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偉強聞言竟是一愣,緩緩地偏過頭望向遠方,眼神之中一片幽暗。
自從發現自己具有宅屬性,他便立志,即使是宅,也要做一個有格調的宅男。他不屑與垃圾食品爲伍,堅持動手自己下廚;他憑着一雙巧手和多得用不完的空餘時間製造出了各種新奇的物件,隨時等待着機遇的到來,以便從中狠撈一筆;他積極參加體育鍛煉,用自制的跑步機和啞鈴將身體練得健康強壯,就算去參加健美比賽,也未必會落於下風……更重要的是,在遇見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時,他不像某些傳統意義上的宅男那樣只會躲在角落中流口水,而是勇於爭取,大膽表白,然後……
然後,他被這位“女神”的正牌男友請到一間極盡豪華的餐廳,點了一桌子他連見都沒見過的菜,一面囑咐他多吃,一面和自己的女友在對面秀盡恩愛,席間,正是有一道“佛跳牆”。
丁偉強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吃完那頓飯的。他無比痛心,本想敷衍兩筷子就起身走人,然而那道“佛跳牆”,卻讓他產生了一種飄飄欲仙的複雜感覺,內心中悲壯和狂喜互相交織,竟吃得停不了口,直到飯畢,正牌男友買單時虛飄飄地瞟了他一眼,他才驚覺,自己這一回是丟人了。
那一天之後,隨着時間的推移,丁偉強對女神的愛意漸漸退減,但那道“佛跳牆”的滋味,卻縈繞眉間心上,久久不去。今日姚織錦冷不丁將這道菜名提了起來,頓時令他覺得有些恍惚。
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發現這事兒有點不對勁。“佛跳牆”面世不過百來年時間,姚織錦他們所處的年代,是不可能知道這個名字的,她怎會突然問了出來?
“姚姑娘,你該不會是會妖法吧,你……”
方纔。在他神遊天外的過程中。姚織錦一直趴在櫃檯上刷刷刷地寫着什麼,此時他正想問個清楚,她卻“啪”地將一張紙摁在他臉上,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去。依着這個單子把食材都買回來,這‘佛跳牆’的製作方法我已經心中有數了,今兒就偏要試試。到底是怎樣的美味,能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傻子!”
丁偉強嚇得天靈蓋都裂了,哆哆嗦嗦道:“姚姑娘。你到底是人是鬼啊,就這麼看我一眼,連做法都知曉了,這怎麼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做啊!你跟我說句實話吧,你究竟是什麼來頭,我保管不說出去的。”
“少羅嗦,本姑娘的本事大得很。要不然怎麼我是老闆你是夥計?快去!“姚織錦不由分說一把將丁偉強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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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一整天,她基本上就沒怎麼照顧店裡的事。因爲怕影響洪老頭做菜。她特意讓羅阿保在後院裡起了一口竈,將丁偉強買回來的魚翅、花膠、海蔘、乾貝和各樣羊肘子豬蹄尖竹蓀等十幾種原料以煎炒烹炸各種方法,炮製成最具它們本身特色的菜式。幸而潤州城臨海,原本飲食業又發達,買齊這些東西雖需要費些腳程,倒也不難,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單單這第一個工序,就差點要了她的小命。
她原以爲,身爲廚子嘛,一天之內烹製十幾道菜餚,還不是輕而易舉的?豈知這十幾種食材製作起來,全都非常費時費工,她忙活得手腳不停,還得小心避免任何差錯,忍不住在心頭暗罵丁偉強是個大麻煩。
這世上的美食何其多,怎麼他就獨獨要喜歡這麼一道極盡煩瑣之能事的菜餚?偏生她自己一見那“佛跳牆”的做法和造型心裡又直癢癢,實在好奇得緊,弄到最後累得半死,若是做出來的成品不好吃,她非活剝了丁偉強那個狗賊不可!
