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告別之後,凌十三和紅鯉便再也沒有來過竹林巷。
那天凌十三說的一番話,透出一股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姚織錦也明白,這兩兄妹是打算刻意迴避。她不懂的是,谷元亨沒死的時候他們尚能偶有來往,凌十三送了她那根手繩,顯然也是將她當成朋友的,怎麼如今大仇得報,彼此卻生分起來?
她去城外土房子找過兩人幾回,次次都吃閉門羹,一來二去,將這顆心也冷了下來。就算她再不顧惜臉面,畢竟也是個女孩兒家,起碼的矜持還是有的,人家不願意搭理,她又何必自討沒趣?更何況,玉饌齋還尚未走上正軌,有一籮筐的事情等着處理,她也就只能暫且丟開此事,專心經營起自家的飯館來。
連着好幾天,玉饌齋的生意始終是不鹹不淡,客人每天都有,但無論如何也算不上火爆,照這樣下去,六十兩銀子很快就要花完,必須想個法子改變目前的境況才行。
她想到了開業那天谷沁芳在話語中提到的兩間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望月軒和食香館。
從前,她家裡的珍味樓便是潤州城最有名的食肆。說起來店鋪算不得最大,裝修也萬萬稱不上富麗堂皇,卻偏偏就是每天都客似雲來,生意好得門檻都踏破了幾條。小時候她覺得,這多半是由於珍味樓是老字號的緣故,但城中那麼多飯館,開了幾十年的也不在少數,人們爲何就偏偏喜歡這一家?
如今要回到潤州珍味樓打探一番自是不太可能,因此,她就決定去望月軒和食香館裡親自嚐嚐味道,希望能尋得生意興隆的秘訣。
自打開了飯館,她的時間就無法自由支配,每天只有午後那兩三個時辰算是比較清閒些。這天,忙過了晌午,姚織錦便領着小蝶一起前往城東的望月軒。
這望月軒以經營桐安本地菜爲主,據傳是城中一位富商爲了悼念自己的亡妻特地開的,“望月”二字,正取自那位早逝女子之名。姚織錦心裡盤算着今兒怎麼也得好好觀摩學習一番,可等她領着小蝶來到那幢裝潢清雅的二層小樓之前,卻發現大門緊閉,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姚織錦回頭看了小蝶一眼,那丫頭也算得機靈,立即拔腿跑到門邊,左左右右看了一圈,見門上貼着一張紅紙,便費力地仰着笑臉仔細辨認道:“東主什麼什麼……姑娘,你來瞧瞧,我不認得字!”
姚織錦啼笑皆非,走上前去,但見那紅紙上寫着八個大字:東主有喜,停業三日。
不會這麼巧吧?她可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花血本來嘗味道的呀!
“姑娘,我想起來了!”小蝶一驚一乍道,“前段時間我恍惚聽說這望月軒老闆的女兒要出嫁,弄得好大陣仗,恐怕就是這兩日吧?”
姚織錦悻悻地一甩頭:“真倒黴!”
“真倒黴!”
旁邊有個尖銳的男聲也同時罵了一句。
她回過頭,發現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站着三個人。爲首的那個看上去總有四十多歲,穿一身綠底金花的錦緞衫子,頭髮梳的油光水滑,一張臉好似撲了粉一般,皮膚白膩滑溜,脣紅齒白,手裡握着一方錦帕,眉尖輕蹙,嬌滴滴地跺了跺腳,當真儀態萬方。
她險的噗一聲笑了出來,慌忙捂住嘴,只扮作不經意地瞧過去。
“陶爺,這望月軒沒開門,也是沒法子的事嘛。”那男子身後一個小廝惴惴道,“這桐安城又不是隻有這一間館子,不然,小的陪你去食香館吃羊肉爐如何,你不是很喜歡的嗎?”
