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公公吩咐完了,回去繼續服侍趙鈺,趁着方纔那功夫,又寫了一幅字,這一回他沒等着趙鈺叫他,就眼巴巴地過去看他寫了什麼。
“許嘉彤。”易公公一尋思,姓許,莫不是給如今定安侯府裡那個的,“這是給……小公主的?”
趙鈺心裡再不待見吳王后,那孩子也是他的親骨肉,給不了她名分和榮華富貴,給個名字總是應該的……易公公正這麼想着,卻又被趙鈺接下啦的話驚了一下。
“小公主不能長於定安侯之手,他夫人倒是個體面的,他卻不是。若是讓他接近了,他日只怕這孩子會被他利用,夾在她的母親和養父之間,左右爲難,她也是要換出去的。”趙鈺說了自己的意思,吳王后所出的那個女兒是要接出去,帶到他安排的地方教養長大的。
“這換個不相干的人過去,也值得王上賜名。”易公公一說完,心思就轉到了別處,難不成這要換過去的女娃也是趙鈺頗爲熟識的?
這個年紀,可不就是五日前出生的那個……
先王后戴玲瓏有個妹妹名喚戴玲香,時運不濟,丈夫命不久常,而她又甫生下孩子就沒了性命,戴家也一早就沒了人,這苦命的孩子落了單。因着當年亂世裡的一段不得已緣由,這二人的婚事一直不曾過了正名,原是想推說是在老家成的親,如今成了孤女,就託在宮裡養。
可是人多嘴雜,最怕多年後惹出是非,說這孩子名不正言不順,而壞了前程。若是別人倒也罷了,可這孩子是戴家唯一的血脈,趙鈺對戴玲瓏的愧疚本就一輩子都償還不清的,後來又對她交託的妹妹屬於照顧而落得淒涼下場,他是斷不會再讓這孩子遭了名不正言不順的罪。
若是把那孩子換過去,給許孝祖和杜氏爲女,至少有個正經名分,將來怎麼說也是侯府裡的嫡出姑娘,名分正了,很多事情纔好安排。
“可是……王上,定安侯會善待她麼?您仔細想想,定安侯被人奪子,老奴派去的人說,他這些日子氣性上很是不好,這孩子不管是誰,只要不是他那兒子,都是要吃苦的。”易公公提醒道。
趙鈺不會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吃苦,反而要別人的女兒受着。需知道趙鈺對戴玲香之女的用心,可是遠強過對吳王后和旁的那些庶出子女的。
只是易公公覺得趙鈺一定不知道許孝祖這種人私下裡的用心,這世間都道女子心眼兒小,男子行事縱使要使出手段來也是正大光明的,其實在他眼裡看來就不然,就好比他們這些個無根之人,內宮王府內宅裡,整治起人的手段可比女人要陰毒多了。
許孝祖雖是個正常男子,可易公公卻覺得他行事不正,不然怎會正值壯年就在府裡起了一個丹房,一個好好的七尺男兒,怎會動不動就躲進去神神叨叨地求仙問道,自言自語地平白惹人害怕。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多吃點苦,暗中着人看着,不被帶歪了就好。何況,也吃不了多大的苦。”趙鈺笑了一下,比起沙場之上朝不保夕,比起內宮中的明爭暗鬥,許孝祖能使出什麼手段來,“不信朕跟你打個賭,許孝祖定不會把這孩子養在身邊,不出半年,一定會送走。”
“這您可是真料中了!”易公公驚道。
定安侯府裡的眼線回報了此事,杜氏已經在給那孩子收拾一應要用的東西了,不過離這百天還有段時日,易公公也就沒有報給趙鈺聽。
“就在那時,把人換過來。”趙鈺放下筆墨,“昌邑侯甫出生的小郡主這幾日怕是不大好了,就將王后之女送過去。若是小郡主沒了,就拿那孩子頂了去。若是保住了,就說是雙生罷了。你拿着朕的手諭去,他知道該怎麼辦。”
昌邑侯蕭楠是趙鈺之父所收義子,從前與趙鈺同打江山,只是這一年舊傷復發,雖無性命之憂,可是卻不能征戰了。本來趙鈺要封他爲王,或是出將入相,與杜相平起平坐,可是蕭楠拒絕了。自那以後蕭楠以養生爲要,十天半個月的上一回朝,只說這般富貴方可長久。趙鈺自覺他是個聰明人,對他比從前更爲信任了。
“是。”易公公應了,料理了趙鈺寢食上的事,親自回了西都,安排此事。
兩個月後,吳王后之子百日,衆臣公命婦皆入宮道賀,趙鈺回了西都,大赦天下,宮內大肆慶祝。這一番慶祝自是逾越了禮制,不過既是要賀吳王后誕育王子,也是賀衆主入宮,當初入宮安置時並不曾慶祝,這回一併慶祝了,盛大一些也是應當的。
“臣等恭賀王上、王后娘娘喜得麟兒,殿下福壽安康,千歲千歲千千歲。”階下衆臣公恭賀道。
