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讓我在這裡多呆一會兒嗎?”捏着指尖那簇遲遲不曾熄滅的火苗,以撒站在懸崖邊說。
奧莉薇細長的指尖在虛空中點了幾下,一個不受打擾的魔力結界出現在了周遭,猶豫着說:“要不要我陪你。”
“你不是說感悟元素本質的過程只能靠自己麼?”
“可我又沒說不能在一旁護着。”
以撒覺得奧莉薇彆扭的樣子有趣又可愛,幾次都忍不住想像對待蒼耀石一樣揉她的腦袋,但出於諸多考慮,最後還是縮回了手指道:“還是我一個人來吧,總不能讓你護我一輩子。”
奧莉薇看着以撒抿脣,說:“那我跟你說幾個關鍵的地方,你別忘了。”
“嗯。好。”
奧莉薇繼續說:“元素的本質可以看成世界法則的一部分,就像水永遠往低處流,火焰永遠是熱的。既然你已經掌握了那二字本質,接下來就要想辦法將其具象化,換句話說就是改變自身元素的屬性,把諸如燃燒之類的表象換成別的。”
以撒點了點頭。
奧莉薇結束了自己的叮囑,然後忽然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想起了之前他和海爾根說的話,便帶着古怪道:“確實長得還算好看。”
以撒愣了愣,憋着笑,努力擺出了一副淡定的樣子。
這下反倒是奧莉薇不太高興了,擡腳踩了踩他的腳趾,用力往下壓了壓,很是不滿的說:“我難得誇你,你不理我?”
“那親一個再走?”
奧莉薇晃了晃身子,沒答應也沒拒絕,走着走着才遠遠拋來了一句話:“我害羞,這裡不行。”
看着滿天紛紛揚揚的落雪,以撒低下頭緩慢閉眼,覺得這個世界還算不錯,起碼沒讓他一直都那麼辛苦。
雪越下越大,說明奧莉薇的結界一直默默守護着他。
龍骨漸漸深入了海底,崖邊的積雪越堆越高。
“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那個麼。拿回來,和我一樣,從今以後誰也奪不走。”以撒兀自說着奇怪的話,一抹白光卻從他左手臂上懸掛的腕輪處亮起,墜入了海面。
“你也去吧,它怕水,幫幫它。”他又開口,一道黑光也從腕輪上亮起,一同跟了過去。
黑白交織的腕輪重新恢復了鏽跡斑斑的樣子,染上了一片白雪,銀白色的素狀遮住了山脈裡的桃林,那些尚未凋零的桃花也變得晶瑩剔透無比,遠遠望去叫人難以分清到底是春末還是冬至。
天地間唯一的顏色是白,白得晃眼,一剎那的純淨無暇。
以撒不喜歡下雪,因爲太冷,而且總是會想起一些糟糕的事情。
在他的視野裡,這片白色的雪景並不真的如何美麗,最起碼眼簾裡總是有着一抹刺眼的火光,紅得暗沉,暗得如血,沿着地平線擴散蔓延了開來,一直流淌到了腳下。
隨着月光的角度偏轉,身後的影子卻倒轉立起來到了跟前,一層紅色的光流轉而過,火焰從影子的內部開始燃燒,起初是昏黃,然後粘上了地上的血,一點點變成了他印象裡的畫面。
火焰繞着指尖跳舞,那些如詛咒版纏了十年的黑痕也放肆的張牙舞爪起來,海邊懸崖上閃起了無數的黑芒,這些以不規則軌道瘋狂流竄的黑芒彷彿構成了一對異常奇怪的羽翼,可若是再仔細看,又會覺得像是一雙從後方扼住了咽喉的魔爪。
雪花,也變成了黑白二色交織的模樣,像是以撒站在高處俯瞰海面的眼眸。
那燃燒着火焰的影子扭動着,盯着以撒,以撒也擡首凝望,漫天飛舞的黑芒遮住了半張面孔,若是有人站在身邊的話定然會覺得驚駭和恐懼,因爲他的臉龐在光影交織間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一邊長角,一邊帶翼,一邊癲狂,一邊沉默。
“你的詛咒...我很喜歡。”
他默默的說了一句,然後邁步,擁抱了身前的火焰和影子,然後融合。
融合,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
他的血,他的骨,他的身體和意識,都在錯亂的火焰中破碎重組,好幾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在腦海中閃過,有微笑,有獰笑,有祝福,有詛咒。
光暗交錯間,灰色的洪流一直流淌,這邊的花,那邊的樹,這邊不甘平庸的羣羊,那邊厭倦紛爭的孤狼,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奇妙又有趣,總是充滿了意外。
而意外,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就像以撒,他就是一個意外,活生生的意外。
火焰漸漸熄滅,錯亂的黑芒也消失在了空氣裡,奧莉薇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感覺怎麼樣?”
