待歐陽倩說完蘇沫便緊接上前遞授幾錠銀兩。歐陽倩解釋道:“一點酬勞還請程公笑納,也代我等犒賞衙門弟兄。”
程公笑了笑差人收下,回道:“有勞尊使破費,如此,小官這就令人尋方好地,讓各位俠士骸骨入土爲安。”
歐陽倩道:“有勞程公,還請程公差人將兇案兵器私裹兩把,由我等帶走!”
程公點頭應允,說罷,就此別過。
幾人出了縣衙,行走於街中。此事依舊是理不清頭緒,衆人思緒正起。歐陽倩此來乃代表瓊門特來了解查探慕清風被抓一事的真相緣由。經緝訪巡查,方知那日青蕭劍門的確曾在風波亭處與一羣蒙面人廝殺,這一場廝殺尤爲激烈,屍橫遍野,血染孤山。
最後有鄉野樵民路過報了案,屍體被欒川縣衙殮了去。街中那個曾在瓊門典獄司被蕭廷用計封堵住穴道的娉婷少女—方然,不禁邊走邊思邊試問着道:“樓主,那兇案現場出現的兵刃,這細薄的彎刀,中州江湖人士並不顯用,莫非是關外涼州所爲?”
蘇沫跟着道:“這的確是一個可疑的點,此行雖無實質突破,好歹亦不算一無所獲,也算是掌握了一些消息。”
歐陽倩看看二人,微微頷首:“一切由來無須多想,自回瓊門報於大司法便是。”
二人點點頭,相繼而去。不出半日衆人再次回到天香城,在城中歇腳一會,隨後便回到了玉瓊山村。歐陽倩迴歸瓊門,便直接往天霜樓去了。
到樓中見凌如霜,二人相見提及此事,兇案現場留下的兇徒兵刃再次引人側目,只因一炷香前,瓊門剛剛收到了一封來自議政堂快馬傳來的的信箋,信中內容說得正是武靈劍派天柱峰遇難之事。
若說一開始衆人還捉摸不定,保有着一些懷疑!那麼如今慕清風被抓、武靈劍門的事情又相繼傳來後,衆人也不得不爲之而動容。
寒廣凌身形無跡,武靈劍門天柱峰緊接傳來夜間遭神秘人血洗之事,此事傳到各派無不令人震驚。來自同盟議政堂的信箋,正揭露了此事,信中同樣提到那關鍵的彎刀,以及還有一些獨具獸刖門特色的獸人面具。
獸刖門面具及涼州彎刀,現有的一切線索似乎都把這一切幕後的始作俑者歸向了獸刖門背後的操控者冥門組織。此事究竟是否是冥門所爲,無法妄測,只得查證再處。
如何查證?目前看來也只能以荒北獸刖門爲線索,至於這個神秘莫測的冥門組織又到底是何方來歷,已有一些相關信息,此訊從瓊門至修羅門已傳遞江湖,提出疑與羅那界有關。
六大派駐守在議政堂的代表,衆人在收到天柱峰血案的事件後,一番商量立即決定擬出一封書信,火速抄送發往各派,請各大掌門分別派出門內骨幹,據現有線索來議政堂細商此事。
看到這裡時,派誰去呢?會中外務歷來都是由凌如霜親身負責,但如今會中還有一大事要定,本會新任會主冊典在即,有些事情她還需要留在會中輔助處理。
在內外事務繁忙的情況下,該如何平衡內外,凌如霜想了想決定讓人代勞,她自己就不去議政堂了。
想着,望着望身旁的歐陽倩,倒是一個極好的人選,忽露出一絲微笑,道:“倩兒妹妹去議政堂的事就勞妹妹走一趟如何?”
歐陽倩不禁露出一絲恍惚,隨即倒也明白了過來,道:“願爲霜姐姐效勞,那我這就去令人打點行李。”
凌如霜果敢而堅決道:“瓊門到汝州比任何門派都近,議政堂送來瓊門的信,恐怕各大派還尚未收着,倩兒妹妹再呆上幾日再是動身也是不遲的。”
歐陽倩點了點頭,知道如霜姐恐怕還有事情要交代,但凌如霜倒也並未着急說什麼,歐陽倩想了想,遂把下山遇到的一件自覺頗爲重要的事情說給凌如霜聽:“倩兒此次下山路往天香,竟聽得城中有人談言起莫公子和殘影劍的事!”
她自覺這件事很重要,說着便有意停頓了一下,見凌如霜反應如常並無過多變色,歐陽倩續道:“不過,我令已城中各家商鋪禁止衆人談論此種謠言。”
待她說完,凌如霜才道:“無礙,此事遲早會傳遍江湖。若動慕清風與寒廣凌的人真是爲他們手中劍譜而去,那麼這些人得知莫公子無極前輩關門弟子的身份後一定會坐臥不安!因此我決定另派人馬去暗中保護這位莫公子!”
“保護?!”
