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領着姚織錦兄妹倆即刻出發,徑直去到衙門附近的監牢。
見他並沒有事先知會谷元籌的意思,姚織錦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這樣直接跑去真的好嗎?萬一被人逮個正着,會不會再被安上一個擅闖監牢的罪名?到那時,他這個太守大人的親侄子倒是可以輕易脫身,自己和堂哥可就慘了!
她跟在谷韶言背後走了一截兒,終是忍不住,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小心翼翼道:“谷三少,不論如何,你現在是不是也應該先跟令叔父打個招呼?我擔心……”
谷韶言一臉的滿不在乎,低頭看她道:“有甚麼可擔心?跟不跟叔父說,結果都是一樣,只不過省去了他那一通說教罷了。他要是興致起來,可以從現在一直說到晚上亥時之後,我倒是無所謂,可你等得嗎?”
姚織錦頓時無言,只得隨着他,很快來到監牢之外。
守門的牢子是個半大老頭,腰背佝僂着,坐在門口就着一碟炒杏仁吃小酒。看見他們一行人由遠及近,連忙站起身撣了撣衣裳迎上來,滿臉堆笑地道:“喲,這不是谷家三少爺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監獄這種腌臢地都沒處擱您的腳哇!”
谷韶言故作驚奇:“咦,怎麼你不知道?我今天是特意來探一個朋友,前兒已經跟叔父說過,他也應允了,我以爲他早已叮囑過你,難道……”
那牢子一怔:“沒有哇,谷大人從未提起過此事。”
“哦,那想是他公務繁忙,給忘記了吧。”谷韶言頷首道。“無妨,我們只進去看一眼就走。”
“這……”牢子有些躊躇,“不知三少爺要探的是哪位?”
“姚江寒。”
“啊?這恐怕不合適哪!”牢子頓時連連搖頭,“三少您也明白,販私鹽可是重罪,大人千叮萬囑我們不能出紕漏。要是沒有他的吩咐。小的可不敢莽撞行事,否則,萬一出點啥事,咳。我一家老小都指着我養活哪!”
谷韶言面露不虞之色:“我聽你這話不是味兒啊,莫非是懷疑我哄騙你不成?沒關係,你若心中擔憂。只管去問問我叔父便是。不過嘛,這一來一回會花去不少時間,若耽誤了我的事。你可要看着辦了!”
“這……三少爺,小的只是一個跑腿的,您別爲難我啊!上頭怪罪下來,我實在是擔當不起的!”
姚織錦見他二人揪扯不清,乾脆從袖籠中掏出一塊碎銀子,大小總有五兩重,往那牢子手裡一塞。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多多幫忙。”
牢子瞅了她一眼,見她霧鬢風鬟舉止不凡,兼且出手闊綽,便有些另眼相看,又擡頭望了望谷韶言,在心中猜度兩人的關係,終於把心一橫,咬牙道:“罷了罷了,不管咋說,三少爺的面兒我也得給不是?你們進去吧,只是快些出來,別耽擱太久。”
三人道了聲謝,迅速進到監牢之中,又依葫蘆畫瓢打發了裡頭的另兩個牢子。
監獄裡總是不可避免的瀰漫着各種難聞而又可疑的味道,會讓人輕易懷疑牆上那些深色的污漬究竟是何物,姚志宣一走進去便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谷韶言站在一處稍微寬敞的地方,身旁的木桌和長椅骯髒的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室內燈光昏暗,桌上的那盞燭火彷彿隨時都要熄滅般跳個不停。
“我不進去了,就在這裡等你。”他說,“你長話短說,我不能陪着你在這兒耗太久。”
姚織錦回頭對他點了點頭,順着一條狹窄黑暗的走廊朝深處走去,不時向圍着木柵的牢房內覷探,好容易,纔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自己的爹爹。
姚江寒穿着囚衣蜷縮在地上,頭髮蓬亂得與地上的枯草幾乎融爲一體,不遠處擱着一個碗,裡面還剩大半個粗糙乾硬的饃饃。由於他是伏在地上的,看不見他身上有無受傷,但袖子已經爛成了破布條,還透出斑斑血跡,顯然在此之前,他已經受過不少折磨。
姚家雖算不上詩禮之家,但這兩兄弟從小也是念過書的,行事作風自有一股子書生氣。姚江烈在商場浸淫許久之後還稍稍好些,這姚江寒,卻一直將自己看做是閒雲野鶴,清俊儒雅,他自小在姚家這個金銀窩裡長大,哪受得了這種苦?
