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一處地下石穴。
石穴中一灘石面,寒廣凌盤膝入定。兩臂前伸置於胸前。兩掌上下交錯,股掌交疊,一股蓄勢待發的修爲之氣,從他的掌間不斷迸發而出,漫繞周身,充盈天地之間。
兩掌時高時低,身形法相,若有若無近乎虛無之境,掌中氣勁惟亦愈壓愈脹。寒廣凌幾番調運後,收回力道,精神煥發。
一旁懸吊的華一空,見狀喜道:“師兄,看來有效果了!”
“不錯。我已淨化全身功力,如今重修真氣,反覺暢快許多,丹田凝結,功力亦已復原先兩成左右。”
“師兄還不夠,你體內經脈,多年息養乾坤剛猛之勁,勁道罡正。而幻影心訣所練合之真氣輕柔虛幻,綿長如水!如今你須化元,將二氣同修,使‘立’‘破’‘幻’‘化’四境相貫,然後再修其招式,便可事半功倍!最後再融會四訣,歸練‘透’‘莫’二訣,便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通一曉二!”
寒廣凌點點頭,輕嘆道:“你說得對!師父所創劍法,着實高深莫測,竟可將剛猛、陰柔、綿長三股氣性集與一身,一劍三式,三式並用,內外互補,我雖悟盡半生,也只得‘透’字半境之內。”
華一空道:“師父劍修自曠古爍今,三式劍法更聞名天下!其中三大氣性之流轉已達自然大化,生生不息之境。能夠同出同發,一劍三式,天下無雙。”
“其中每式,最後一訣皆乃箇中劍法奧妙之所在,想要悟它,就得先忘記前二章的固定心訣帶來氣息運化的片念,做到心無束縛,方能氣隨全身,悟得一方真諦!”
寒廣凌已起身道:“師弟,不想你在此暗牢之中,居然反而悟得幻影‘莫’字劍境之奧妙,愚兄實在慚愧。今我功力已恢兩成,不知可否將這鐵鏈震碎!”
華一空道:“師兄,你不必急於自知。這洞穴之中,彌散着化元之氣,任何高手在此待立,體內元氣都會難以自聚,更不說待上數個時辰,甚是數年。這些年來,我早已僞成那奄奄一息,功力全無的廢人。在他們眼裡我亦是已無半點功力。而他們敢將師兄關押至此,恐怕也是這個原因。師兄此間正當隱忍,待師兄功力復半,將‘莫’‘透’二境領悟後,方可在行出關盤算。”
寒廣凌點了點頭,在剛猛、綿長之力息合之後,他已做到了克己復內功力歸息之境,實力已更上一層樓。
這時石室外那噸數百斤的石門巨石,升降之聲轟然響起。
一個聲音,出口已是異常輕蔑。
“喂,寒廣凌,趕緊出來。”
嗓門粗暴無禮,一個垮刀的兇狠漢子吊兒郎當地走進石室,舉着火把向裡,探尋着寒廣凌身影。
寒廣凌和華一空相視一眼,默然步去。那漢子舉着火,火光映射山穴,裡面搖搖曳曳走去一個人影,身形高岸,氣質超然。
“快走!”垮刀漢,上前呵斥一聲。
寒廣凌不言不語,已隨遇而安,喜怒不形於色。盡隨着他呵斥,徑直往門外去,一會石門再次落下。
出了地牢,來到地面莊苑。這莊苑之中竟星羅棋佈,每隔十步便有一哨,戒備森嚴。寒廣凌面無聲色,眼神淡然無慾無求,只隨着那人,一路來到一處廂房。門外啷噹鐵鏈擦碰出聲,屋內人已知門外來人,那漢子上前,敲了敲廂門,諂聲呼道:“少主,人帶到了。”
“進來。”
屋內冷定之聲傳來,垮刀漢子聞言笑眯眯推開門,從裡頭一笑,隨即更是狗仗人勢般喝道:“給我進去!”
說着從後推了寒廣凌一把,寒廣凌年長之軀僕跌屋內。
“放肆,你這奴才怎敢如此無禮?”
