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巫奇從不在藥寮過夜, 那裡滿是刺鼻濃重的草藥味,就是放在平時也不會有什麼閒人有心思參觀,武林盟的盟衆有專門看診的地方, 所以藥寮只是存儲藥物的地方而已。但是今晚, 卻有一個賊影偷偷摸摸潛入進來。
這賊對藥寮地形十分熟悉, 不動聲色的接住被撬開的門鎖, 一貓腰便鑽了進去。屋裡漆黑一片, 可是這賊人好像黑暗中仍能視物,謹慎的繞過各種障礙,熟門熟路的摸到藥櫃前, 開始摸索裡面的小抽屜。
史巫奇的藥櫃佔了整整一面的牆壁,囊括數百種藥物, 每種草藥外面都貼了標籤, 存放在不同的小抽屜裡。賊人摸了好半晌, 忽然眼前一亮,拉開其中一隻。
可是這一隻抽屜卻乾淨的空無一物, 原來竟是有人將裡面的藥材一粒不剩的全部拿走了。
愣神間,賊人的身後爆出一簇明亮的火光,黑暗的房間內燃起一團燭火,突如其來的光明耀的賊人連退兩步。燭火旁立着一個人靜默的人影,若非打在牆壁上的輪廓太過真實, 賊人簡直要以爲這是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來了多久, 他都不得而知, 但只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人在等自己!
人影動了動, 將手中的蠟燭擺在桌上,自己則一步一步的靠近。剝離去燭火誇張的虛影, 最後走入賊人視線的,居然只是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少年。
“你是……秦蔡!?”刺客乍然脫口,但是一出口便後悔了,補救似的想捂住嘴,因爲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尖細清脆,赫然是個年輕的女人音。
秦又白淡淡道:“不必捂了,我既能在這裡守株待兔,自然早就已經確認了你的身份——你叫雪兒對吧?你和這幾次謀害行爲的兇手到底是什麼關係。”
雪兒臉上變換了又變換,最後染開一團笑靨。“秦公子說什麼呢,奴婢只是偶感風寒又不想驚動他人,所以自個兒來藥寮偷偷摸點藥吃罷了。啊,秦公子初來乍到,大約不知道我們武林盟是出了名的體恤下人,我只是不想被小姐知道了擔心罷了。”
秦又白將一袋草藥丟到雪兒面前,面無波瀾道:“那天在晏心堂我雖未當場制住你,但卻以獨門手法封住了你的氣海、天樞兩穴,這幾日你必日夜遭受逆血煎熬,腹痛不止。想要以外力破除封穴,除了金針通脈,少不了還要內服一些益氣補元的草藥,其中最罕見的一味,就是這袋荊靈草——武林盟中除了藥寮,再不會有旁的地方有了。”
雪兒的臉色瞬間煞白,咬咬牙,嘴上仍強道:“聽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封穴什麼荊靈草,你當武林盟是皇宮大內嗎,便是我真想要什麼稀罕的藥品,只要出盟花些錢什麼都能買的到!”
“是啊,既然出盟就能買到,你又何苦要半夜三更來此做賊,難道被人告發偷竊之罪還比不上出門一趟來得嚴重嗎?”
雪兒頓覺失言,拔腿就跑,秦又白又怎會給她機會,兩招過手將她封住穴道。雪兒驚的不知如何是好,見掙脫不過,張口就想喊“有刺客”,結果被秦又白頗有預見的點了啞穴。
秦又白道:“我不會害你性命,你也不用急着尋死。不過在逼問你背後的主使之前,我比較奇怪的是你爲什麼寧可來此偷竊也不踏出武林盟?”
雪兒緊咬着嘴脣不說話。
“是不想,還是不能?”
雪兒輕哼一聲,別過臉去,秦又白嘆口氣,“罷了,我不喜歡逼迫人,也不想跟女人動手,你既不說,我留你也沒什麼用了。”說罷從懷裡捻出一隻硃紅色的藥丸塞進雪兒嘴裡,又順手給她解開了穴道。
“你……咳咳……你給我吃了什麼!”