好容易等到所有的原料都烹製完成,下午未時已過,洪老頭已經幾次三番地來後院嘮叨,從苦口婆心地勸說“錦丫頭你來幫幫忙吧”到後來暴跳如雷,姚織錦只當是聽不見看不見,一心一意只管折騰她手裡的這一堆東西。
二順子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大肚酒罈,姚織錦將所有烹飪好的食材一層層全部碼進去,塞了個滿滿當當,又倒進去一整瓶的紹酒和店中常備的高湯,使酒、湯、菜充分融合,接着把酒罈搬到竈火上,先用武火煮開,再以文火慢燉,讓各種菜品的滋味互相滲透。這一過程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起碼得要兩三個時辰,酒罈子裡散發出來的香味漸漸在後院裡氤氳開來,要忍住好奇心不提前打開蓋子覷探,實在需要很大的毅力。
關大強申時來接姚織錦,被她趕了回去。今天若是不能瞧見這道“佛跳牆”的精妙之處,她肯定會睡不着覺的,一定要看到結果才能心安。很快便到了晚上的用餐高峰,珍味樓裡坐了滿屋子食客,聞着從後院飄來的香味,紛紛抓住湯文瑞和那三個夥計連聲地打聽。
“這是啥菜,咋聞着那麼香呢?既像海里頭的東西,又有些雞肉、鴨肉……唔,還有火腿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呀?”
湯文瑞被一衆食客纏得沒辦法,只得笑道:“我們老闆最近正在潛心研究一道新菜品,這纔是第一次上鍋試着烹調呢,等這道菜正式寫進菜單裡,歡迎大家都來嚐嚐啊!”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直犯嘀咕。好傢伙,這道菜究竟什麼來頭,光是買原料就花了好幾十兩銀子,真要拿到珍味樓裡賣,那得多貴啊!要說這姚姑娘,終究是年齡小,不知道分輕重,這樣一道菜,別說是那些個平頭百姓了,就算是富家子弟,也未必捨得花錢哪!
洪老頭一個人在廚房裡閃轉騰挪,氣得心肝兒啊腸子都跟着顫,整個人好像要着起火來。一邊做着一道香煎小黃魚。一邊嘮嘮叨叨道:“是哪個天殺的給咱老闆出了這麼個鬼主意?好端端的,做什麼‘佛跳牆’,再這麼下去,老子纔要跳牆呢!要是讓我知道誰是那個始作俑者,我非把他片成片兒端出去喂貓不可!“
丁偉強站在院子裡看姚織錦倒騰,並沒有聽到洪老頭的咒罵。但身上卻忽然打了個冷戰。
好容易熬到了夜裡戌時。店裡的客人都走了個一乾二淨,終於到了那一甕佛跳牆與衆人相見的時候。
羅阿保和二順子嘿喲嘿喲地將酒罈子從竈上擡下來端進屋裡,姚織錦看了衆人一眼,不知怎的。心裡居然有一點發顫。
這是迄今爲止,她花最大功夫做成的一道菜,她一早便有一種預感。覺得這道菜不僅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敏感,更有可能在潤州城裡引起轟動。如今真個要打開一探究竟了,她的手。還真有些發抖。
洪老頭罵罵咧咧地從廚房走出來,朝那酒罈子瞟了一眼,道:“錦丫頭,雖然說你是谷家三少奶奶,又是咱珍味樓的正牌老闆,但這醜話我可得說在前頭。你重開了珍味樓,就該將全副身心都撲在如何經營上頭。眼見着酒樓裡那麼忙,你不說幫把手。還淨在那兒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東西。你說你要真想做,在城南宅子裡拿出一天時間來慢慢弄不行嗎?今兒這道勞什子佛跳牆,若是好吃還罷了,但倘若不好吃,我可要立個規矩,從今往後,再不許你在珍味樓裡瞎倒騰!”
姚織錦擡頭衝他一臉天真地笑了笑,也不分辯,只管囑咐羅阿保進去取幾副碗碟,接着將兩隻手放在酒罈的蓋子上輕巧地一掀,再揭去表面覆蓋的鮮荷葉,一股濃郁香醇的味道立刻從罈子裡竄了出來,頃刻間便充盈整間酒樓大堂。
方纔還一臉暴怒之氣的洪老頭登時愣住了,嘴裡喃喃道:“天哪,這是什麼東西,我爲廚幾十年,竟從未聞見過這樣的氣味。明明很複雜,卻絲毫亦不衝突,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只匯成一個‘鮮’字,我……”
他竟說不下去,一閃身撲了過來,直勾勾地盯着壇裡,一動也不動了。
這洪老頭還算是見過世面的,其餘幾人——尤其是那三個夥計,皆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彷彿魂魄都給這一陣難以言說的味道給吸走了。
姚織錦自己也很震驚,方纔她雖然一直守在竈邊,滿鼻子充斥的都是從酒罈裡散發出來的香味,但當蓋子一打開,那香氣被驟然放大了數倍,令得她一時也有點回不過神來。這個丁偉強,還真是有點品味啊!
