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闕,只能強攻,也必須強攻。”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對於酈寄、欒布、韓頹當三人‘不好打,打不下來,而且打了不好收拾’的提議,劉榮的迴應可謂是簡單幹脆。
——匈奴人,是必須要打的!
不打不行。
這一點,從太祖高皇帝那場白登之圍開始,就始終是漢家上下君臣的共識。
之所以拖到現在,拖了五十多年,也並非不打了,而是暫時發育一下,有把握了再打。
從造成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明確‘漢家暫時打不過匈奴人’的那場漢匈平城戰役,所發生的太祖皇帝五年開始算;
太祖皇帝后七年,孝惠皇帝七年,呂太后八年。
再加上太宗皇帝前三年——漢匈平城一戰後過了二十五年,時間來到太宗皇帝四年。
太宗皇帝覺得,這都發育二十五年了,應該打得過了,於是就試了一下。
這一試,試出了濟北王劉興居叛亂,順帶着,告訴了漢室中央:經過二十五年的猥瑣發育,漢家或許可能說不定,能正面對抗匈奴人了;
但只要打起來,關東肯定出問題,肯定會有宗親諸侯舉兵某亂。
於是,漢家又開始猥瑣發育。
太宗皇帝后十九年,先孝景皇帝六年——又是剛好二十五年過去。
伴隨着吳楚七國之亂被平定,‘只要漢匈打起來,關東必出問題’的隱患,也算是徹底排除。
與此同時,漢家猥瑣發育的進度,也絲毫沒有放緩,又發育了足足二十五年的時間。
到劉榮即位元年,漢匈爆發北地朝那一戰,距離白登之圍所發生的平城戰役,剛好過去了五十年。
五十年的時間,漢家經歷了太祖皇帝時期的‘異姓諸侯清除計劃’,呂太后掌權時期的內部疏離、整合。
再經過大半個文景之治——毫不誇張的說,如今的漢室,即便是曾經叱奼草原的雄主:冒頓、老上父子二人見了,心裡也必定會犯嘀咕。
這特麼,怎麼打?
你漢家純後期英雄是吧?
只要不死就發育的起來,還發育的這麼好?
早知如此,前期就該把你弄死了……
簡而言之,經過這五十年的發展、發育,漢家幾乎解決了內部所有問題,並通過效果最顯著的‘笨辦法’:輕徭薄稅,開源節流,將開國初糟糕的財政狀況、民生工作,以及軍隊建設工作,都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除了軍事硬實力上,因爲騎兵,也就是戰馬的稀缺,而稍遜於始皇在位時期的大秦帝國之外,如今的漢家,在其他方方面面,都堪稱完爆大秦!
那麼,問題就簡單多了。
論民生——始皇陛下的子民都在修長城、修直道,大漢帝國的子民則在休養生息;
論經濟——始皇陛下手裡或許有錢,但也是恨不能有一塊花三塊,到處搞基建,建宮殿,大興土木,尋仙問道。
反觀當今漢室,賺五塊,恨不能往府庫裡存進去六塊。
唯獨軍事方面,距離曾經睥睨天下的大秦帝國,稍微有點不容嘴硬的差距。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民生、經濟,都已經超過了大秦帝國,那剩下的不就是瘋狂爆兵、爆裝備,把軍事實力和成就,也往上擡一擡嗎?
漢家也確實這麼做了。
當今劉榮元年,漢匈朝那一戰,無疑是以最直觀的語言告訴匈奴人:我漢家,不再是你想攻,就輕易攻進國門,在邊地肆意妄爲得了。
我漢家,守得住國門、保得住國境線了!
而短短半年之後的河套-馬邑戰役,更是無比霸氣的告訴匈奴人:莫伸手!
伸手必剁!
攻打馬邑,我漢家能搶走你的河套!
下回打算打哪?
或者說,下回,打算讓我漢家搶走你什麼地方?