以撒平靜地回答:“不算太糟,也不算太難,就是...這個顏色我不是很喜歡。”
奧莉薇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側那一閃而逝的硃紅色火焰元素光團上,緩緩開口:“火焰的本質只有一個,但因爲融合的關係,它的表現因人而異。當初我之所以認爲你是魔,也是因爲這種紅色的火焰。”
“那現在呢?”
“我選擇相信。”
“那如果你的選擇錯了呢。”
“我記得我說過,錯了就是錯了,我會繼續選擇,選擇接受。”
以撒嘆了口氣,勉強的笑了一下:“有選擇真好。”
“你也有很多選擇。”
“不...”
以撒欲言又止,忽然忍不住抱了抱奧莉薇,腦袋埋進了她的秀髮裡,輕輕的說:“我的選擇都是別人給的,都是別人的逼的。我不想選了,這樣挺好的...”
奧莉薇有些手足無措,或許是很少看到他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又或許是被他那句不想選了燙到了心臟,不自覺的掂起了腳,揉起了以撒有些散亂的頭髮。
“別怕,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嗯...我知道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時間過得平靜又簡單,他已經不再需要去奧術古堡上課了,全身心的投入在了刻印上,將那副陣圖一次次的繪刻,記憶和改良。
而在這一月裡,蒼耀石也好,拉維蘭也好,甚至是很久沒露面的安尼爾也變得認真了起來,大家都變得很忙,爲的當然是秋季三所學院之間的比試和較量。
而就在這一天,洛倫也恢復了健康,從病牀上走了下來,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學院,與之同行的還有圓臉的魔法少女芙蘭。
所以這一天,以撒沒有執起刻印的銀絲羽筆,而是一個人來到了已經沒有龍橋的懸崖邊上,看着遠方的海面發起了呆。
下方,一條黑色的神俊長蛇正在海中翻騰遨遊,一頭銀白的優雅飛龍正在陽光下閉目休息,偌大的龍骨擱淺在了岸邊上,風化並且漸漸腐朽。
一年的時光流逝,無論是月詠還是星歌,它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初可以停在自己肩頭,躲進臂彎脖頸的嬌小模樣,已經長大了許許多多,樣子也越發神俊靈動了起來,像精神世界裡完整的姿態逐步靠近。
察覺到他的來到,黑蛇星歌竄出了海面搖晃着尾巴,而白龍月詠則彷彿和落下的龍骨融爲了一體,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我不下來了,你們自己小心。”以撒喊了一聲,隔了百米高的懸崖壁傳遞着聲音。
星歌不太高興的欺負着海里的弱小水生魔獸,尾巴啪嗒啪嗒的敲打海面驚起旋渦,嗚嗚嗚的嘶鳴。
“聽話,照顧好你的宿敵。”以撒笑,然後說:“等它醒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啪嗒啪嗒。
星歌的尾巴一下子歡快了起來,眯起黑溜溜的眼珠子人性化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