衆人愣怔了半晌,忽然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在桌邊圍作一團,捧着碗碟跟要飯似的你推我我擠你,生怕落在別人後頭。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低喝:“姚織錦,你膽子越來越大的,這麼晚了不回家,還勞動我來接你,你好意思嗎,心裡就不覺得愧疚嗎?”
姚織錦回頭,就見谷韶言站在門邊上,話雖然說得嚴厲,脣邊卻彎着一抹笑。
昨日二人在紫雲山上遇險,她忽然發覺,這傢伙原來也不像她印象中那般討厭。她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明白,在那道驚雷劈下來之時,谷韶言明明有機會躲開,卻一直攥着她的手,絲毫不鬆,其後還一直將她護在自己懷裡。現在看來,二人身上都沒受傷,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但她清楚,至少在那時,谷韶言是不離不棄的。
想到這裡她便心中一動,轉身大聲道:“全部給我住手,不許亂動!”然後,自己從酒罈中連湯帶料地舀了一碗,徑直送到谷韶言面前,笑着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既然你來了,也嚐嚐我今天新做出來的這道菜吧,這叫‘佛跳牆’。”
“我是聽關大強說你是在搗鼓什麼新菜品來着。”谷韶言也便笑着伸手接過碗,“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他說着先品了一口湯,接着舀起一勺送進口中,細嚼慢嚥了片刻,眉頭忽然一鬆,道:“姚織錦,我算是服了你了。這些年我也算山珍海錯沒斷過,竟從未吃到過這樣的菜。入口之後各樣食材交相輝映,有的酥軟,有的彈牙,簡直齒頰留香,順着喉嚨流向全身,四肢百骸乃至手指尖,似乎都能感覺到那種令人難以形容的甘美。縱是花些功夫,也算值得了。”
“真有那麼好吃?”姚織錦半信半疑地回過頭,見那一夥人已經如強盜般從酒罈裡舀了大半碗佛跳牆瓜分了,兀自吃得不亦樂乎。一邊吃還一邊招呼她:“哎呀姚姑娘,我們說得再多都是廢話,你趕緊來嚐嚐吧,這滋味,就算讓我當神仙我也不換!”
姚織錦走過去接過湯文瑞遞來的碗,舀了一小勺擱進嘴裡,頓時覺得腦袋頂好似開了花。她無意再多做形容,因爲谷韶言已經將能說的話都說完了,果然是……神仙般的味道啊!
她忽然覺得有點感動,偏過頭看了谷韶言一眼。隨他去紫雲山,原本只是陰差陽錯,卻令得她重新收穫異能,還做出了這麼一道絕頂的美味。難道,這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丁偉強貓在大堂的角落裡,眼淚已經掉下來了。姚織錦無暇顧及他,見衆人只管一勺接着一勺舀個不停,連忙上前阻止道:“你們差不多就行了吧,別吃個沒完沒了的,這一罈子東西抵你們三年工錢呢!我估摸着這玩意應當是放得的,好好把它封存起來,等適當的時候,我會在珍味樓裡推廣一下,一定會引起轟動。”
湯文瑞滿嘴答應着,卻趁亂又偷偷舀了一勺,躲到旁邊吃去了。終究是二順子老實本分又身手利落,聽見姚織錦吩咐了,連忙抱着還剩下一大半的佛跳牆跑到僻靜處,將荷葉和壇蓋重新封好,藏到廚房裡面。
姚織錦這纔算是放下心來,見衆人一臉的意猶未盡,便笑了笑,轉過身對靜立在旁的谷韶言道“天晚了,咱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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