姚織錦心內一陣苦澀,鼻子也酸了,在牢房外緩緩蹲下來,手攀住柵欄,輕輕叫了一聲“爹”。
地上的那個蝦米一般的身子煞然抖了一下,彷彿很費力似的用手肘撐着身體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地朝她看過來。
姚織錦這才發現,他臉上到處都是血污,雙眼深陷兩腮乾癟,不過一年多的時光未見,她那舉手投足風度翩翩的爹爹,生生變成了一個小老頭子。
“是……錦兒?”他從喉嚨裡逼出一聲粗嘎的詢問。
“是我,爹爹,我回來了。”姚織錦低聲答道。
“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哇!”姚江寒說着動作遲滯地朝着柵欄邊爬過來,雙腿好像使不上力,“錦兒,爹爹對不住你,這麼些日子,每每想起你在谷家不知怎樣受罪,心裡就跟針扎一樣。我總以爲,你這一世永遠都不肯再見我了,不成想,如今我落到這般田地,你卻依然願意來看我。爹爹從前疼你是真心,並無半點虛假,你果真……是我的好女兒啊!”
姚織錦喉嚨裡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咬着嘴脣使勁將哭意憋回去,道:“爹爹,這些話,留着以後咱們再慢慢說吧,我只能停留片刻。你快告訴錦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江寒慘然一笑:“錦兒,你爹被抓,不冤。我的確是跟人販私鹽來着,當時家中一片悽風苦雨,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只想幫大哥解些愁慮,於是,便冒險做了這個行當。這見不得光的生意的確來錢很快,只是,報應來得更快。我身陷囹圄,也無話可說。”
“爹爹,你怎麼這麼糊塗?!我聽人說,販私鹽這種事,被捉住了,是要……”後面的話姚織錦說不出來,頓了一下,繼續道,“他們把你打成這樣,是想問出和你一同販私鹽那些人的下落吧,你真個不知?”
“我如何得知?”姚江寒虛弱地道,“那夥人,原是我前兩年爲了還債,在外做生意時結識的。領頭的是個姓邱的漢子,我初在外謀生,什麼也不懂,他幫了我不少忙,我一直覺得他爲人豪爽,十分仗義疏財。半年前,他突然找到我,說是要在潤州城裡做私鹽生意,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那時候珍味樓裡亂七八糟,我被他鼓動兩句,便昏了頭,當真應下來。想必他們原本就是四處跑慣的,事發之後,那邱漢子領着一夥人溜了個無影無蹤,我卻是家在本地,去又無處去,可不被逮個正着?”
照他這樣說,這販私鹽的罪名,恐怕真是板上釘釘了。姚織錦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說出來連自己都不相信——只能低聲道:“爹爹不必憂心,我知你在這裡吃了苦,你且勉強再延挨幾天,我一定會想法子,把你給弄出去的!”
姚江寒搖了搖頭:“錦兒,你好容易離開谷家,別再爲我操心了。人都說世間至苦,乃阿鼻地獄,卻不知人縱然身死,亦還有機會轉世投胎。對我而言,在這深牢大獄之中雖日子難熬,真正令我寢食難安的,卻是你啊!我本以爲就此身死,再見不到你,如今你肯來瞧瞧我,我於願足矣,再不奢求什麼,你能好好過日子,一世平安,爹爹就要求神拜佛,感激上蒼了。”
姚織錦見他雖周身傷痕,但神智清明,說話也有條有理,知道他尚無性命之尤,便道:“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反正爹爹只在這裡等着,凡事將就些,錦兒會盡全力的。我……”
“姚織錦!”
她話還沒說完,遠處的谷韶言叫了她一聲:“時間差不多了,別讓外頭人爲難。若出了茬子,今後想再來可就難了。”
她答應了一聲,低頭又匆匆跟姚江寒吩咐了兩句,拖着沉重的步子從裡面走出來,與姚志宣一起跟在谷韶言身後出了監牢。
======================
外頭是一片豔陽高照,與陰冷潮溼的牢房相比,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姚織錦站在大太陽底下,只覺得一片怔忪。她口口聲聲說要救爹爹,可這件事該如何着手,她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哇!
“妹妹。”姚志宣拽了拽她的袖子,“這裡不是久待之地,咱們還是早些回家再作打算。”
“姚家少爺,你先請回吧,我有兩句話要和姚織錦說。”谷韶言站到兩人中間,回頭面無表情地道。
姚織錦擡頭看了看他,點點頭,回身道:“哥哥,你先回家去吧,我遲些就回來,牢裡的情形,麻煩你告知兩位太太。”
姚志宣的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穿梭,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過了許久才點頭應允,拐上大路而去。
谷韶言引着姚織錦來到一處僻靜的茶館,直奔樓上雅間,落座之後便開門見山道:“我很想知道,你一個姑娘家,在本地既無關係亦無勢力,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
感謝mamamio小盆友的粉紅票,大mua之~感謝蜜歌小盆友的評價票,我知道你一定是手滑了,一定是的吧……吧……吧……(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