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城北,修羅山莊。
陽光灑在屋頂,屋內傳來驚惶之聲。
“什麼?!”逆蒼海瞪大了眼睛,看着對面,與他對話的是修羅四少使者離殤。
門主神色不悅,離殤惟亦誠惶誠恐,回話亦小心謹慎,道:“此事已入坊間流傳,但未有江湖門派佐實,且瓊門歐陽樓主出入天香城時聽此傳聞,不禁呵斥謠言。”
“謠言?”逆蒼海並不相信一件事它會無風自起,故而仍舊飽含質疑道,“恐怕沒那麼簡單,若真有其事,那對修羅門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離殤聽其語氣仍有戒慮,不禁也極其考量用詞,道:“屬下倒也聽聞,說天香城內曾確有這麼一個叫莫天的人出現。”
莫天,無極關門弟子,一個從天香街市坊間興起的傳聞,突然就傳入江湖。
逆蒼海亦知此事無論真假也急奈不得,只是適才自己一時氣上心頭,遂道:“無論此訊究竟真假與否,既然江湖有此消息放出,一定不可輕視。查,務必要查清楚,摸清此人究竟是何來歷。”
離殤見他焦躁漸消,連忙奉承道:
“是,屬下即刻親往中州,弄清此事。”
逆蒼海點點頭,心懷寬慰道:“也好!你就代表修羅門到汝州去赴會吧,順便暗中把這件事給我辦了。”
離殤點點頭,深覺幫主今日乍怒乍憂,情緒波動不定,也知再難擾之,於是趕緊領命地退去。
“去吧!”
見她欲退去,逆蒼海“嗯”的微應一聲,說罷也不再理會離殤,只自顧眺着門外聚散的雲。
離殤終於離去。
逆蒼海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繃緊的肌肉登時鬆懈下來,那股不容侵犯的門主威嚴隨之消弭無形,這纔是他真正面目。
他很倦。
無論他在人前多強,然而在萬籟俱寂的當下,當僅餘下他自己一個時,他的臉便“肆無忌憚”的蒼老起來,半點也由不得人!
這就是生命!
即使萬世基業可成,即使萬世基業真的可以長存萬世,但生命,又能否萬世延續?
絕對不能!
不單不能,而且要活到百歲,也是鳳毛麟角,難能可貴。
可是,誰又會徹悟此箇中真理?故逆蒼海還是要以有限之生命,來爭逐那抓不牢、帶不去的名利,並依舊樂此不疲。
甚至,甘冒風險,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奪取那無極劍法的三式劍譜。因爲冒險,所以也擔心,也心有餘悸。
想得事情太多,心中的顧慮太多,人會就變得愈發蒼老。
世間也唯有“名利”二字,累及天下蒼生。
對於白盟而言,各派的聯合起初的確曾對整個東方武起到了很好的掌控,但也令這個偌大的東方武林喪失活力,頗爲枯寂。
如今慕清風及天柱峰生髮之事,的確一下就令這個多年一向枯寂的江湖頗爲躁動。自瓊門上官虹離會以來,短短一月,可謂勁爆消息接連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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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堂傳遞的信已逐漸遞送各派。幾來幾回,數道信箋,看得人驚上加驚!甚至有不少人感嘆,今年的江湖,恐怕是要變天了!
出了這樣的人,如何能不震驚天下!究竟,白盟還能否掌控住整個東方武林的“天”!
就要看,能否查清這一樁樁離奇之事。
這樣的事接連發生在白盟,無異於是重重在打白盟的臉面,而且還是發生在白盟換屆期間。作爲新一任白道盟主的逆蒼海,首當其衝就須站出來,來揪出這“幕後黑手”!
否則,白盟成立至今,維護江湖安穩的使命,豈不成了一句笑話。他這盟主的能力,又是否會成爲笑柄!
但隨着歲月的變遷,各大盟派的凝聚力早已不復當初,想要指望“修羅門”能真正找出幕後黑手,恐怕是永遠也不可能的事!
因爲,他本身就是最大的賊。
他不會;他只會隱藏,他只會用盡其力,李代桃僵。
涼州荒北獸刖門面具及涼州彎刀,即是他欲蓋彌彰,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的手段。
這把無形之火,終究是引到了冥門。
至於羅那界與修羅門的暗鬥,這一場江湖風波後,又到底誰將漁利盡收?慕清風被執的真相又將如何抽絲剝繭,得見光明。
這是目前困擾着莫天最大的問題。
汝州城外,盤口小鎮。依然是在官道旁的那一面小湖,路邊的湖堤上依然是幾株秀美的垂柳,日頭依然是日照暖陽。
沐川與葉姝璃佝腰捶背,實在累得不行!