垮刀漢子臉色一愣,少主對他們一向比較縱容,從不打罵,此際卻反常含怒,嚇得他訥訥而怔。
“滾!”逆劍嵐怒吼一聲,聽得他趕緊灰溜遁去。
話音落,房門隨即不關自合,隔空控物之本領,足見他修爲超凡入境。此之境界,在當今武林自已是絕頂高手。寒廣凌自然知道他是誰,亦正似邪,武林才俊,這些年江湖鼎鼎大名的“刀魔-逆劍嵐”是也。
逆劍嵐是白盟武林後秀中領軍人物,被江湖中人譽爲白道青才四大高手之一,其實力自然是後生可畏。
屋內的蘭錡上架着着一柄寬長的刀刃,全體通黑,刀鞘形櫛如鱗,刀柄黑曜如石。刀身亦是用黑色玄鐵製成。
逆劍嵐猛然一伸手,攤開手掌,蘭錡上的曜刀呼嘯間自動而出,一道吞噬光明的黑暗法相應鞘而生。
刀未到,奇冷的刀氣已凍瑟斗室,讓屋子裡空氣的溫度驟然破零,叫人汗毛豎立。寒廣凌歸息修爲,身軀已挨不住地很自然的渾身顫抖。但是他奮力咬着牙,眼神異常堅毅。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逆劍嵐則一笑而過,彷彿也看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突地間耳畔“鏗鏘”二音破空襲來,響音清脆嘹亮。逆劍嵐握刀執柄,手腕一動,連刀的形狀甚至都不及看清,那刀已歸回鞘內。
動作瀟灑、自信。
一切不過在電花火石之間,寒廣凌手腳上的鐵鏈雙雙裂碎在地,均已被一股奇異無常的霸冽刀氣破空斬碎。裂碎的刀氣,迅猛的後勁卻未傷及寒廣凌半分,力道把控之精準,讓人歎爲觀止。
束在手上沉甸甸的鐵鏈惟亦破裂而開,減重的解脫讓寒廣凌自識的活動了活動手腕,整個人面部依舊冷定,氣定神閒。
逆劍嵐定神盯着他的眼睛,想看進他的心裡,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惜除了一如既往的無畏和淡然,他什麼看不見。
索性又笑了笑,止思量間他又覺寒廣凌來時體態虛浮,步態無力,已覺他喪失功力,甚連他的刀氣,也可以令他膽顫。
若說之前逆劍嵐還敬重他三分,但如今他卻成爲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除了那不羈的氣度外,跟普通人又有甚麼區別呢?
逆劍嵐自由,隨意,整個人只是不停愜意地望着寒廣凌和顏微笑,道:“前輩請坐。怠慢之處,請勿介意!”
額前一抹淡淡劉海,飄散出幾分恣肆,幾分狂狷,幾分桀驁不馴的氣度。
寒廣凌仰起身,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不怒不喜不悲不哀,聞聲直道:“有話直說,何必多此一舉,替我破開鐵鏈。”
逆劍嵐卻仍裝模作樣,道:“將前輩囚禁地牢,事乃家父所爲,非我主意。是爲人子逆劍嵐也是身不由己,還請前輩見諒!晚輩向來頗愛鑽研武學,承蒙江湖英雄擡愛賜我‘刀魔’一稱。而我自幼對東方及中原武學均有研究,今普天之下,能讓晚輩佩服有餘的人,前輩當屬這頭一位!”
“年輕人,還是請有話直說吧!”
寒廣凌並不理睬,氣度不阿,逆劍嵐聞言便不再掩飾,也就直說道:“好,前輩快人快語。前輩所習乾坤心訣於丁逸塵手中,已讓世人見證它的威力。我與丁逸塵齊名江湖,因而對前輩的乾坤劍法很是慕名,希望能得前輩指點一二!”
寒廣凌聞言毫無悸動,連面部的肌肉,細微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只聽其言便一言一語,冷冷定定,斬釘回道:“寒某功力已廢,恐怕無能無力!”
聞拒,逆劍嵐並不着急,反而露着一絲客客氣氣的笑容,“前輩可以不點撥劍法,那麼你交出乾坤劍譜即可。”
說罷已是明確表明自己的真實目的,臉色語氣也有了變化。寒廣凌聽而卻渾不爲意,依舊不爲動容,淡泊無以,惟亦道:“我寒廣凌雖失劍境,但不代表我會喪失劍道,你已修魔刀,想習乾坤劍法,我奉你還是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
逆劍嵐譁然一笑,不住地搖了搖頭,看來寒廣凌鐵定是不願意配合。嚴刑拷打,刑訊逼供,對於他而言自然也是無用。
逆劍嵐甩了甩頭,反帶出一股清風般悠然自態,心平氣和的微笑,意料之中地道:“我自知前輩是什麼也不會說,不過沒關係!沒有什麼事兒是不可以商量的,你若是不交乾坤劍譜,武靈劍派一衆弟子可就要遭滅頂之災了!”