歐陽倩重複着嘟囔一聲,一雙似水星瞳望向凌如霜,二人目光交匯不言而喻,這個“保護”是一個要打上引號的保護。
凌如霜惟亦點了點頭,一副計謀於心、胸有成竹的表情:“不錯,倩兒妹妹手下的蘇沫倒是頗爲機伶,此事不如就令她和小芮一同去辦!一會你把她叫來,我與她叮囑幾句。”
歐陽倩惟亦只是再點了點頭。
凌如霜又道:“至於此行去議政堂,倩兒妹妹相機行事即可,若各派提議調查冥門的話倩兒妹妹贊同即是。”
歐陽倩惟亦頷首,一點再點,頷首相復。
話鋒一轉,在玉瓊山村瓊霜樞藏禮樂棋藝共十二座宮苑內,後天便是天禮樓一屆一度的篆刻大典,鍾離玉將會身着鳳冠霞帔,出席大典,正式統領天雲十二樓。此時,瓊樓內外早已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一片歡樂。
話鋒一轉,在玉瓊山村瓊霜樞藏,禮樂棋藝十二座宮苑內,天瓊樓鍾離玉的臥房中,侍女花小冉雙手捧着一尊精緻的檀香木紋盒,從門簾外疾步向臥室內跑來,一進門便道:“樓主,天衣樓給您定做的衣裳已經做好了,我看過了,真漂亮!就是當朝皇后娘娘穿得鳳袍霞帔也不過如此吧。”
說完她的臉上早就洋溢着滿臉的微笑。房內,鍾離玉正端端的坐在梳妝檯前,看着眼前畫框裡的那幅畫,道:“放那吧!”
她的嗓音雖是動聽至極,語調卻是落落寡合的。
小冉怔了怔,張嘴結舌,嘬着嘬嘴,怎麼樓主好像並不開心,只是依舊一心盯着眼前的那副畫,好像什麼也不如那幅畫寶貴。
畫上畫得是副宅院,自鍾離玉當上瓊樓掌事時,她便時常在房裡描摹這幅畫,有時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身爲鍾離玉身前的跟班,花小冉很清楚這點。
當初第一眼見到玉兒姐房內的這幅畫時花小冉就很是好奇,後來實在忍不住便多嘴問了一句,鍾離玉只回答她兩個字:“我家”。
“你家!”花小冉心裡暗暗吃了一驚,畫裡的宅子原來畫得是樓主的家呀!對於這件事鍾離玉始終並未過多解釋,因而花小冉並不知這幅畫裡畫的宅院其實是潁州青雲城許家。
當見着樓主又再看這幅畫時,花小冉不禁徑自放下手中盒子,擱到一旁桌子,緩緩往這邊走來,近前望着望樓主道:“樓主,你想家了?”
鍾離玉只是回眸一笑,並未回話。
轉身,踮起腳尖,挺身徑走到桌前。花小冉不禁好奇地又看了看樓主剛纔一直盯着的那幅畫,這一走近時,再看去時才發現,畫中宅院裡的那株泛白桂花樹葉上被添染了綠色。
這棵樹原本和整個宅院都是素色勾勒而出的,此時,院子依舊是灰色的,唯有院裡的桂樹卻春意盎然般的開出了綠葉。
花小冉禁不自好奇,不由回頭笑道:“樓主,您怎麼把這樹葉添上色了呀?”
鍾離玉站在桌前,沒有回頭,徑直推開盒子,看着盒內金燦燦的禮服,並未回答,而是莞莞一笑又搖搖頭。
她搖了搖頭,禁不自用手輕輕觸摸着盒內的新衣,不禁悵然低吟道:“這件衣裳,這輩子恐怕也就穿得一次啦!”
這句話,花小冉顯然是聽不懂的,只是傻笑道:“樓主,如今您已並非瓊樓掌事,而是十二樓樓主,會中之首!繼位大典,你穿上這身衣服一定會豔壓羣芳,日後樓主若想穿隨時都可以穿的嘛!”
望着閘盒裡金燦燦的冠服,鍾離玉卻神思杳遠。似乎又想起了西院的那顆桂樹,樹下的兩個年輕的小孩子,嘴角不期然又笑了。
……
瓊門,十二系,十二座宮廷別苑,其中天禮樓的大殿後供奉着一尊石碑,碑文的開頭處刻着“瓊花會”三個字樣。往後是三個人名,從右至左,第一是百里憐夢,第二是一葉芊芊,第三是上官虹。
這三個人是瓊花會歷代魁主的名字,自瓊花會產生新任魁主後,都要來天禮樓,行繼位大典,並將自己的名字親手篆刻在石碑上,代代傳承。
瓊門弟子衆多,能在衆人之中脫穎而出將自己的名字刻在石碑上,那無疑是一份莫大的尊榮!
每一個人名就代表了瓊花會的一段歷史。
很快,後天瓊花會便要迎來新的歷史性的一刻,鍾離一姓,鍾離玉一名,將會永遠與前三人一同永遠銘刻在石碑上。
可是,鍾離玉的心沒有高興,只有忐忑。
她又有何功績,能堪當魁主之位呢?
是的,於瓊花會而言,她何德何能?
在近幾年內,她確實逐漸成爲了上官姐眼中的新寵,逐漸從普通弟子,提拔到了天瓊樓掌事。
下一步,若有空缺,去四大主樓外的其它幾樓任個樓主,是綽綽有餘的。可要一下就晉升到四大主樓內,成爲各位樓主之首,這顯然是不可服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