終於看見,村鎮上的一處茶簾,露出了喜色,迫不及待要去飲口茶,緩解一路腿來的勞累。
暖陽,綠柳,清風和湖水,依然是沒有什麼變化,環境,畢竟總是沒有人情世故變幻得迅疾。
四人終於進了茶棚,叫上茶,圍坐在一個桌上。
茶鋪的老闆老張依舊啞口無言,默默地給四人盛了碗茶湯,擱到桌上,莫天即時把茶錢給付。
老張回到竈上,依舊默然坐下,埋頭喝着碗裡的茶,卻不從看向四人一眼。
但這種事兒在莫天和蕭廷的眼裡卻實在也沒有什麼讓二人覺得奇怪的,或許一路上他們已見過了許許多多奇怪的人和事,抑或許他們倆本身就比別人還要奇怪。
二人只是輕輕坐下,沐川與葉姝璃卻是急不可耐,狼吞般地喝茶,實在捱不住。只有蕭廷與莫天依不失風度,即便手拿粗碗喝茶也喝得講究!喝得優雅!
蕭廷嘴脣在碗口小呷一口,眼神卻定定地勾着莫天,這種被人勾看的感覺,莫天又豈能無視,就淡淡的回視着。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就有人忍不住笑了。
對面的人兒嘴脣微微翕動,噗嗤一聲,蕭廷不知爲何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看他們二個倒也的確是走不動了,不如莫公子我們就來比一比輕功如何?”
莫天爽口道:“好哇!”
蕭廷嫣然一笑,一拍桌,一擡手,轉身飄身棚外,帶着那葉姝璃一同逸去。
莫天一笑,放下茶碗,轉袖揮手,隔空控物。腳下一踩,身前氣息席捲沐川而出。
兩道如流星般的氣矢,劃破天空,臨風踏步。
不會,在汝州一里外的城頭處落了下來,蕭廷回頭,莫天已隨至。
路旁一排數十株銀杏樹,蔥香碧翠。莫天四人在此落腳,偶見得幾隻鳥兒展翅飛過,聽得幾聲鳥叫。
蕭廷笑:“想不到莫公子,劍法、腿法、輕功,俱是一絕!”
莫天回:“蕭姑娘也不差。”
蕭廷道:“我可不一樣!這天下內外拳腳功夫,雖然我倒也都學了些,可這劍法我卻從未觸碰,不如請莫公子當面賜教幾招如何?”
她突然打起一個主意,一雙眼睛賊精賊精地睨着莫天,爍露着狡猾的光。
莫天面帶迎風般的笑意,回問道:“你想學劍?”
蕭廷肯定的反問:“怎麼莫公子不肯教我?”
莫天搖搖頭,恬然未語。
蕭廷道:“那是?”
說着不禁疑惑,皺着眉頭琢磨道:“莫公子無極前輩門人的身份已在江湖坊傳!莫公子即便不用無極劍法,也不能掩蓋你的身份!故而你爲了不露身份,而不出劍的理由也就沒了!你不會是不捨得教吧?”
莫天依舊澹然一笑,嘴脣一勾,以一股極爲鬆弛的語氣道:“無極前輩,倒也是的確並未不准我將這劍法傳於他人。”
話未說完,蕭廷惑然截口:“那你搖頭是何用意?怎麼,難不成還要本小姐給你拜師磕頭不成?”
莫天搖頭,泠然道:“只是這劍法並不如拳腳,要學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有所成的。倒也不知蕭姑娘要從何學起!”
蕭廷翼然道:“莫公子,你這話不會是在有意貶低本小姐吧?區區劍法,很難嗎?我總不至比你那個‘小徒弟’還要笨吧?”
眄向沐川,不言而喻。
沐川見狀,訥口無言。
蕭廷道:“好吧,就算是笨咯!那我就從握劍學起吧!畢竟,笨嗎!肯定是不如莫公子的咯!”
說着刻意又說些不陰不陽的風涼話。
“不敢。”莫天不幹不乾的笑着,“蕭姑娘資質過人,又有深厚內力,掌握些劍中基本方法,應是信手拈來!不過無極劍法,涵蓋之深,三式劍法,容納百式,一分三綱,各有不同,不知蕭姑娘想了解哪一門?”