所以,如今漢匈雙方之間的戰略格局,雖然還沒到‘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大反轉,但攻守易型,卻也已不容否認。
過去,匈奴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漢家疲於應對,只求匈奴人別來——起碼少來。
現在,換做是漢家守株待兔,待匈奴人入侵邊牆某個點,逮着機會就從其他方向,去偷襲匈奴人的薄弱點。
河套,就是這麼拿下來的。
而眼下,劉榮盯上高闕,其實也是必然。
——河套對漢家的戰略意義,除了地理位置上的戰略重要性外,最主要的,就是這塊方圓數百里的天然養馬地。
換句話說:河套,就是漢家搶下來的一個空投。
搶到空投不是最終目的。
拿到空投裡面的武器、裝備,打敗敵人,最終成功吃雞,纔是漢家的最終目的。
說具體點,便是先拿下河套,補齊漢家北方邊界‘鬥’字形的西北方向缺口,大幅降低邊防壓力。
而後,憑藉河套地區原有的馬匹種羣基數,儘快獲取足夠數量的優質戰馬,並以此來組建騎兵部隊。
最後的最後,便是以騎兵對騎兵,刀刀見血的正面硬剛,並將匈奴人趕去歐羅巴,去做個勞什子的上帝之鞭。
那打敗匈奴人,需要具體做些什麼?
正面硬剛,1v1真男人大戰,把匈奴人殺的丟盔卸甲,然後一路西走歐羅巴?
這當然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但問題在於:匈奴人,他不是沒有腦子的npc;
而是從出生開始,就在和天地‘爭命’的遊牧民族。
打不過就跑、打得過也不急着硬拼,纔是遊牧文明世界的主旋律。
所以,別說是和匈奴人你十萬、我八萬的騎兵正面對抗了——去年一場河套戰役,都把匈奴人嚇得跑去西域回血了!
匈奴人不跟漢家打。
尤其是不跟現在,已經初露鋒芒的巔峰大漢王朝打。
那怎麼辦?
不打了?
顯然不可能。
——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
尤其還是匈奴這麼一頭惡跡斑斑,對漢室上下君、民,犯下過累累罪孽的惡虎,就更不能在‘臥榻之側酣睡’了。
漢家肯定要揍匈奴人,可匈奴人又不願意打,怎麼辦?
玩過遊戲的都知道:只要你開始攻擊敵方防禦塔,就會隨機刷新一個前來阻止你偷塔的敵人。
當你攻擊敵方水晶樞紐的時候,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敵人,就都會來拼命阻止你!
反之,你若是在大優勢去逛街、去打野,敵人管都不會管你,只會躲着你,好爭取發育時間。
現在的匈奴人,大概就是類似的想法。
——漢家發育起來了,一場朝那之戰,一場河套-馬邑戰役,匈奴人連輸了兩撥大團,還丟了河套這個‘大龍’。
本來就打不過,漢家又多了一個龍buff,自然更打不過了。
於是,匈奴人決定暫避鋒芒,跑去刷自家野區——西域,並通過防禦塔來暫時鉗制漢家,來爭取一定的發育時間。
那匈奴人的防禦塔是什麼?
是草原一望無際、讓人暈頭轉向,根本認不清路——甚至壓根兒沒有‘路’的地理特性;
是分散在草原各地,並流動遊牧的各個部族;
是將河套圍了大半的大河;
當然,也有高闕。
有高闕攔在面前,而匈奴人的大本營:幕南,又剛好就縮在高闕後面;
漢家要想讓畏畏縮縮的匈奴人,被逼着不得不和漢家碰一碰,那就只能攻其之必救。
只有幕南。
只有作爲整個匈奴帝國之根基、之根本的幕南,才能讓匈奴人顧不上敵我實力差距、顧不上正面硬剛的性價比,不管不顧的拼命打上一場。
所以問題就成了:要想打到匈奴人,要想通過威脅到匈奴人的根基,來將匈奴人的位置鎖定,而非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跑,漢家就必須對幕南地區造成威脅。
最好的方式,便是拿下高闕。
只要高闕一下,幕南地區必定是人心大亂,單于庭風雨飄渺,匈奴帝國危在旦夕。
按照遊牧民族的尿性,說不定還會發生幾場政變,換一兩個匈奴單于。
就像當年,吳楚七國之亂爆發,吳楚叛軍主力猛攻樑都睢陽,且一副隨時都能打下來的樣子,就曾搞得長安朝堂人心惶惶。
情況最糟糕的時候,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偷偷給吳王劉濞,提前寫祝賀登基的賀詞了!