趙鈺在玉階之上頷首,身邊坐着一身大妝的吳王后,她月子裡養得很好,比從前圓潤了一些,臉色也好,竟是比從前更具風姿。
“把小王子報下去,讓他們沾沾喜氣。”趙鈺豪爽地吩咐易公公,故意看了吳王后一眼。
吳王后先是點頭一下,下一刻卻有些不對,但若非對她很是熟悉的人是發現不了的:“王上,孩子還小,這下面鬧騰,萬一驚着了……要不就讓易公公抱着他在玉階上走走,讓他們遠遠的看看。”
吳王后聲音不大,只有左右能夠聽到,易公公停下腳步,目光詢問地看着他們二人。他暗笑,吳王后此舉怕是怕自己抱着這孩子從許孝祖身邊經過,會引得許孝祖發狂吧……
“朕的孩子怎會如此嬌氣?你這就抱下去,讓他們看看。”趙鈺立刻發話,看着下面那些已經在等着看新鮮的人,對吳王后的異樣視而不見。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把小王子安安穩穩地帶回來。”易公公點頭哈腰地笑道。
吳王后不敢反對,目光不停地朝着許孝祖的方向掃去,她給玉常使了個眼色,玉常福了福身,立刻跟了過去。
白日的孩子正是開始長胖的時候,吳王后和身邊的人都盡心照顧,集天下最好的東西供養他,生得自然是玉雪可愛。衆臣公無不誇讚,順便再貶低自己的孩子幾句,易公公應酬得當,下面的恭賀聲一浪高過一浪,彷彿這孩子的降生預示着大同太平的到來。
許孝祖站的位子不近不遠,近的位子他擠不上去,地位有限,也上不得去,他眼巴巴地看着那孩子由易公公抱着,在衆人當中穿行而過。
前幾府裡那孩子做了百日禮,趙鈺賜了名“許嘉彤”,彤字如旭日,可許孝祖半點心思都不在她身上,也不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好的。
其實許嘉彤才該是這日滿月的,平白這麼一換,反倒是成了生在前面的那個了。許孝祖看着給趙元慎大辦的百日禮,遠遠地望着他的兒子,他心裡就像被人拿刀一遍一遍剮着似的。
這一日是他兒子的百日禮,這孩子該是姓許的,是許家的子孫,哪裡就成了他們趙家的人了?
縱然趙鈺是大同王,大同雖是中原王朝的屬國,可是偏居一隅,雖是稱王,與皇卻也只是一字之別了。可這人有再大的權勢都好,總不能奪人之子吧!
若是這孩子還是他的,還在定安侯府,他寧願砸鍋賣鐵,也會給他辦一場盛大的百日宴,輸於眼下,卻一定也是好的,可是偏偏……
許孝祖對易公公倒還沒什麼,可對那身後的玉常卻是恨得牙癢癢,就是這個女人把他的兒子騙到宮裡去的。
易公公走到了許孝祖面前,笑道:“定安侯,聽說您府上新得了位千金,和小殿下只差了十幾天,您看看小殿下生得好不好?”
許孝祖伸過手去,理所當然地想把孩子接到手裡,他放了方纔那些臣公都只是隔着一步看了看,只有杜相和幾位宗親上前去輕拍了一兩下襁褓。
“定安侯,您這……”易公公提醒道,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本侯失態了。”許孝祖的語氣平緩的沒有一絲波瀾,“小殿下生得很好,龍枝鳳骨,豈是一般嬰孩能比。”
許孝祖的目光至始至終地盯着那個孩子,他很不願意地發現,那孩子與他並不想像,倒是眉眼比較像杜氏。他冷冷地看向玉常,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
“玉常姑娘,有兩個多月沒見了,拙荊還提起那日入宮,恰逢娘娘誕育小殿下,只是一會兒功夫就平安誕下了。”許孝祖淡淡地道。
玉常看着他,只一句話:“娘娘洪福齊天,有娘娘照拂,小殿下自然是一樣的洪福齊天。”
許孝祖一肚子話就這樣止住了,他的兒子到底拿捏在吳王后手中,他稍有異動,這孩子性命休矣。
就這會兒功夫,易公公已經抱着孩子向後邊去了。許孝祖頓覺一頭的熱,他細細觀察了一番,易公公和玉常一前一後的應酬着,對他與對旁人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許孝祖放下心來,可是那般怒火難平,杜氏疏忽給人可乘之機,吳王后本就不安好心,還有這個玉常助紂爲虐。他不能拿吳王后怎樣,杜氏和玉常若是仍不能拿捏,他還算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