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怎麼啦?”段一鳴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想起秦又白不大看得見,於是拍拍他的肩膀。“發什麼怔呢?喂——”
“沒、沒什麼,”秦又白慌亂回神,臉上劃過一絲難掩的狼狽,“臨州是個好地方,可是臨州也是那赫赫有名的武林盟的駐地。你若在臨州動手行事,小心、小心……不要被人抓了小辮子。”
“嗨,你居然是在擔心這個啊。放心好啦,你大哥我可不是一般人,手上的功夫好着呢。再說了,武林盟現在沒落的厲害,早沒有以前那麼大魄力了,根本不足爲懼。”
秦又白的手猛一握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說武林盟……沒落了?”
段一鳴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悠悠道:“你一個平頭百姓大約是不知,自從去年剿滅天水教後,武林盟就偃旗息鼓很少再過問江湖事,威信與威望都大不如從前了。以前臨州可是個鍾林毓秀的乾淨地兒,現在麼,你瞧連我這種小人物都敢過去涉足一二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秦又白怔怔失神,“夏淵沒有把武林盟打理好嗎?”
“聽口氣你好像對武林盟挺熟啊。”
秦又白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卻還是硬着頭皮繼續道:“其實我有一位朋友在那裡,很久不聯繫了,一直也沒得空去打聽……段大哥還知道有關武林盟的什麼消息嗎?”
“也沒什麼太大的消息吧,”段一鳴煞有其事的摸摸下巴,很滿意秦又白主動使用“段大哥”這個稱呼,道:“夏盟主不怎麼露面,秦老盟主又病重,現在整個武林盟只由一個代盟主負責,難免會冷冷清清。”
“老盟主病重?什麼時候的事!”
“少說也得一年了,況且若不是病重,他也不會急着選立武林盟的新盟主吧。”
秦又白緊張的直起身,不對,這與他的認知完全不符合,父親的身體一向康健,之所以提前退位是因爲打算與屠安叔叔退隱南疆,好端端的又怎麼會重病呢。而選定繼承人,選定繼承人……秦又白不甘心的別過臉,夏淵在盟中便仗義重情,十分受人愛戴,又是父親的關門弟子,武藝超羣,獲得盟主之位也是情理之中。如果父親真的病重,夏淵斷斷沒有理由置身於外,不聞不問。
看來在自己離開的這一年裡,一定發生了許多事情,纔有了今日的局面。
段一鳴可勁的埋頭吃麪,秦又白在心裡好好醞釀一番,猶豫着開了口:“段大哥大概何日啓程?”
“明天吧,再遲便是後日了,可想好要我給你帶什麼了麼?”
“段大哥能否帶我一同前去。”
“唔,咳咳、咳咳咳……”段一鳴一口麪條沒吸住,差點岔了氣。“你要去臨州?爲什麼,就是爲了去看那個勞什子的武林盟?”
“段大哥便說能不能吧。”
段一鳴擦擦嘴,清了清嗓子,“不能。”
“爲什麼?”段一鳴如此輕易的拒絕是秦又白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這一去可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下地幹活,風險自不必說,到時候實在照顧不了你。”見秦又白想反駁,段一鳴毫不客氣的搶白道:“而且有關我要做什麼,我是什麼人,你實在不方便了解的太深,這也是爲你好。某種程度上來說,哪怕你自己一個人孤身前去,也好過與我同行。”
秦又白還想說什麼,可分明聽得出段一鳴不留餘地的拒絕,他說的沒錯,自己目瞎體弱的確只能是拖累,自然不帶的好。
段一鳴咳嗽一聲,並不想把話說的那麼死,轉而安慰道:“其實你要去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嘛,要不了半月我就會回來,到時候就是再帶你去一趟臨州也不算難事。當然啦,你也可以自己一人前往,不過這一路諸多不便、危險重重,難保不再出孟不諱那樣的僞君子,你還不如等我回來。”
“那……”
“那就這樣定了!等我回來,到時我再帶你去一趟臨州。”段一鳴將一樣東西放在秦又白手中,秦又白摸了摸,此物質地堅硬,觸手生涼,難得的是還蘊了一股隱秘的香氣。
“這是南山香石,可是個稀罕物,你戴在身上,無論你去哪我都可以通過氣味找到你。”
秦又白笑了,“你是狗鼻子嗎,這麼靈?”