蕭廷機伶的一笑,燦然道:“你那位顧姑娘學得是逍遙劍法吧?那我就學幾招逍遙劍法好了!”
莫天想了想道:“也好!所謂逍遙,遊刃而餘,善利於形。形劍之境說來簡單,也說來複雜,蕭姑娘想在其中學些基本,還是高深的呢?”
蕭廷佁然不動,問道:“如何基本,如何高深?可否演示?”
莫天嘴脣輕呷,合道:“當然!”
只見莫天齊肩,輕輕擡起一隻手,緩緩攤開掌心,掌心中霎時升騰起一股上升的無形氣流。
身旁的一株銀杏樹葉簌簌作響,一時間如入秋般,全部脫落樹幹。離開樹枝的葉子並未墜落,反而全部空浮在半空。
頓時,一葉漫天飄零,羣葉遮天蔽日。
所有的樹葉全部隨着一股氣流運轉,空懸在莫天頭頂,莫天隨後化那一掌爲指,合掌化劍指,劍指所向,氣勁所至,一往無前,勢不可擋。
漫天飛舞的樹葉,如漫天飛馳的劍矢。
又如千鈞利刃一般,靡然向前衝割。
浩浩蕩蕩,疾如風,猶如狂風梭掠,葉子間更貫着一股浩然劍氣,使得原本極爲柔軟的樹葉變得鋒利如刀,削金斷玉。
莫天收指,風息,葉落。
漫天落葉,飄墜樹間。墜在地上,鋪得滿地青翠,取整葉爲劍,碎葉爲靶。
蕭廷倒是大開眼界,葉姝璃與沐川更是大飽眼福。
此情此景,何其壯哉!
以樹葉爲劍,來削碎樹葉,罕見之。
衆人身旁,第一株銀杏樹上,已經沒有了葉子。
這株樹上的葉子,已被莫天摘下,用來化作劍使。除此外,在這一排剩餘的十餘株銀杏樹上,每株枝葉間經過狂風的席捲後,所有樹上的葉子已經沒了一片完整,雖葉未凋零但已殘缺,一片葉子一半落地,一半殘缺在樹上。
葉子的斷口齊整如一,就似被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割碎了一般。
拈葉爲劍,以樹葉削碎樹葉,好象並沒有多麼厲害!可是,能讓每一株樹上的葉子都碎得兩半,碎得不多不少,碎得不留一處,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蕭廷禁不住鼓起了掌。
莫天念天地而道:“夫逍遙,形劍也,以輕盈靈動而著,劍御萬物,而形兒可控。故有逍遙無極,御萬劍而齊飛,集萬劍歸宗、歸於形。這便是逍遙劍法最高的境界表現。劍學之境,高深者觀而悟之!這基礎者嗎,講起來話可就多了!”
蕭廷興致盎然道:“是嗎?難得能聽莫公子講學,那不如就請莫公子多多費心,多說幾句!”
說着她已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主要嘛本姑娘也確實是從未涉及劍法,一竅不通,還望公子就從最基礎的說得詳細些。”
說完,竟是不住偷樂。
莫天也是不在意,徐徐道:“蕭姑娘說的倒也不錯。夫劍者,不通形劍,不識劍基,無以至巔峰!”