秦又白插上門,冷冷道:“這毒會由外而內快速腐蝕你的身體,要不了一刻鐘你就會徹底融化成一灘血水,明天天一亮,你這個侍女便徹底從人間蒸發了。”
雪兒驚恐的去摸自己的臉,只摸到自己原本光滑平整的臉蛋好像被炙烤的蠟燭,一串串融化下來,皮骨血肉往外翻露,白骨森然。雪兒瘋了似的不住大叫,可是張張嘴卻好似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聲帶也被一併融掉了。
臉骨塌陷後,皮肉剝離,好端端一個美人如同剎那間被剝奪了所有芳華,雪兒向秦又白絕望的伸出手,嘶嘶的叫喊着,最後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秦又白過去把嚇暈的人抱到牀上,拋了拋手中小小的藥瓶——那是屠安從苗疆帶來的一種奇藥,實質上乃是一種致幻的花草所做成的藥劑,對於人體無害,但是心神一旦露出破綻,就會被這迷藥蠱惑引導,生出內心深處最恐怖的幻象反噬於自身。剛巧他在藥寮裡發現,就用上了。
秦又白微微靠上門扉,大約在踏進這屋子之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會做到這一步,不惜一切爲武林盟做到這一步,像個傻子一樣,究竟是圖個什麼。
可是身子卻先於思想行動了,本能的做出迴護,無論心裡多迷茫,腳上依舊會向註定的方向邁進。
只這一次,唯一一次,待武林盟除去此次的危機,他就徹徹底底的離開,夏淵也好,父親也罷,都與他無甚相關。等完成這一切,也是對前情舊事的徹底放下,他才能真正狠下心把所有眷戀都從生命裡統統撕去。
秦又白清空了下思路,開始認真思考剛纔雪兒所說的話,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雪兒最後衝着他大喊的三個字是:吳領主。
秦又白對吳領主這個有點印象,吳領主算是武林盟內最早提拔起的一幫弟子,早在夏淵還未繼承盟主前就在盟中身兼要職,且對年輕的夏淵十分欣賞,日後更成爲了夏淵的左膀右臂。自然,這個吳領主乃是夏淵的人,依雪兒的說法來看,她似乎因爲忌諱着吳領主而不敢也不能擅自離開武林盟。
吳領主會盯上雪兒,那就是說……晏心堂下毒的事,夏淵實質上已然查明瞭。
秦又白不知道心裡到底該是個什麼滋味,他該慶幸,夏淵身爲武林盟的盟主暗地裡自有他的籌謀,表面上雖然看起來謙忍退讓,內裡卻早已將一切納入掌控。同時他也該諷刺……秦又白頹然的滑落到地上,究竟是杞人憂天自作多情的自嘲,還是又一次自覺敗於夏淵的不甘,他大約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不知坐了多久,秦又白把藥瓶塞回懷裡,突然回憶起一些以前的事。這致幻迷藥打自很小的時候他就見了,因爲新奇且無害於人,一直躍躍欲試想要嚐嚐。屠安拗不過他,就只好偷偷塞了一粒給這位小少爺,並千叮嚀萬囑咐,切不可叫別人知道了。
那時候自己多大?也就正衝動肆意的年紀吧,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心想試試自己內心“最爲恐懼”的事情是什麼。他專門把自己鎖進屋裡,將藥細細磨碎了放入自己的飲茶中,打算好好品嚐一下接下來會“看到”的恐怖。
結果剛巧不巧,父親臨時傳話叫他過去,秦又白不想被父親知曉這些小動作,只好先把茶放在了一邊。結果等他再回來,那壺茶卻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沒了。
秦又白還沒來得及奇怪,回頭就迎上了焦頭爛額的屠安,屠安瞧他時的表情急的快哭了,一個勁兒問他是不是把藥放在茶水裡了,問他還有沒有放其他的東西進去。秦又白這才意識到,貌似自己那杯下了藥的茶被誰誤喝了下去,還鬧出不小的事端,甚至最後驚動了父親。
秦又白原以爲自己闖了大禍,可屠安硬是一個人把整個事情壓了下去,只是以後嘴巴嚴得很,任秦又白再怎麼央求也不給他任何東西玩了。一直到最後,屠安也未告訴他誤服那劑□□的人究竟是誰,又到底發生了什麼。
++++++++++++
翌日,一連串急報送入武林盟的正龍庭,西北兩個駐地接連發生了極其嚴重的偷竊事件,無一人傷亡,但卻在一夜之間丟失了武林盟的中原佈防圖與各個駐點的聯絡方式。
一大早,武林盟就沉浸在緊張而壓抑的氣氛裡。
敵人既能出入那些駐地如無人之境,那麼要取人性命也不過一念之間。可是對方卻偏偏留下了武林盟人的性命,挑釁之意再明顯不過,因而從一大早開始,各個領主便在正龍庭匯聚一堂商討,等到討論出結果,再派出一個人去告知夏淵。
夏淵因爲閉關的緣故,這些天沒有在衆人面前露面,但是大大小小的卷軸和密報照舊雪花一樣送入他的屋宇,屠安在門口守了兩天,愣是沒找到一點空隙。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秦律的病實在等不得了,這治療的方案到底能與不能,今天夏淵必須得給一個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