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有一個女人把半臉藏在黑暗裡,露出另半邊美麗的臉問你一個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你這輩子有沒有爲誰拼過命?”
雲策覺得這句話問的就有毛病,拼命是一種很極端的事情,不能因爲你是女人,或者說你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男人就應該拿命拯救你。
雲策今天是真的拼命了。
只不過他不是爲誰拼命,他的拼命是爲了活下來。
所以,他在爲自己拼命,就像一條落水的狗,就算面對濁浪滔天,它也必須努力的划動自己的小短腿,用狗刨的方式活下去。
只要活下來,過程就不說了,至少寓意極其的壯美……想想啊,一條狗啊,濁浪滔天啊,它最後活下來了,還有機會找女狗交配繁衍後代……這就是生命的偉大之處。
潦草的世界裡,就不能要求有精緻的生活,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也一樣會發生,你應對就是了。
就像雲策身上剛剛起來的燎泡,比如棗紅馬身上剛剛起來的燎泡,燎泡一疙瘩,一疙瘩的掛在身上,讓這一人一馬看起來很像是變異的怪物。
燎泡不能挑破,因爲那些鼓起來的皮膚,算是傷口最好的敷料,雲策很痛苦,棗紅馬也很痛苦,它想在地上打滾,弄破那些燎泡,只是見雲策沒有那麼幹,所以,它就學雲策那樣站着,強忍着疼痛。
秦術帶着人去周圍探查去了。
從雲策拖着棗紅馬離開塌陷區後,鬼王山煤礦的塌陷就沒有停止過,不僅僅沒有停止,還向外擴展了不少。
如今,再想看鬼王山,已經看不到了,原來矗立鬼王山的地方,如今是一個繼續冒着火的大坑。
不過,大火也冒不了多久了,坑底已經有地下水滲出來了。
傍晚的時候,秦術帶着人回來了,他帶來的消息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壞。
“鬼子退走了,他們的折損不算大,在鬼王山冒火的那一刻他們的大軍就退走了,受到的波及很少。
不過,進入鬼王山山區的鬼子沒有一個活下來,這些人粗略算一下,應該不超過兩千,畢竟,鬼王山區也容不下更多的軍隊。”
雲策渾身上下就披着一件柔軟的衣樹布衣,底下啥都沒有,空蕩蕩的,他也坐不下來,站着聽秦術講述鬼王山的近況。
“能進入鬼王山的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光我們見到的巨牛騎士就有十人之多,如今應該都栽進鬼王山了。
將軍,說真的,我至今還難以相信,我們居然從一場天災中活下來了。”
“鐵圍關什麼狀況?”
何清芳嘆息一聲道:“鬼王山噴火的時候他們派出了斥候,鬼王山折斷的時候他們就後退了,斥候曾經與鬼方衆有短暫的對峙,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沒有交戰,雙方各自退去。”
“我們如今戰損了將近三百人,我又成了這副樣子,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鐵圍關下休整嗎?”
何清芳沉默不語。
“也就是說我們回不去了是吧?”
秦術再次喟嘆一聲道:“他們覺得我們是麻煩製造者。”
雲策瞅瞅面前的五人,想了一下道:“你們覺得鐵圍關還能堅守多少年?”
秦術皺眉道:“只是堅守的話,應該很久,很久。”
雲策搖頭道:“遠沒有你們預料的那樣樂觀,不能因爲鐵圍關矗立千年,就指望他一直矗立下去。
我們要未雨綢繆。”
秦術道:“我們的力量微不足道。”
雲策道:“力量微不足道,就不去做嗎?”
左衝道:“如何做呢?”
雲策嘆息一聲瞅着剛剛被簡拔上來的兩個頭領道:“籌備第二道防線。”
“第二道防線?在哪?”
雲策滿身燎泡,蹲不下去,就用馬刀在地上畫了一個簡易的地圖,最後將馬刀戳在鐵圍關與長城之間靠近井口關的位置上。
“就在這裡。”
“這裡是平原。”
何清芳似乎對長城以北的地形很熟悉,雲策隨便畫的簡單地圖,她就能準確的說出那裡的大致地形。
雲策又在地圖上畫了幾道線。
何清芳又道:“河網縱橫是好事,可是呢,每年至少有二十天的時間河網會凍結。”
雲策又在河網中心畫了一座山。
何清芳道:“城池不能建造在沒有水的山上,否則,這是在找死。”
雲策回想一下馬謖在街亭的失誤,點點頭道:“所以建在山腳下。”何清芳伸出腳把雲策畫的地圖從地上抹掉,然後看着雲策道:“你知道鐵圍關修建了多少年,纔有現在的規模?”