寒廣凌的臉色終於變了,不怒自威,一雙迥然有力的眼神冷望向他。
逆劍嵐輕輕一嘆,喟然道:“前輩,你不必如此看我!今西野旁門已有雄起之跡,有窺伺中州武林之意!而前輩向來雲蹤無跡,即便你去向無蹤,天下也無人會感奇怪,但你若不交乾坤劍譜,就會有一羣佩戴冥門旗號之人滅你天柱峰。”
寒廣凌咬牙道:“你想借刀殺人?”
逆劍嵐回道:“前輩說得沒錯。無極之劍乃當今武林絕學,普天下有如此厲害的劍法存在,對本門實在是個威脅。以修羅門遺留衆多絕世武學,只要能練成一二,本來也根本不用再懼四海幫的‘四海回元氣’和瓊花會的‘天蠶功法’。但是,唯一讓家父忌憚的便是那曠古絕神的無極劍法。此之劍法,出自無極前輩之手,除無極前輩外,世間惟有可能再領悟出如此絕世劍法的途徑,便是爾等三人手中的劍譜秘笈。早十年幻影劍譜就已落修羅門手,華一空亦被囚於地牢。如今他廢手廢腳,已成廢人,普天下除修羅門外,想必已再無人能夠集齊三式劍譜,練就如此劍法。
自那時起,家父就已經有了一統天下的理想,奈何江湖安穩,白道盟由四海幫和瓊花會聯手坐鎮,實力空前絕後,本門苦無機會,只能一等再等。
如今四海幫逐年隱退,瓊會花遭遇重組,你和慕清風不約而同出現江湖,種種機緣,真是天賜良機。
而……呵呵……慕清風這個老傢伙居然還將逍遙劍譜秘笈帶在了身上,如今他也已落入修羅門的圈套,這秘笈嘛自然也歸到了本門之手。
無極三式劍法,我修羅門已得其二,世間已不可能再有人練成此劍。乾坤劍譜你交是不交本是無關緊要。但如此厲害的劍法絕學,若不能集齊,傳承於世,也實在是有些可惜!”
寒廣凌默默聽罷他的美夢,心中琢磨,心平氣和緩緩而道:“原來,你父子倆早已心懷鬼胎,根植獨步天下,企圖掌控蒼生的狂妄野心。”
逆劍嵐半癲半癡,兩角自帶邪魅狂狷的笑意,說道:“前輩言之差矣。江湖一統,乃大勢所趨!當年,歿凌神教獨掌天下,六合之境無上高手盡效歿凌,只可惜,歿凌神教成也歿凌敗也歿凌,內部過於臃腫,以致羣龍無首則便迅速崩塌!三大宗門相繼退出,也使江湖再次走向百花齊放,後來爲防止三大宗門後人再次席捲江湖,白道聯盟應勢而生!”
“而今可謂天賜良機,西野江湖旁門冥門組織蓆卷荒北,大有進軍中原武林之意!而今我修羅門若以盟主身份,暗中滅你天柱峰,再嫁禍冥門,如此一來也不會有人懷疑吧?這借刀殺人,又一石二鳥!可堪完美!即可利用冥門爲噱頭來藉機消耗各大派實力,也可徹底剿滅關外旁門組織,只待兩者兩敗俱傷,本門再坐收漁利,使天下一統,六合歸一,造就千秋大業,到時別說是中州六合,就是荒北,北地等關外一域,也要統統要臣服於修羅門下,如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我輩豈可錯失?”
“因此,你服從與否,都無關係!但只要你肯交出乾坤劍法秘笈,日後這無極劍法流傳天下,你亦算美名一件!否則,我修羅門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整個天柱峰也會因爲你的固執,而血流成河,天柱峰將會變成一條通天的血柱!而這件事自然就會落到西野冥門頭上,一場江湖好戲可就要開始了!”
逆劍嵐一番陳詞,慷慨激昂,說完已是自顧得意地看向了寒廣凌,就等待他的回答。
寒廣凌卻不屑多想,毅然正聲說道:“無極之劍,乃師尊一世絕學。師尊授我劍法,旨在令我等弘揚劍道,又怎可成爲你輩荼毒天下的工具。凡入我天柱峰求學者,皆已忘卻生死,度濟一方,與世無爭。劫數既至,避又何及?”
逆劍嵐臉色一變,有些怒意道:“前輩的意思是寧死不說咯?”
寒廣凌已不作聲。
逆劍嵐悻悻點了點頭,怒聲道:“好,如今你已身陷囹圄,我不信在天柱峰還找不到乾坤劍譜所在!”
驟然朝外喝道:“來人!”
院外的打手聞聲奔來,仗刀衝門而入。愣愣道:“少主!”
“把他帶回去!”
逆劍嵐冷喝一聲,衆人聞言急忙上手,扣住寒廣凌雙臂,反手將他押走。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