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搬出一張長琴,見是又要奏樂,大夥忙壓下說話的聲音,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戚歡歡本不大在意,卻見寧凜微微坐直了身子,像是期待又彷彿在緊張。
臺上走出一人,是位清秀好看的少年。少年一身月白衣衫,銀紋描邊,精巧的勾勒出窄窄的腰身與清瘦的臂膀。緊跟着一位琴師走上臺,在少年面前擺放了兩把不起眼的兵器,自己則坐到長琴邊,拂袖準備開始彈奏。
衆人這才明白,搞半天原來是要配樂舞劍啊。只可惜,這般弱質纖纖的表演對於不懂武藝的普通人,看的是美感與新鮮,可對於在坐的滿場的練家子而言,難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況且江湖人素來不拘小節,等下萬一有人看不下去,嘲笑鬧場也難保不會發生。
夏淵看向寧凜,寧凜既苦心安排這麼一大處好戲,便沒理由不注意到這一點,故意的麼……還是另有所圖。
在衆人不大看好的期待下,節目開始了。
秦又白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此時正值萬衆矚目,也正因爲此,絕對絕對不能失敗。琴音起,身形動。秦又白挑足一點,長刀入手,衆人這才發覺,原來這場舞得不是劍而是刀,但是沒差了,無論舞刀還是弄劍,想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的手來展現,都只能無一例外的落人笑柄。
刀走輕盈,劍臨厚重,而秦又白手上的這把刀正是輕盈中的佼佼者,光華一線,被秦又白輕手一握,秀臂貫連,煞是好看。
回挑,倒刺,旋揮。秦又白自幼習刀,對刀術的理解可謂深入骨髓,莫說瞎了眼睛,就算斷了四肢也能一一體悟,自然,他也相當懂得怎麼樣展現刀法之美。
琴音惶惶,一個挑撥高銳,秦又白連身躍起,長袖似月,凜凜照亮了一抹驚豔。琴音洄洄,銀刀貼地,掀起重巒疊嶂般萬頃波瀾。然而這一筆一劃中,卻沒有蘊含一分半點的內力,全然由一個普通少年傾力舞出,可偏偏就美的非常,美的無以比擬。
人們的酒杯擎在手中,甚至忘記了放下,癡癡的望着臺上銀月輕舞,只覺得魂都要一起飛去了。戚歡歡讚歎的睜大眼,無意中回眼,卻發現夏淵竟不知道何時全神貫注於臺上,身子不知覺的微微前傾,近乎癡妄的盯着那一身月白的少年,連酒水傾灑也未察覺。
戚歡歡眼底泛出酸澀,順着夏淵的目光望回臺上,場上的少年是很美,美得令人怦然心動,竟能俘獲夏大哥的心。便是這樣簡單一個嚮往的眼神,自己就從未得到過。暗處寧凜一眨不眨的盯着戚歡歡,爲她又斟滿一杯酒。
臺下的刀客看到深處,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戳戳旁邊口水都流出來的同伴。“嘿,你不覺得臺上的這齣戲有點眼熟麼。”
“眼熟什麼啊,”同伴嫌棄的推開他,“要是武林上有這麼好看的妙人兒,老子怎麼可能會沒聽聞。”
“我不是說人,我是說刀法,這小美人舞的刀法。”
“刀法?叫我看看啊……江湖上的刀法大多快狠猛,也沒見有這麼好看的刀法啊。”
“你就不能先別想好看不好看嗎!你給我仔細瞅瞅,這刀法,咱是不是以前在哪見過!”
“真的,好熟悉……你這麼一說倒真有點熟悉啊。”
“沒錯吧,是不是像——”刀客附耳過去,同伴眼前一亮,拼命點頭:“沒錯沒錯,就是像那個人!這是武林盟舉辦的宴席,難怪嘞,是夏盟主故意安排的嗎?”
臺下泛起竊竊私語,不少人都發現了其中玄妙,可又礙於武林盟的面子不敢明言,便只能提心吊膽的看着。
夏淵的表情越來越鬆動,就聽“碰”的一聲,酒盞在他手中被捏的粉碎。“夏大哥!”戚歡歡驚叫着跑過去,粘稠的酒漿順着夏淵的手心一縷一縷滑下,照在光影暗處,彷彿血液一樣觸目驚心。
正在這時,姚大人卻幽幽嘆口氣。“一羽刀法素以靈快見長,是以滄海明月刀爲輔助,才叫人有了紛繁瑰麗的錯覺,而忽略了其鋒銳奪命的本質。然而臺上這位小兄弟所舞之態,柔韌有餘,勁力不足,外強中乾,實在無法重塑一羽刀法當年在秦又白手中的華彩。”
姚大人看似漫不經心的碰了碰杯腳,作下結論。“寧少俠用心良苦,可到底還是難免疏漏,使得如今白璧微瑕了。”
寧凜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垂了垂首,實做歉意。姚大人悠然點評的一席話下來,夏淵猶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所有執着與癡妄如潮水般從身上退去,情緒漸斂,很快又恢復了那個暗淡平靜的夏盟主。
戚歡歡猶疑不定的開了口:“原來姚大人……竟然是懂得武學的,我竟從來不知。”
姚大人謙虛道:“我與夏賢侄相識多年,聽他言談的多了,難免鸚鵡學舌。如今不過是仗着資歷在你們面前誇誇海口罷了,這些胡話你們聽聽就好,可千萬別當了真。”說罷餘光瞥了瞥夏淵。
戚歡歡重新看向臺子上輕舞的人,不知是喜是憂,姚大人說的一點不錯,可縱然比擬不上,卻已得五六分的神似了。戚歡歡餘光一瞟,無意中看到正龍庭偏樓一處虛掩的窗子。宴會之時,所有門窗都緊閉的關好,唯有那一扇,不知爲何微微向外開啓着。
是陳伯打掃的時候忘記了麼,還是……戚歡歡突然驚覺什麼,右偏樓,那是老盟主養病的地方。難道說義父他……戚歡歡順着窗子的視線回到臺上,臺上的人剛好點足舞畢,收刀頷首,博得臺下面喝彩無數。
是啊,僅僅五六分的相似,就足以令夏淵失神,令老盟主的窗櫺開啓……僅僅相似而已啊。
琴師收好長琴,騰出一隻手扶着秦又白退下,衆人這才發覺,原來剛纔在臺上面光彩奪人的少年舞者竟然是目不能視的,天妒英才,叫人可嘆又可惜。
很快,新一輪的歌舞又再次開始了。
秦又白下臺後,沒有與任何人搭話,徑直回到了戲班子所在的屋宇,又默無聲息的從窗子離開。窗臺下面,阿路早就抱了夜行衣在等他。
“怎麼樣怎麼樣,還順利嗎?”
秦又白接過衣服,利索的換上。“嗯,消息打聽的不錯,今天確實有許多武林人士到場,我按照史巫奇所說的在刀上塗抹了迷迭香,藉着舞刀之際散出去不少,反正滿院子的酒席,即便落進入什麼也不會被人察覺。”
“可他們若發現自己中毒……”
“沒事的,只要他們今晚不動武便不會發現。”秦又白簡單的解釋道,“我讓史巫奇把迷迭香的分量調到極淺,過了今天一晚就會消散。只要他們安心享受壽宴,不動用真氣,根本不會引起迷迭香發作,自然也不會感到身體麻痹的異常。”
阿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看這會兒時間,地牢那邊也應該打點好了,史先生說他在外面用毒絆住來人,叫我帶你抓緊時間去地牢救人,如果地牢還有看守,就得你自己解決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