等了一會,見雲策不回答,就自顧自的道:“一百六十年。”
雲策重新在地上畫了一個地圖,用馬刀戳着地圖道:“我們不修城牆。”
秦術,左衝等人原本有了一點希望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沒有城牆,怎麼防禦啊……”
也不知道是哪個低垂着腦袋的人發出來的感嘆,雲策硬梆梆的道:“這座城叫作雲城,它不是一個防禦性質的城池,而是我們去鬼方打草谷的前進基地,所以,用不着防禦。”
“就算如此,我們人太少了,打草谷也打不到多少。”
雲策道:“我會告訴大漢每一個武士,想要去鬼方打草谷,就可以來雲城,到時候,會有很多希望跟鬼方人打仗的人來雲城的。”
這就是漢人非常矛盾的一點,國內的武士們對於殺鬼子有着無窮的熱情,但是,來到邊境之後不久,他們的熱情就會被長久的期待給逐漸消磨光,最後,要嘛魯莽的去荒原尋找鬼子戰鬥,死在戰場上,要嘛心灰意冷的帶着自己不多的行囊回家。
在主力大軍不肯主動出擊的情況下,民間的個人武裝能做的事情很少。
秦術瞅着雲策道:“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將軍能提出辦法,就比我們坐在這裡生悶氣要好。
我們可以跟着將軍去長城邊上建造雲城。”
何清芳攤開手道:“就靠我們這五百來人?”
秦術咬着牙道:“既然我們目前沒有辦法狠狠的殺敵,那麼,就像將軍說的那樣,要爲以後考慮了。
如同將軍所說,鐵圍關已經老了,太老了,老的已經不知道如何打仗了,我還聽說,作爲鐵圍關的第二道防線的長城防線,如今已然爛透了,大都督趙書寧願帶兵進京參與內亂,也不肯多花一點心思在長城防線上。
將軍既然要在長城以北建城,不管如何,我都支持,就算只有我跟將軍兩個,我也支持。”
將軍,副將一起決定了的事情,其餘人如果不想離開這個集體,支持將軍跟副將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儘管這件事看起來非常的不靠譜,可是呢,總比留在鐵圍關等待腐朽要好。
會議開不了多久,主要是雲策身上披着的衣服摩擦着燎泡,讓他很痛苦,必須要把這些人攆走,自己好繼續光着。
雲策不參加會議了,秦術他們五個繼續開會。
“秦兄,你真的認爲將軍的計劃可行?”左衝急不可耐的問道。
秦術往火堆裡丟了一個草糧麪糰,眼看着麪糰膨脹,就一邊用樹枝扒拉着麪糰讓它受熱均勻,一邊道:“看到將軍拖着一匹馬從天崩地裂的環境裡跑出來的那一刻,你心裡如何想?”
左衝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的心境,認真的道:“我以爲見到了神。”
秦術見面團被烤熟了,就把它從火裡拈出來,倒了兩下手,就掰開,不等熱氣散開,就拿給何清芳一塊。
他輕輕的嚼着焦香的麪糰,對在座的四人道:“別忘了,他是一個勳貴啊。”
秦術的話落下,其餘四人就不說話了,似乎默認了秦術這個沒頭沒尾,且毫無道理的解釋。
雲策身上燎泡裡的水,第三天,就被他的身體給吸收了,圓鼓鼓的燎泡癟下去之後預示着他身上多了很多很多的死皮。
彭憎牌快速生長液最大的好處是長頭髮,這才三天,雲策的禿頭上就長出來了半寸長的頭髮,這些頭髮率先刺破腦袋上的燎泡,曾經讓雲策疼了一整天。
曹錕見到雲策的時候,幾乎不敢認他了,直到雲策向他伸出一根筆直的中指後,他才確認眼前的短頭髮醜鬼,就是那個昔日那個俊朗的雲策。
“怎麼搞的?”曹錕想掀開雲策身上的寬大袍子看看下邊,被雲策推開後,就坐在一截木頭樁子上發問。
“天崩地裂的時候,從火場中心逃出來的人,都會是這副模樣。”
曹錕搖搖頭道:“不值當的,你知道什麼叫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嗎?”
雲策笑道:“知道啊,以前從不去屋檐下玩耍,現在,我家沒屋檐了。”
曹錕憐憫的瞅着雲策道:“窮逼的日子果然可憐,好了,看在你是窮逼,又是我兄弟的份上,有一遭好處給你,也能讓你儘早地脫離窮逼的境地。”
雲策玩味的瞅着曹錕道:“你又看上我的啥東西了?”
曹錕靠近雲策低聲道:“趙書可能回不來了,長城上的八十七處關口,現在可是無主之物。”
雲策驚駭地瞅着曹錕道:“你丘壑州要爲大漢戍邊?”
曹錕嘿嘿笑道:“是啊,長城防線已經爛了,正是我等爲國出力的時候。”
雲策抽抽鼻子道:“想爲國戍邊的恐怕不止你丘壑州一家吧?”
曹錕點頭道:“我父親說,長安,洛陽,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再是大漢的中心了。
大漢的中心,應該在鐵圍關,應該在長城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