“你懂個屁!”被喚作“陶爺”的男人轉身將手帕滴溜溜一拋,正砸在那小廝臉上,尖聲細氣地斥道,“吃東西得講究時令,如今都開春兒了,誰還吃羊肉爐?弄得一身火氣臉上長瘡你負責啊!我今天心心念念就只想吃這望月軒的雞絲卷,點兩樣小菜在這裡臨窗獨飲,何等愜意?誰知他竟然敢給我不開門!他家女兒幾時嫁人不行,偏生選在今天,分明跟我作對!”
“陶爺,雞絲卷又不是什麼金貴菜,桐安城裡大大小小的飯館都能做,你何必跟他家置氣?我聽說離這兒不遠的‘弄雪閣’菜餚滋味也不錯,如今又創了幾道春季時令新品,不如……”
誰知那陶爺一聽這話,火氣更大了:“呸,我就說你們一個個都是沒見識的,你們還不認!那弄雪閣可是女人開的飯館,一個婦道人家,能做出什麼好菜來?我踏進她家門口都嫌髒了我的腳!”
姚織錦原本在旁瞧熱鬧瞧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聽到這話,火氣噌地冒了上來。女人怎麼了,女人就不能做菜開飯館?這傢伙明明是個男子,渾身上下卻一股子女氣,還有臉說別人!
她眼珠一轉,低頭高聲道:“小蝶呀,來到這京城,我才真真兒算是開了眼了!我是小地方出來的人,在我們那兒,男人個個兒高大英偉,你瞧三哥哥,再想想謝天涯,哪個不是頂天立地的好漢?雖是不修邊幅了些,好歹看上去俊朗豪邁,怎麼這京城中,卻是另一種景象?”
小蝶飛速朝那陶爺溜了一眼,笑呵呵道:“姑娘指什麼?”
“我是說啊,莫非京城男子都喜歡塗脂抹粉?腰肢又軟,聲音又細,說起話來如黃鶯出谷,真是好聽,連我這個如假包換的姑娘,都要自愧不如了!”
這些話一聲聲兒傳到旁邊去,那陶爺一聽,頓時勃然大怒,墊着小腳走了過來,雙手叉腰呈茶壺狀,氣勢洶洶地站在姚織錦面前,哇啦就是一聲叫喊:“你說誰?”
“誰搭腔我說誰!“姚織錦虛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我又不認識你,爲何口出穢言辱罵於我?”
“先生沒念過書?我哪個字是‘穢言’了?”
陶爺用一根芊芊玉指點住她:“你說我……反正不是好話!”
“哎喲,別生氣嘛!”姚織錦笑吟吟地看向他,“生氣長皺紋的,你瞧瞧你那眼角,都卡粉了!”
“啊,真的呀?”陶爺一驚,立即就要從懷中掏出鏡子來照,手伸到一半才明白眼前的姑娘實在調侃他,怒氣更甚,雙手在身前如風中柳枝一樣快速晃動,尖聲吼道:“你……你討厭,我和你有仇啊,幹嘛跟我過不去?”
姚織錦微微一笑:“先生誤會了,我與你素不相識,又怎會找你麻煩?只不過聽到你在那裡對女人做廚一事評頭品足,心裡一時不忿,就多嘴說了兩句,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我一個小姑娘計較了,好不好?”
陶爺低頭看了看身前站着的姑娘,不過十三四歲,眉眼之中透着一股子伶俐勁兒,不禁一掀嘴皮,噴出一口冷氣來:“這麼說,你也是廚子?”
“小女子不才,在竹林巷裡開了一間小飯館。”
“嘁,我當你有多大來頭,原來不過是個小飯館,每天掙錢餬口很辛苦吧?不怕告訴你,這桐安城裡像你這樣的小攤檔多如牛毛,我陶善品連個正眼都不會賞給他們!”
原來他的名字叫陶善品。姚織錦在心裡默唸了一句,點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我還正擔心你若是來了,會帶壞我們那裡的風氣呢!”
說罷,施施然轉過頭,領着小蝶像陣風似的離開了。
陶善品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醒過味來,咬牙切齒對身旁的小廝道:“她那家飯館在竹林巷?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