“若連劍的特性,都不可熟知,便無法掌握御劍的要領。天下的劍,多有共性,劍器輕清,利於鋒口,疾於尖刃。
形者,用劍,劍在手,明也!貫明力,以指縱劍,劍常握於腕,劍法在把法的操持下運行。
因此劍法的靈動與否與把活極爲相關,而把活的變化又與執劍的手掌、指、腕的展轉收握相關聯。
在劍術的運用中,劍法需不斷髮生各種變化,只有通過不斷變換把活才能使劍法隨之發生變化。如螺把、鉗把、刀把、滿把等握劍手法的運用,隨劍法不同而靈活變化,否則劍法就不能正確地表達。
所以,務要執劍的手掌、指虛實多變,手腕靈活轉展,恰到分寸地把握劍器。劍術中不少腕花、剪腕花等動作,這些動作更需要指掌的靈巧,手腕的活絡。
各種劍法都要求輕快、準確,很多變化又與手腕的勁力運使技巧有關,如一點一崩,一纏一截,勁力技巧在於用腕,又如掛劍時需扣腕,回身劈劍則需旋腕等,都依靠手腕的靈活性,使劍與腕協調,達到合理地調節劍法和勁力之變化。
這便是這學劍、用劍的基礎。
用劍次級要領:輕敏快捷。
是故,劍有兩刃,持劍者不可觸身,也不可象挽刀花一樣在身背纏繞,更不可做裹腦纏頭的動作。
劍術中的點、崩、截、絞等劍術要求都十分注重敏捷、輕巧、準確,力與點多在劍或劍前端。
絕不可象刀術大劈大砍,猛起重落,而是要按形劍運行規律,做到輕快、敏捷才符合劍術搏擊的基本技巧和方法。
用劍第三要領:剛柔並濟。
剛與柔,主要表現在劍術中剛柔動作的交替變化,由此表現出銳利的攻勢和灑脫的風采。
剛柔兼備多指在一個劍術動作中或剛中含柔,或柔中寓剛。從劍法來看,諸如穿、抹、撩、帶等劍法,運行路線較長,尤能體現灑脫飄逸,剛柔相兼的風格。
劍術運行的要求在輕快的行步、瀟灑的騰躍、閃展的避讓等運劍過程中劍力順達。劍術勁力的運使多柔中含剛,或以柔帶剛,或剛中見柔。不僅如此,在敏捷的出擊、縱橫的劈刺中還要柔而化剛,力透劍器的某一部位。
因此,“剛柔相椎”,合理地調節劍術運動中的剛與柔,藉此發揮“劍器輕清”的特點,是劍術技法中必須遵守的法則之一。
用劍中的最後一個要領,則是氣韻生動。
氣韻,指的是劍術運用中的節奏、氣度。劍術運用應氣度宏大,灑脫身如。其動靜、疾緩應富有鮮明生動的多種節奏變化,起承轉合尤應注重韻律。劍法的剛柔、張弛、輕重、伸縮、起落;以及移步換形、招頻逞等是構成劍術節奏的基本因素。
而劍法自身的節奏,一般除由特定的招式制約外,其劍勢變換,又是隨着戰術變換而相異。每一劍法在演練過程中,由於受戰術法則和劍術招式的制約和引動,其身法和節奏的變化,千姿百態。
提高劍術技能,掌握劍術技法節奏,自然與劍法招式內在的含義及戰術意識緊密相關。練劍要求內外貫通,神形達化。劍術技法貴在意勢會通,三體同功,身械如一,方能達到術中求藝,以意導術,氣韻生動的境地。
最終達到以意氣合形,擯棄手中柄劍,做到心中有劍,手中無劍,逍遙天地者,方可御萬劍而齊飛。
而意氣形三劍的區別,就在於‘氣’與‘形’多講究正面破敵,以力打力,而‘意’劍者捉摸不定,多攻於弱點,或以偷襲,尋求一擊致命!
‘形’與‘氣’的區別,在於形者多以劍刃爲主,以劍禦敵,劍常用於手中。氣者:非不用劍,而是以氣化劍,劍不用於手而用於心,劍氣起於心,隨心而動,隨刃而行,無形之刃最爲致命。
意者:意到,劍到;劍到,形到;形到氣到,三者多合,詭譎多變,幻化無窮,意劍的境界只有開端,從無盡頭;最高的巔峰便是無劍,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乃至忘我之境。
天下武學,氣爲核心,氣劍則亦爲劍中骨幹,是劍最核心的要點;形劍是劍中變數,是最不可恆定也是最基礎的部分;至於意劍,是劍法中最難撲捉,最深奧的部分,一千個人就一千種意境。意,劍境之上限所在。
意氣形者也只有能感悟形劍劍性,方能做到於萬物之中準確無誤的控劍,從而做到御劍。雖然,形劍可御萬物,但畢竟樹葉本身的威力是不及劍的,倚仗的全是操縱者自身的功力加持。因而從形劍的境界上來說,御劍,肯定要比御樹葉來得厲害些。”
蕭廷嘆了一口氣道:“看來這逍遙無極御萬劍而齊飛的境界,可真不是隨隨便便比劃幾下就能領悟的。要領悟劍性,不用劍數十年一般人也達不到吧!如此說來我也是要從這最基礎的腕劍學起咯!”
“哎,看來果然還是沒天賦,我對劍的特性竟是一點不識,那就只好求莫公子擇日再教我幾招簡單的招式,讓我學學形好了!”
蕭廷話說得自怨自艾,落落寞寞;可神情卻澹然無思,恬然無慮。
真是:口不應心,故作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