“笑話,狗鼻子哪能跟我比呢,來,再給我盛一碗湯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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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日有所思的緣故,晚上秦又白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從禁閉中被放出的那段時間。與夏淵的挑戰失敗後,父親和盟中兄弟更加冷待與他,而夏淵的聲望更是達到如日中天,蜚聲武林。上門拜訪的名門正派甚至棄了還在位的秦老盟主,轉而捧贊夏淵,意圖再直接不過。
那一陣子,那一陣子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呢?好像是日日買醉,混混度日。
是了,那一陣是他二十年人生的最低谷,爭不去,搶不過,最後只得拱手讓於他人。顛簸多年的夢想一朝破滅,只剩下四顧茫然與無窮無盡的孤寂。在夏淵忙於奔波盟裡盟外的時候,他秦又白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底的大閒人,日日去萬景樓買醉。反正無人關注於他,除了一雙滄海明月刀不離不棄伴在左右,便是他死在這裡,怕也沒有任何人會發現。
他並不擅長飲酒,不像夏淵,平民草莽出身,吃酒吞肉就跟運步呼吸一樣輕巧就熟,灌起酒來千杯不醉。不過兩壺酒下肚,秦又白便醉的不知東西南北,雖然闊氣無比的叫了十多壺佳釀,不過多數都澆灌給了大地。
萬景樓的老闆認識他,知道他是武林盟的小少爺,所以也不太多爲難,總之不會少了酒錢,還專門闢出一個不被打擾的角落給他。秦又白就趴伏在桌子上,衣衫褲腳都浸透了酒水,就連臉上也染上不少溼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入夜後,萬景樓要打烊了,老闆對着醉在那裡的秦又白直嘆氣。趕人吧,他不敢,可留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要不開間屋子給他住?算了算了,還是通知武林盟的人來收拾吧。
老闆正要出門,迎頭卻撞上一人,定睛一看,差點驚掉下巴:“夏夏夏夏……夏大俠!”
夏淵的臉上略略焦急,只匆匆點了頭:“請問老闆,可有見到我師弟秦又白?”
老闆一拍腦袋,指了指那個昏暗的角落,夏淵輕功一點就落到了秦又白身邊。老闆暗暗咋舌,早就聽說是夏淵出了名的仗義重情,沒想到傳聞不假,他跟秦又白同爲盟主繼承人,立場對立之下還能關心至此,實在有容人之量,不得不叫人敬佩。
“老闆!”夏淵叫回老闆的神思,手上已將醉暈過去的秦又白抱起,眼中焦灼更深。“我要一間上房,麻煩老闆燒點熱水上來,再請一位大夫!”
不等老闆再問什麼,夏淵就抱着人一陣風似的上了樓。老闆不敢大意,匆匆吩咐夥計下去,叫大夫的叫大夫,燒水的燒水,還很有預見的準備了一份乾淨的衣衫和被褥。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夥計們搬進去兩大桶熱水後便都被夏淵趕了出去。一夥計心有慼慼道:“老闆,這什麼情況啊這,夏大俠想幹嘛?”
“蠢,一看就是秦公子生病了唄,沒見着都叫大夫了嗎?”
“可是,可是外頭都說他倆關係不合,上次大打出手還鬧得人盡皆知,這現在又感情這麼好?”
“嗨,大俠們的事,誰知道呢。”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大夫出來了,交給夥計們兩副藥方,要他們煎三遍後再送上去。老闆準備的乾衣服果然派上了用場,奇怪的是,夏淵卻要了兩套。不過銀錢給的足夠,老闆嘴上就不大好多問,雖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
夏淵安頓下來後,酒樓也就徹底打烊了,老闆自己一個人親自守夜,合衣睡在大廳裡。夜到半晌,老闆忽然想起爐上的藥,跑去廚房一看,全糊了,滿爐子的藥渣。這下可闖了禍,也不知道人家夏大俠還有沒有在等着藥,不管怎麼說,自己都得去說明一下情況。
老闆躡手躡腳的攀到樓梯口,驀地聽到一陣小貓似的叫聲。不/不對,那聲音沙啞甜膩,夾雜着輕輕的啜泣和某種難以言說的歡愉,既像痛楚又似掙扎,綿綿密密,輾轉呻(啊)吟,聽得老闆兩腿軟成麪條,某個地方卻不合時宜的躁動起來。
操持着這麼大一家酒樓客棧,老闆自然知道這聲音是什麼意思,只是當他顫巍巍尋找聲音的來源時,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這聲音竟然是從夏淵的客房裡傳出的!難道說夏大俠漏夜出門,還尋了美嬌娥回來作樂?可是、可是屋中明明還有個秦公子啊。
秦公子……老闆後退一步,這聲音哪裡是什麼美嬌娘,分明就是秦公子!一切豁然開朗,老闆驚愕的捂住嘴巴,完了,他好像無意中戳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而且是天大的事情!老闆連滾帶爬的跑下樓,也不顧跌跌撞撞的聲音有多大,他後知後覺的想起,武功高強如夏淵,沒理由不發現自己的偷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