究其原因,便是因爲樑都睢陽一破,吳王劉濞繼續西進便是一馬平川,直到兵臨函谷。
而函谷,是關中東門戶。
且不提他堅不堅固,是否真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吳王劉濞的叛軍是否真的攻不進來;
單就是‘函谷關臨敵’這一項,就足以讓當時的天子劉啓‘獲罪於天,無可禱也’,然後沉默不言的退位讓賢,把皇位讓給吳王劉濞。
你說爲什麼沉默不言?
當然是因爲死人不會說話。
這就好比你住在鄉下的一間農院,最近,村裡都在傳山上有猛虎,還傷了隔壁村幾條人命。
你或許暫時還不會太慌。
但當有一天,那隻猛虎出現在了你們村,且恰好就出現在你家的農院外;
你會去思考你家的院牆、院門,能否擋住這隻猛虎嗎?
顯然不會。
你只會說:這勾八地方風水有問題!
只要能活下來,就趕緊搬走,明天就走!
同樣的道理——當年,若吳王劉濞的叛軍能兵臨函谷關,那長安朝堂內外所思考的,絕不會是函谷關守不守得住。
而是:勾八一個吳王劉濞,都能打到我漢家的函谷關下?
不愧是你啊!
天子啓!!!
我好端端一個強漢,你才做了幾年皇帝,就菜成這個ac樣了?
你勾八皇帝做的有問題啊!
按照這個邏輯,高闕,其實也能算作是幕南的南門戶;
漢家兵臨高闕,已經足以要匈奴現單于:攣鞮軍臣的命了。
這一點,劉榮也感到奇怪:這麼‘廢霧’的單于,在無比信奉叢林法則的草原,居然還沒有被某個攣鞮氏王族——如伊稚斜之類的趕下臺?
說回高闕。
作爲匈奴帝國之根基、之根本的幕南地區南門戶,高闕不止是形狀、結構像函谷關;
高闕對匈奴單于庭的意義,和函谷關對於漢家朝堂中央的意義,也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基本盤、老窩的關鍵門戶。
如此門戶面臨威脅,最高統治者死不死另說——整個政權,必然都是如臨大敵的。
而這,也同樣是高闕之所以會那麼難打,以至於酈寄、欒布、韓頹當三人無比悲觀,就差沒拍着胸脯說‘陛下信我,肯定打不下來’的原因所在。
除了高闕本身的防禦屬性、攻打難度外,其戰略意義的重要程度,也同樣會讓漢家投鼠忌器。
舉個例子。
都城附近的內海,是後世華夏的海防門戶。
只要奪取那片內海,就能直接對京都造成直接威脅。
那倘若有朝一日,姨媽巾國攻打這片內海,並且僥倖打下來了,那請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姨媽巾國,真的能輕而易舉的,對華夏京都造成威脅,並以此獲取巨大利益嗎?
華夏會去求姨媽巾國:求求你別打我京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絕對不會!
那片內海被姨媽巾國獲取,京都地區直面威脅,只會激活一個名爲‘長城守望’的副本!
高闕也一樣。
如果有朝一日,漢家真的拿下高闕,那匈奴人必定會如潮水般涌現高闕,不惜以生命爲代價,來守護身後的幕南大地。
就像那場會戰,華夏軍人前仆後繼——路上走了三個月,戰場上活了三小時,也要拼死抵抗侵略一樣。
甚至於,都不用等漢家徹底拿下高闕!
只要高闕有危險,出現可能要被攻破的隱患,整個幕南地區的匈奴人就會集體發瘋!!!
到了那時,什麼部族矛盾、什麼地區格局,什麼本部利益,通通都要靠邊站。
單于庭也就是個把大家集合起來,共同應對來敵的組織者;
所有人,每一個人,都會拼進最後一滴血,來捍衛匈奴人唯一的‘沃土’:幕南草原。
因爲每個匈奴人都清楚,有幕南,匈奴才是‘帝國’,單于庭纔是草原共主;
一旦失去幕南,匈奴會再次變回曾經,那個苟延殘喘、在夾縫中求生存的部族,單于庭也要變成‘匈奴王帳’。
最可怕的是:如果是換另一個遊牧文明來取代匈奴,那絕大多數部族,心裡也還是有底的。
先效忠東胡,後投降月氏,最後又成了匈奴三駕馬車之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是吧?
樓煩王?
可若是漢人?!
若是漢人——若是諸夏之民取代匈奴,成爲了草原新的統治者?